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可是,他好像醉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 少女柔軟的小手已悄然順着男人的腿,一點一點摸了上來。

她看不見,便只能摸索着尋位置, 方才那話也不是在詢問他的意見, 僅僅是在告知罷了。

大小姐霸道至此,她想要的東西,哪裏會得不到呢?

何況她自覺跟裴寂已是過命的交情,她又絕不可能看上裴寂這個瘸子,所以也不必遵守“非衣”不要靠近別的男人的規矩。

一切便順理成章了起來。

“你做什麽!?”

下一刻,低沉男聲急促地響起,伸出去的手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抓住, 修長五指緊扣她手腕。

“哎呀,你幹什麽裴寂?我手都痛了。”

安玖剛一叫起來, 緊攥着她的手下意識松了松, 放輕了力道。

“我還沒答應,你不許坐上來。”裴寂的語氣近乎咬牙切齒。

這女人、這女人,怎的如此不知廉恥!

少女頓了頓, 像是發現新大陸似的說:“诶,你害羞啦?”

“沒有。”裴寂嗓音微冷。

“那你剛才幹嘛不讓我摸?”突然, 她像是想起什麽似的, 聲音一下子上揚起來, “裴寂, 你的腿是不是要好了?”

說這話時, 少女話音中滿是純然的喜悅,不論是誰在這裏, 都能聽出她有多高興。

裴寂神色複雜地看向她, 她就蹲在他身側, 大概是覺得冷,無意識依偎着他的腿,像一朵小蘑菇。

他腿變好,她就這樣高興?

“你現在腿有知覺嗎?”沒有得到回應,少女也不在意,自顧自興致勃勃地問。

裴寂習慣性答道:“沒有。”

“怎麽可能,我不信!”說着,安玖已伸出爪子,落在他兩條腿上。

少女的手柔弱無骨,如同一片溫暖的雲,她捏着他的小腿,一邊期待地問:“有感覺嗎?”

裴寂始終道:“沒有。”

“怎麽會……”安玖低喃着,掐打錘她都用上了,這雙腿還是像從前那樣,一動不動,沒有半點反應。

“裴寂,你到底煉沒煉那個什麽功啊?”

試驗到最後,少女語氣沮喪,忍不住小聲問。

“煉了……大概是對我無用吧。”裴寂緩聲回答。

“怎麽會這樣……”

少女失望極了,聲音裏滿是低落,她抱着雙腿坐在地上,也不抱怨地面冰了,就那麽呆呆坐着,小小的影子都透出一股子傷感。

黑暗中,裴寂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

少女的失落不似作僞,難道她真的那麽希望他好起來?

正沉思着,耳朵突然捕捉到一道小小的吸氣聲,像是有人使勁吸了吸鼻子。

與此同時,少女低低的話語聲慢慢傳來。

“我這還是第一次坐牢呢……裴寂,你說我們會不會再也出不去了?”

看來她也是害怕的,還以為她真那麽心大,一點也不怕被關。

見她消停下來,裴寂微微阖上眼,淡淡道:“不會,等非塵佛子查明真相,我們就能出去了。”

少女仍然沉浸在低落的情緒中,有氣無力地喃喃:“真相……”

她将腦袋更深地埋進膝蓋裏,像是在逃避着什麽。

“偷東西的人……是他嗎……”

微不可聞的語聲飄散在空氣中,不用風吹,一下子便消散了。

裴寂沒聽清她說什麽,也沒在意。

因為他想到另一件更加刻不容緩的事,明日便是月圓之夜。

也就是說,明日他就要再一次毒發。

可他現在還被關在戒堂裏,也不知非塵什麽時候能放他們離開。

男人無聲斂眸,長睫下一雙幽深的眼眸,在寂靜的夜裏更顯深邃。

安玖原本以為,他們很快就能出去,可出乎意料的是,一直沒人來審問他們。

他們像是被遺忘了,就這麽關在小小的不見天日的房間裏,除了安靜待着,再沒別的事可做。

即便是白天,房間裏也一片昏暗,幾近夜晚。

若不是每到一定時間會有人從門口送飯進來,安玖都要分不清白天黑夜。

有時候要方便也可以喊一聲,會有人領她去一旁如廁,但也全程被人跟着監視,保證他們插翅難逃。

安玖通過吃飯的頻率算了一下,他們已經被關了整整一天。

很快到了第二天夜裏,夜色遮蔽了視線,安玖如昨夜一般,挨着裴寂的輪椅坐下。

不知為何,今天的裴寂格外沉默。

随着夜幕降臨,他更是一句話也不說,晚飯也只吃了一點,便安安靜靜坐在自己的輪椅裏,閉着眼睛像是在假寐。

起初安玖還沒意識到問題,直到不小心碰到他垂下來的指尖,觸及那抹刺骨的冰涼時,才發覺好像有些不對。

“系統,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心下浮現一個猜測,她連忙在腦海中詢問。

系統電子音毫無起伏地響起:【五月十五。】

是十五!月圓之夜!

古代沒有手機,也沒日歷之類的東西,安玖平日過得就很不知今夕何夕,是以根本沒注意這個。

“好家夥,這麽重要的日子,你怎麽不提醒我?”她在腦子裏質問系統。

這垃圾系統幫不上忙就算了,能不能不拖後腿啊!

【宿主沒有吩咐。】

安玖要被垃圾系統的智能感動哭了:“行行行,以後遇上這種事,記得第一時間告訴我!”

【好的。】

和系統的交流很短暫,安玖迅速回過神,順着那毫無溫度的手指摸索上去,擔憂地小聲喊:“裴寂?你怎麽了?”

原本碰他一下,都要被抓着不讓的男人,今日卻是沒什麽反應。

那只垂下來的修長的手,冰涼刺骨,不帶半點溫度,像是一塊沒有生氣的冰雕。

昏暗中,她看不見他的模樣,只好湊近了過去,想要看一看他的情況。

“裴寂?你、你生病了嗎?”

少女嗓音細嫩,像是一條若有似無的線,穿過一片厚重的霧霭鑽進心底,在心髒上悄然紮了根。

裴寂思緒渾渾噩噩,慢吞吞掀了掀眼皮。

四下皆是一片暗淡與無邊的寂靜,眼前卻現出一張雪白無瑕的小臉。

在這漆黑的夜裏,仿佛在發光。

小臉上一雙明豔動人的桃花眼,正睜得大大的望着他,眼底滿是明晃晃的關切之意。

“裴寂?裴寂?你說說話呀,你怎麽了?”

柔嫩的唇一張一合,呼出溫暖潮濕的氣流,隐隐帶出一股奇特的幽香。

裴寂思維遲鈍不已,劇毒已開始發作,一陣陣細微的疼猶如潮水一般漫上來,眼看就要将他整個裹挾,拖進那暗無天日的黑暗裏去。

可就在這時候,他聽見了她的聲音。

以往,他都會放任自己失去意識。今天,卻有一個少女,自那片黑暗中将他喚醒。

許是許久未見回應,少女嗓音漸漸顫抖起來:“裴寂,你別吓我呀,你是不是生病了?我、我去喊人,我叫他們把你放出去……”

她語無倫次說着,轉身就要走,下一秒,一只冰涼的手攥住了少女纖細的手腕。

那手指尖用力,将她一把扯了回來。

由于毒發,他一時沒有控制住力道,少女踉跄着倒退,一下沒站穩,“啊”的一聲直直撲倒在他懷裏。

這一下重量壓上來,裴寂喉中驟然溢出一聲悶哼。

本就忍受着劇痛侵襲,這一下更是雪上加霜,男人喘息了好一會,才啞聲開口:“別去、別去叫人。”

“可是……可是你這樣……”

少女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整個人都吓壞了。

她看不到他,可她手指摸到男人緊繃的身體,額頭上滑下來的冷汗,還能聽到他急促的、粗重的呼吸,如同瀕死的獸。

“你這樣……真的沒事嗎?”她聲音裏都帶上了哭腔。

怕她出去找人,他毒發這件事便再也瞞不住,這對裴寂來說是無法忍受的,他不可能将自己的弱點暴露出去。

他攥着她手腕的手松了松,幹脆環住少女的腰身,将她徹底禁锢在他懷中。

“別擔心……只是、只是老毛病罷了,我身有宿疾,不是、不是什麽大事……”

一句簡單的話,他足足歇了好一陣,才說完。

耳畔喘息變得更加劇烈,少女有些不适地雙手抵住男人的胸膛,身子向後挪了挪。

現在兩人的姿勢,是安玖斜坐在男人腿上,他一只手臂環着她的腰,寬大掌心壓着她後背,将她困在他臂彎裏。

他的下颌抵着她額角,垂着頭,沉重的呼吸全數打在她耳尖。

這樣的距離,對少女來說太近了,哪怕她自覺對他無意,此刻也禁不住臉頰發燙。

“裴、裴寂,你松開我,我不去找人。”

少女柔軟的小手摁在胸口,微弱的推拒力道傳來,裴寂混沌的腦海思索片刻,才意識到她說了什麽。

他是應該松開手的,他們這樣太親近,這不應該。

可是,他的手卻像是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依舊牢牢黏在少女纖細的腰肢上。

不想離開。

一個聲音在心底響起。

想抱着她,想親吻她,就會沒有那麽痛苦了。

不知從何而來的聲音,這樣對他說。

裴寂恍惚間,回憶起剛到金蛇山莊時,那一夜的混亂。

這段時間以來,他刻意不去回想,将其深深壓在心底,便以為自己早已遺忘。

然而這一夜,深深埋藏的記憶不受控制地翻湧而出。

一片昏沉中,他恍然聞見濃郁醉人的桃花香氣,看見桃花的影子。

“唔……裴寂你做什麽!”

等到他再次恢複意識,唇上已是一片柔滑溫熱,懷中少女掙紮不休,一雙烏黑的眸子瞪得圓溜溜,小臉上滿是震驚。

他忘了,這一次,她是清醒的,她沒有醉。

可是,他好像醉了。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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