第57章
◎卻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來的心疼。◎
“真的……就這麽拔嗎?”
問出這話的時候, 安玖嗓音裏都是顫抖。
“拔吧。”前方傳來男人平淡毫無起伏的聲音,好像在說你吃了嗎一樣平常。
安玖舔了舔幹澀的唇,小心翼翼将手伸到那支箭羽上, 緩緩地、輕柔地握住了它。
“那……我拔了?”
“嗯。”
安玖咬一咬牙, 眼見着男人額角都出了一層冷汗,她幹脆一閉眼,手中一用力,一把将那深深紮進肉裏的箭拔了出來。
“噗”的一聲輕響,血液瞬間奔湧而出。
背對着她坐着的男人身形微微一震,發出一道短促的悶哼。
安玖正想松一口氣,下一秒雙眼驀然瞪大。
“這劍上有毒!”她脫口而出。
那短箭被她握在手上, 尖銳的箭頭閃爍着寒光,最引人注目的, 卻是那寒光上的微微藍色。
這一看就是猝了毒, 這樣幽藍的顏色,絕不是普通的毒!
安玖一瞬間吓到六神無主,大反派不會死在這裏吧?那她的攻略任務怎麽辦?她還能不能回家了?
下一秒, 只見裴寂微微側身,因為臉色太白, 越發顯得眉眼濃黑, 像是深濃的水墨畫勾勒而成。
Advertisement
他面上依舊沒什麽表情, 沒有痛苦也沒有慌亂, 看向安玖的眼眸中, 甚至微微帶着點安撫之意。
“怕什麽,我不會死。”他平靜地說。
面前是少女卻像是吓呆了一樣, 漂亮的桃花眼裏覆蓋着一層晶瑩水色, 眼瞳似乎都在震顫。
聽到他的話, 少女好一陣才反應過來,吸了吸鼻子。
“真、真的不會嗎?”
“不會,這毒毒不死我。”男人黑眸彎了彎,再毒的毒到他這裏,都會失效,因為他體內有世間最毒的劇毒。
頓了一頓,他又道,“好了,你可以出去了。”
安玖愣了愣,下意識問:“我出去幹嘛?”
大概是失血過
?璍
多,裴寂聲音透着股虛弱,慢吞吞地說:“我要給傷口上藥,你在這裏不方便。”
上藥就得脫衣服,他們倆孤男寡女,實在于禮不合。
少女聞言,卻是柳眉一豎,一臉不贊同地說:“不行,我不出去!你是為我受傷的,我怎麽能把你一個人丢在這?而且這傷在背後,你怎麽上藥?”
裴寂微微一愣,還未回答,安玖已大剌剌地轉到他面前,伸手過來:“你不要不好意思,你現在是傷患,就不要在意什麽規矩不規矩了,我來幫你上藥。”
裴寂:“等、等等……”
“哎呀,你一個大男人害羞什麽。”少女一邊說着,一邊強硬地扯住了他腰帶。
偏偏裴寂這會正虛弱,又要在她面前裝瘸子,一點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少女一腳踩着床沿,一腳蹬在地上。
她單手摁着白衣公子的胸膛,将他牢牢摁在床上,另一只手則揪着他腰間的衣扣,白嫩嫩的指尖靈活地一轉,那巴掌寬、雪白的腰帶倏而散落開來。
腰帶一落,原本整齊的衣襟頓時敞開,露出男人瘦削的鎖骨以及一小片無瑕的胸膛。
裴寂臉色本蒼白無比,此刻卻被她鬧得耳根都紅了一片。
“你、你住手,別扯,我自己來!”
他眼睫顫抖得厲害,好似風中的落葉,顯然被少女這舉動氣的不輕。
如此輕浮不知廉恥,安尚書怎麽教她的!
安玖眼瞧着那端方溫雅的白衣公子臉都開始泛紅,眼角眉梢皆是鮮明的怒氣,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手。
“好吧好吧,那你自己脫,脫完了我給你上藥。”
說完,她便後退兩步,讓他自己來。
裴寂:“……”
他下颌線繃了繃,一雙黑眸直直望向正一眨不眨看着自己的少女,喉結滾了滾,啞聲道:“你轉過去。”
安玖眨眨眼,乖乖轉過身去。
身後傳來窸窸窣窣的細微動靜,那是衣料摩擦時的輕響。
安玖臉上帶着笑,口中卻嘀嘀咕咕說道:“裴寂,我說你不要這麽古板嘛,反正我又看不上你,就算看見了你身子又怎樣,咱們清清白白,不說給別人聽,也不會有什麽事的呀。”
後方陡然一片寂靜,什麽聲音也沒了。
安玖好似毫無所覺,繼續說:“你怕什麽呀,難道怕我找你負責嗎?本小姐才不會幹這種事呢,而且我又不喜歡你……”
她喋喋不休,說個沒完,後面靜了一會後又恢複原狀,似乎一切如常。
裴寂始終沒回應她,安玖也沒在意,直到聽到一聲“好了”,她才回身看去。
只見裴寂半坐在床頭,側身面向裏側,那受傷的肩頭正好露在外面。
他身上蓋着一條薄被,從胸膛往下,全都遮得嚴嚴實實,就露出一截肩膀。
安玖:“……”
好家夥,搞得好像他才是黃花大閨女一樣。
安玖怔了一瞬,很快回神上前,走到床邊。
男人白皙如玉的肌膚上,出現着一個硬幣大的傷口,傷口附近一片血肉模糊,是方才拔箭時倒鈎帶出的痕跡。
箭拔出來後,血便慢慢止住了,此刻只有一點細微的血珠往外滲。
盡管如此,這傷口看起來仍然猙獰可怖,安玖禁不住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她倒吸一口涼氣,下意識放輕了聲音,小聲問:“裴寂,那個、我現在該怎麽做?”
從安玖這個角度只能看見他側着的臉,微微閉阖的眸,墨發撇在一旁,蜿蜒在他前胸,遮住了半邊鎖骨。
男人下颌線條優美,但唇角微微抿着,透出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淡意味。
聽見她的詢問,他眼也未睜,語氣淡淡道:“去藥箱裏拿紗布,沾濕水擦去血污。”
“好。”安玖點點頭,連忙依言照做。
她先去藥箱裏找出紗布,又在屋子裏到處找水,這屋子應該許久未住人,安玖跑去外面院子裏,才找到一口水井,然後自己提了一桶水上來。
到這時已過去許久,她拿着濕布回到房間,男人靠在床頭,清隽的臉龐白的幾乎透明。
安玖心下微微內疚,趕忙去給他擦傷口邊的血跡。
還沒擦兩下,裴寂薄唇微啓:“用點力。”
“可是……”她想說再用力點,那剛剛凝固的傷口或許又要流出血。
還未說完,白衣公子眉宇微蹙,聲線冷漠:“這點事都做不好嗎?”
裴寂話音剛落,便感覺到後肩上擦拭的動作微微一頓。
他知道自己語氣重了點,這大小姐向來受不得半點委屈,以前他也一向縱容她,從未對她說過半句重話。
只是如今,他卻有些無法克制自己的脾氣。
或許是因為她對他的态度轉變了吧?
這女人別的優點沒有,唯有一條知恩圖報可圈可點。
今日他救了她,她立馬變了嘴臉,往日都是他照顧她遷就他,今日反倒成了她來照顧他了,宛若風水輪流轉。
裴寂心知,其實她對他的看法一直沒變,就像她方才說的那樣。
她看不上他,也不可能喜歡他。
她只是把他當做救命恩人,除此之外,再無其他。
這般想着,裴寂便徹底沒了顧忌,繼續安然坐在那裏,享受着大小姐的服侍。
語氣重一點又如何,她本就不喜歡他,再多一點又何妨?
背後的擦拭變重了些許,一陣陣劇痛襲來。應該是傷口又裂了,有溫熱的液體從疼痛的源頭滑下,沿着脊骨落到墊在底下的衣物上。
習慣了毒發時的疼痛,這點疼對裴寂來說并不多難以忍受,甚至因為那絲絲縷縷的疼痛拉扯了注意力,以至于心頭淺淺的窒悶感也被忽略了。
裴寂眼簾微阖,眉宇間的冷凝也随之稍稍緩和。
突然,他察覺到肩頭傳來一滴、兩滴的觸感,似乎有什麽東西掉下來,正好落在他肩上,溫溫熱熱的,像是水。
與此同時,少女的呼吸聲也變得微微急促。
一開始,裴寂并沒有意識到那是什麽。
不過他腦子向來不錯,幾乎眨眼間,他便猜到那掉在自己身上的液體來自于哪裏。
一剎那間,他的腦海空白了一瞬。
原本溫熱的液體,像是頃刻間有了錐心蝕骨的熱度,滴落在他肩頭,卻在他心上烙出一個個難以忽視的印痕。
閉着眼的白衣公子陡然睜眼,轉頭看去。
少女正微微垂着頭,站在床邊,一手捏着紗布,另一手在臉上胡亂抹着。
嬌小瘦削的肩膀一聳一聳,尖尖的下巴處還挂着晶瑩剔透的水珠,欲墜不墜。
由于裴寂猝然轉過身去,她擦拭的手一空,下意識擡頭看過來。
那雙漂亮的桃花眼裏,此刻盈滿了淚水,反射着亮瑩瑩的光。
少女眼眶紅紅,小巧的鼻尖也通紅,貝齒死死咬着紅唇,沒有發出一點聲音。
裴寂見過安玖哭,還不止一次。
他給她紮針疼了哭,她自己不小心磕到哪裏也要哭,有次在街上被小偷偷了荷包,她直接當場氣哭了。
每一次哭,都聲嘶力竭,鬧得天翻地覆人仰馬翻,像個被寵壞的孩子一般,必定要叫所有人都知道她有多委屈。
這一次,她卻一聲不吭,哭得悄無聲息,眼淚掉得安安靜靜。
卻比以往每一次,都叫人來的心疼。
裴寂驀然暗了雙眸,不受控制地伸出手去,修長指尖輕輕蹭過少女緋紅的眼角,拭去一抹晶瑩的淚花。
明明沒什麽溫度,他卻抑制不住蜷縮了下手指,仿佛被灼傷。
少女似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到了,呆怔在原地,一時都忘了躲。
“哭什麽?”
他深深凝視着她,薄唇微抿,有些無措似的,低低道:“方才不該那樣對你說話,是我不對,我給你賠不是……別哭了,嗯?”
最後一個音從鼻腔溢出,低沉磁性,像是有人拿了一根羽毛,輕輕刮了一下耳廓。
少女兩只小巧精致的耳朵悄然紅了個尖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