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捆住邪魔的缰繩。◎
“當年啊……”
真一至今還記得, 裴舟帶着妻子來到無音寺的那天。
男人青衫落拓,明明是極溫和從容的性子,那一天, 他眼裏卻滿是哀痛與仇恨。
裴舟喚真一一聲世叔, 真一還未出家前,曾與裴舟有一段親緣,二人原是舊識。
對裴舟身上發生的事,真一自然知之甚深。
裴舟的妻子名為夏顏,是他自小陪伴在身邊的侍女,二人青梅竹馬、兩小無猜,長大後互生情意結為夫妻, 乃是一對天造地設的愛侶。
然而世間不如意總是十之八九,夏顏婚後不久便懷孕, 裴舟卻診斷出夏顏體質不宜有孕, 若堅持孕育子嗣,必定損傷自身。
裴舟不欲留下這個孩子,夏顏卻不想丈夫無後, 一定要把孩子生下來。
裴舟無法,只好前去西域尋找一味極難尋得的藥材, 為夏顏煉制丹藥護她周全。
正是這一去, 才引來那些禍事。
西域乃是魔教占據的地盤, 裴舟醫術雖好, 武功卻不算頂尖。
他隐姓埋名去到西域, 正巧撞見魔教屠戮百姓作惡多端,裴舟心性善良, 不忍見他人遭難, 便出手救了那些人。
他自己卻被魔教俘獲, 魔教中人見他醫術高明,帶他去魔教總壇見魔教聖女。
“這魔教的聖女可不是空有名頭,乃是魔教中獨立的一支,專門研習制毒之術,每一代魔教聖女都是毒術大師,殺人于無形。”
那一代魔教聖女名花媚,花媚何曾見過如此端方如玉的中原男子,尤其裴舟醫術高絕,為人又與魔教之人大不相同,花媚一見之下,當即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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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媚提出要求,只要裴舟在魔教呆兩個月,教導她中原醫術,她便做主放他走。
裴舟答應了。
那時,夏顏還在藥王谷等待,已懷胎四個月。
裴舟并未違反約定,身處魔教兩個月,他未曾想過逃離,對花媚時不時的讨教詢問亦是傾囊相授。
他歸心似箭,以為自己按照約定做,到時間便能回家。
不料臨到頭來,那魔教妖女卻是出爾反爾。明明兩月之期已到,妖女卻遲遲不放人,還不知廉恥地向裴舟表明心意,想要與他成婚。
即便裴舟表明家中已有妻兒,花媚也說自己不介意。
花媚不介意,裴舟卻介意。
裴舟明白魔教不會遵守諾言,便趁機逃了出去,千裏迢迢趕回中原。
這時候,夏顏已懷胎七月有餘。
裴舟不知,妖女花媚得知他逃跑的消息,緊随其後追了上來。
花媚在毒術一道本就天賦驚人,又得他教導融會貫通,早已深不可測。
花媚追到藥王谷,恰好撞見裴舟與愛妻相互依偎柔情蜜意的場面,妒恨之心大起,當着裴舟的面給夏顏下了她研發出來的最兇狠的一種劇毒。
那毒無藥可解,即便是花媚也沒有解藥,夏顏一時命在旦夕。
危急時刻,裴舟拿出藥王谷珍藏多年的千年靈芝雪蓮等至寶,耗費畢生心血,煉制出一味藥保住了夏顏的性命。
與此同時,他也将花媚囚禁起來,用以極刑令她說出解毒之法。
然而即便是花媚,也根本不知道如何解毒。
那時候的裴舟,幾乎是瘋了。
他整夜整夜的研究、尋找、翻閱古籍,卻找不出任何能救他妻子的藥,尋不出一個解毒的法子。
不過短短一月,裴舟便從原來那芝蘭玉樹的端方君子,變得冷漠薄涼。藥王谷外擠滿了來求藥治病的病人,他不聞不問,只埋首紙堆,徒勞地尋找着救妻子的方法。
直到華山派出了弟子修習巫蠱之術,被掌門除出門派一事。
裴舟仿若在黑暗中見到一線曙光,找到了那被逐出華山派的弟子巫盛。
他給巫盛提供幫助,讓巫盛為他尋找解毒之法,最終巫盛也不負所托,給他帶來了雙生蠱。
雙生蠱雖名為雙生,卻并非二人同生共死,而是一命換一名的法子。
并且,還有必須的條件。
那時,夏顏已懷胎九月,即将臨産。
由于身中劇毒,她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即便在睡夢中,她依舊深受劇毒的侵擾,時常渾身痙攣,露出痛苦不堪的神情。
若不解毒,她與腹中孩子都會死去。
裴舟無法,為了妻兒的性命,他找到與夏顏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男子,用藥控制住對方,令其與妻子交合解毒。
最痛苦的是,他還必須在一旁看着,以防解毒過程中出現問題。
夏顏便是在那時候醒來的,她親眼看着自己與一陌生男子交合,肚子裏還有九月大的孩子,而她的丈夫就在一邊冷眼旁觀。
夏顏中毒後便陷入昏迷,她不知中間那諸多的變故,不明白裴舟內心又有多煎熬。
她只是個弱女子,不曾見過多少世面,心裏只裝着公子一人,如何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打擊?
解毒過程很順利,夏顏體內劇毒徹底拔除。
解完毒的那一刻,夏顏受到巨大刺激,當場臨盆。
孩子生下來後,她瘋了。
她生下一個男孩,因為汲取母體的營養存活,嬰兒出生體內便帶毒,好在有子宮阻隔,嬰兒所帶的毒素不多,不會立即危及生命。
即便如此,裴舟卻一眼也沒看那個孩子。
如果不是為了這孩子,如果當初他們一開始就不要孩子,之後的一切,是不是就不會再發生?
孩子出生後,裴舟便把他丢去自己看不見的角落,再也沒有見過他。
夏顏變得癡癡傻傻瘋瘋癫癫,誰也認不出來,裴舟帶她去無音寺靜心修養,期盼她能夠恢複正常,然而夏顏的身體還是一日複一日的衰弱下去。
也是在這時,魔教教主查到花媚下落,前來讨要聖女花媚。
真一大師出手與那魔教教主大戰一場,雙方兩敗俱傷,花媚也被從裴舟手下救走。
不過此時,花媚也被折磨得瘋了。
這故事裏的三個人,誰也沒有好下場。
夏顏是最無辜的一個,平白遭受無妄之災,即便裴舟傾盡全力救她,她也在生下裴寂後不到幾年便香消玉殒。
裴舟亦是抑郁成疾,英年早逝。
至于那花媚……
“這便是我與你講這個故事的緣由了,花媚當年被裴舟折磨,經脈逆行走火入魔。如今魔教拿到那秘籍,許是能令她恢複如常,她對你父母心懷怨恨,恐會來找你尋仇,你得做好防範。”
真一大師慢悠悠地說完,端起茶盞喝了一口水。
放下杯子時,他見面前坐着的年輕男子面色一如既往微微含笑,似乎對這個故事根本無動于衷,濃長的眼簾垂着,墨瞳隐在陰影中,窺不見具體神色。
從外表上看,裴寂不愧是裴舟之子,二人長得極像,尤其是那一身氣質,皆是芝蘭玉樹、端方自持的溫潤公子。
只是裴寂較之裴舟更溫和更柔軟,唇畔常常萦繞着笑意,好似戴着一塊面具一般。
“裴寂,老和尚便在此多嘴說一句,當年你父母亦自顧不暇,或許對你疏于管教,但他們待你之心,與天下父母一般無二。”
真一大師語重心長地說。
話落,卻聽一道低低的嗤笑驀然響起。
白衣公子眼簾擡起,墨黑的雙眼微微眯着,氤氲着一點微光。
他手持一把折扇,扇面遮住了下半張臉,眼角眉梢皆是盎然的笑意。
“大師,多謝你告知這一切,倒也解了我這些年的困惑。”他語氣慢條斯理,不見恐懼憤恨,只有滿滿的興味與些微的激動。
原來……他身上的毒,是這樣來的啊。
這是兩輩子,裴寂一直在尋覓的問題。卻沒想到,最後竟是真一大師給了他答案。
如果上輩子他沒有殺真一大師,是不是也能得到答案?
這一念頭飛快自心頭劃過,裴寂并未太過深究。
他從不是糾結過去的人,上輩子的事早已過去,如今是重來的一生,一切都是嶄新的。
“花媚……若她要來,便來好了,我倒也想見識一下,她的毒術如何高明呢。她不來尋我,我也是要去尋她的。”
裴寂笑得眉眼彎彎,狹長眸中盛滿期待。
他是真的很期待見到花媚,這個害死了夏顏,算計了裴舟,又令他忍受這麽多年痛苦,搞得他家破人亡的女人。
能研究出這樣的劇毒,花媚的毒術絕對不容小觑。
不過也正是這樣,才更好玩。
原本裴寂以為,這世上再不會有人能成為他的對手,如今得知還有這麽一號人物,他一貫平和的內心,竟陡然生出波瀾。
他知道,那是棋逢對手的激動。
至于父母之仇?
裴寂對裴舟沒有感情,對從未見過的夏顏更加無感。
哪怕聽了這麽一個故事,他也只覺看了一場戲一般,沒有任何感覺,心下一片平靜無波。
盡管如此,仇還是要報的。
花媚必須死。
就像那些曾經對他出手的武林人士,裴寂其實并不在意他們,但既然他們膽敢對他出手,就必須承受來自他的報複。
花媚令他這麽多年忍受劇毒之苦,他自然也要報這個仇。
想到這裏,裴寂眼尾彎得更深。
真一大師睜着一雙蒼老矍铄的眼睛,深深注視眼前神色間抑制不住隐隐興奮的年輕人,輕輕嘆了一口氣,到底什麽也沒說。
第一眼見到裴寂時,他便看出此子表裏不一。如今看來,何止是表裏不一,此人根本就是冷心冷情、天生邪魔的心腸。
真一将死,他其實也不知幫裴寂這一把,究竟是對是錯。
唯獨令他覺得還有藥可救的,便是裴寂對那小姑娘的在意。
裴家向來出情種,那小姑娘看似驕縱,卻有一顆純善之心,若能成為捆住邪魔的缰繩,他今日所為,倒也是一樁善緣。
常言道出家人慈悲為懷,佛度世人。
即便他是邪魔,我佛亦有憐憫之心。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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