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風向
簡廣度在邊疆待了那麽久,想是待不住,寫信給家裏求救了,杜氏同許氏說笑,似是沒有将剛剛的事情放在心上,腦子裏卻是快速思索起來。然而,杜氏怎麽也沒有想到,鄭氏竟然将主意打到簡昭容身上來。
外邊突然起了風,不過一會兒就烏雲壓頂,許氏剛準備說些什麽,窗戶陡然被吹開,“啪”的一聲,撞到牆壁上。不過片刻,外邊的雨就淅淅瀝瀝的下了起來。許氏原是想告辭的,此刻雨下的這樣大,她反倒不好走了,兩個人又坐在一塊兒說了些家常,等着天放晴了,許氏才起身離開。
彩娟嬷嬷站在杜氏身後,側過身子來抓住杜氏繡到一般的鞋子,放到一旁的櫃子裏收好,這才反回來,手指搭在她的穴位上,替她揉捏着。杜氏剛準備搭了毯子歇一會兒,就聽見外邊鄭氏的嚷嚷聲,她不由皺眉,不耐煩的走出去,還沒說話,就見鄭氏怒氣沖沖的上前來,張嘴就問:“簡昭容呢?叫她出來見我!”
杜氏見她來勢洶洶,當即就叫院子裏的丫鬟婆子将她攔住:“母親不知道嗎?前些日子,母親驚着了,瑛瑛知道後就去廟裏邊替母親祈福了。”這番說辭是簡昭容離開之前就同杜氏商量好的,簡昭容去邊疆的事情壓根就沒打算瞞着簡廣度,依着簡廣度的蠢腦子,支撐不住了,定然會将這件事情捅到鄭氏跟前,好将他自個兒從邊疆拉回來,繼續過公子哥的富貴日子。
鄭氏哪裏肯信她這些話,當即就撒了潑,又叫又嚷的,說她平日裏懶惰到罷了,教出個女兒,還是個不學好不安分慣會撒謊的,明明是跑到邊疆去勾搭男人去了,偏生說是去廟裏祈福,也不怕說這樣的假話被佛祖怪罪。她字字句句沒一句是盼着簡昭容好的,杜氏原本還打算給她留些面子,此刻聽着她這樣胡言亂語,生怕沒法壞了簡昭容的名聲一樣,心底也來了氣,霍然站起身來,就從袖子裏摸出個東西,砸到鄭氏跟前:“娘,有些話不該說的,娘自己也該學着記着些,瑛瑛向來懂事聽話,原受了母親的意思代替簡随喜那孩子入宮,現在好不容易回來了,母親又來敗壞她的名聲,難不成真要逼得我們孤兒寡母的去死不成?”
杜氏說着就開始抹淚,彩娟嬷嬷忙在一旁遞帕子,柔聲勸她。鄭氏向來是見不得她這個樣子,瞧着她哭訴,心裏頭除了不耐煩再沒有旁的。只是她去沒望見杜氏往日裏清澈透亮的眼睛都藏在了帕子底下,不流露出一絲情緒來。事到如今,杜氏對她也是死了心了。原本她還想着替已去的夫君好好孝順一下鄭氏,偏偏鄭氏這樣叫人不得安生,天天變着法的為難大房。杜氏打做了那個夢之後,心裏頭就對她抵觸的很,能忍到這個程度,已經是不容易,鄭氏既然自己找死,也怨不得她了。
“母親,這人年輕的時候誰沒有做過錯事,瑛瑛前些年歲數小,許是不讨您的歡心,可這都過了多久,您怎麽還記着。虧的瑛瑛前些日子還給你買了香囊,如今瞧着娘您怕是不會喜歡了。”杜氏意有所指的瞧了眼剛剛被她扔到鄭氏腳下的香囊。
鄭氏這才注意到這一茬,剛看了一眼,臉色就變了。偏杜氏還不叫她看清楚,立時就讓彩娟嬷嬷将東西收了,滿眼疲憊的揉了揉眉心。這之後,任是她同鄭氏說什麽,鄭氏都是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樣,後背打濕一片,憋了半天,憋的臉都紅了,還是一個字都沒有吐出來。她怎麽也沒有想到,杜氏會甩出這東西來。這都過了這麽多年了,她是怎麽發現這件事情的?鄭氏心裏頭怄火,差點兒沒一口氣吐出來直接暈過去。
事情鬧到這個地步,鄭氏就是再沒腦子,也不敢繼續折騰下去了。要不然鄭氏将這件事情往外面一捅,別說她還能否在鎮國公府待着,就是能不能出去見人都是個問題。鄭氏好強了一輩子,這臉面也是要的,當下她就帶着人一聲不吭的離開了。
許氏聽聞這事時正端着茶盞喝茶,手不自覺的就是一抖,茶水都是灑出來一些,旁邊伺候的丫鬟忙拿了布巾來擦桌子。許氏這才緩過來,恰三老爺回來,她驚了一跳,忙站起來,瞧是簡焘,心裏頭的驚慌才穩定下來。杜氏向來軟弱,哪一回不是被鄭氏拿捏的死死的,可偏偏這一回,鄭氏被打了臉,還是回去了。簡焘瞧着她這一驚一乍的樣子,不由皺眉:“你這是怎麽了?”
一旁的丫鬟們見許氏的目光瞧過來,立刻懂事的推門下去。等着屋子裏就只剩下許氏同簡焘之後,她才雙手合十念了聲佛,随後瞧着簡焘道:“府裏出事了!”
簡焘雖然是庶子,可也明白自己的前程榮辱都是跟鎮國公府挂鈎的,一聽這話 心裏邊就緊張起來。等着許氏将府裏的情況說了一遍,他提在心口的石頭頓時落回肚子裏,不免責怪許氏大驚小怪。轉念一想,他也能明白許氏的心思,往常,他們三房都是唯老夫人馬首是瞻,可這麽多年,鄭氏心裏邊除了二房,什麽時候将他們放在眼裏過。可是杜氏明明白白給了許氏提醒,現在瞧上去,家裏的風向的确是變了。簡焘幾乎沒怎麽猶豫,就決定要向大房靠攏。
杜氏捧着花蜜望着眼前許氏派人送來的梅子,微微一笑,叫彩娟嬷嬷打賞了個荷包給那丫鬟,就讓她回去了。鄭氏得知這消息過來,心頭更加郁結,恨不得罵許氏一聲白眼狼,可她也不想想,三房在她跟前鞍前馬後這麽多年,她可曾給過半點好處?同樣動了怒的還有簡随喜,她是眼睜睜瞧着鄭氏往杜氏的院子去的,按着鄭氏的德行,絕不可能就這麽輕易的被打發回來。簡随喜想的頭疼,都沒有想明白到底哪個環節出了錯,偏偏淑寧院那邊丫鬟小厮們個個嘴巴比什麽都嚴,半點兒消息都打探不出來。
恰巧聽了許氏向杜氏示好的消息,簡随喜想了一番,還是親自去了。許氏明白她的來意,可到底簡随喜還是嫩了些許,假裝哭哭啼啼的打探消息,最後反倒給自己落個沒臉。簡随喜一口銀牙都差點兒咬碎去,出了屋子就甩開丫鬟白玉的手掌,扶着一株柳樹暗恨。原先以為這許氏是個心思不定的,沒想到她竟是鐵了心要站在大房那邊。原也以為杜氏是個好拿捏的,沒想到私底下藏的這樣深,這一發作起來,就抓着老虎的須子往外拔。
簡熙自同鄭氏談過之後就很少回府,天天在外邊,也不知道在忙些什麽。杜氏原本還不知道簡熙同鄭氏商量的內容,此刻被鄭氏這麽一鬧,哪裏還不知道二房這喪心病狂的要對簡昭容動手,當即就八百裏加急給簡廣昭傳了一封書信。
簡昭容看完信裏邊的內容之後,冷笑三聲,就将信紙撕成了粉碎,扔到熨衣服的銅壺裏。簡廣昭自然也是心頭火起,怒極之下就抓着簡廣度暴揍一頓,直打的他鼻青臉腫痛苦不堪的求饒才算是解了氣。簡廣度心裏恨得不行,可偏偏他一門心思撲在文學上,又是在鄭氏的嬌慣下長大的,想要報仇,無異于天方夜譚。
一直關注着簡昭容動作的寧王因為這事,單獨将簡廣度叫到跟前來,循循善誘,等着他嘴巴裏吐出對簡昭容的侮辱之詞時,這才冷笑一聲,覺着簡廣昭打的好,當即就一腳踹到他的胸口。簡廣度這才知道自己上當受騙,什麽本王覺得她不似表面看起來單純,都是騙他的鬼話。寧王分明是想要逼着他現出原形,自己好光明正大的整治他。簡廣度一肚子的委屈都是沒地兒說,身上又疼得厲害,幹巴巴的流了一晚上的淚,許是怕有人監視着他,硬是一句髒話都沒有吐出來。
那些個蠻夷輸了一次,自然不會甘心,很快就卷土重來。寧王帶着人上戰場的時候,簡昭容正準備審問之前抓到的人,可想了一會兒,她又怕皇帝在這軍隊裏還安插了其他人,還是不放心跟了上去。簡廣昭看着她的身影,一張臉都臭了,可偏偏寧王是他的上司,他就是再不滿也沒有辦法。月痕和影一負責簡昭容的安全,站在城牆上的時候都是提心吊膽,生怕哪個蠻夷子不長眼将箭對着這塊射。
不知道是不是簡昭容看着的原因,竟是沒有人再動手。就連這場戰事結束的也是異常的快,簡昭容隐隐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可也沒有想出個所以然來。
而戰場後方,本該趁着這次戰事将簡廣度解決的人看了眼地上的屍首,轉身就走。過了許久,趴在地上裝死的簡廣度這才陰沉着臉醒過來,剛剛動了一下,就覺得身上的傷口傳來一陣撕裂的痛。簡熙的人就在前方十裏處的林子裏等着他,簡廣度一想到自己如今落到這個境地都是拜簡昭容所賜,眼底頓時迸出強烈的恨意來。然而現在不是報仇的時候,簡廣度擡起袖子捂住嘴巴,頭也不回的對着前方跑去。
簡昭容跟随寧王回了帳篷之後,立刻想起之前那人,帶着月痕就過去了。她知道,要叫那人咬出皇上是不可能的,她也不指望這一點,可總該趁這次機會替簡家拔掉一些阻礙在前邊的樁子。簡昭容掀了簾子進去時,那人正不住的嗚嗚着,嘴巴裏空蕩蕩的,什麽都沒有。抓到他的那日,簡昭容就吩咐人将他的舌頭給扒了,一來是警告他不要胡亂攀咬,二來也是為了防止他受不住刑罰咬舌自盡。
現在看起來,這兩點都還不錯。那人瞧着簡昭容像打量貨物一樣打量自己,心裏頭浮現屈辱,可他現在階下囚,人為刀俎,他為魚肉,別說那點兒自尊,能體面的死去都算是不錯了。他熬了這麽久,到底是熬不過去了,何況,簡昭容的意思他也明白,招出些無關緊要的人來也不算什麽。
一刻鐘之後,簡昭容捂着鼻子從帳篷裏出來,吩咐外邊站着的士兵将裏面的人帶出去安葬好,這才領着月痕離開。月痕此刻瞧着她的目光卻是全然不同了,那人死的那樣慘,尤其是那些話……簡昭容偏生還能面不改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