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她哭得那麽厲害,他沒辦法不心軟。(小修)◎
初秋的深夜, 月色安靜。
紀時安說完,四周的風都似乎跟着停止,耳邊只聽得到兩道輕淺的氣息。
顧晏恒像是被這個擁抱定在了原地。
過了好一會兒。
他的眼睫動了動, 輕輕往下耷落, 視線落向懷裏的人,從他的角度,只能看見紀時安靠在他胸口的後腦和露出來的小半張側臉,長睫乖順地垂着,聲音輕軟,叫他哥哥。
顧晏恒是個冷漠又沒什麽耐心的人,從小到大都是。
很小的時候就因為性格不親近和很難讨好, 所以剛上學那幾年并不怎麽受歡迎,一直獨來獨往很多年。大概也因為性格長成的初期沒什麽朋友, 所以也沒怎麽學會好好和別人交流, 怕別人厭煩,所以寧願自己先沒有耐心。也因此,等到他自己察覺的時候, 已經長成了這副又臭又硬的脾氣,冷漠自負又不好接近。
這樣的情況到上了中學之後稍微好了些, 因為外貌氣質出衆, 學習和家境都很好, 所以就算不好相處, 也會有人主動靠近。不過那時的顧晏恒已經很早就習慣一個人, 不喜歡也懶得在人際上浪費時間和精力,所以是一個人還是兩個人, 對他其實沒什麽所謂。
後來認識了紀時安, 和她的朋友。
紀時安的性格和他不太一樣, 雖然脾氣一點就炸,但是也就炸的那一下稍微有那麽點兒威力,其他時候倒像是喜歡張牙舞爪但又人畜無害的兔子,什麽情緒都寫在臉上,不過人緣倒是很好,就連在奶茶店碰到同校的女生,對方都能和她聊上幾句。
每次少年在門口等了好半天,奶茶店裏紀時安還跟人聊得眉飛色舞,全然忘了還有他這個人似的,最後少年顧晏恒終于忍不住,不耐煩地出聲叫她,小姑娘恍然轉臉看他,還愣了一下,像是才反應過來,等看他轉身就走才跟人道別之後急急忙忙地追上來,好話說盡,特別乖,讓顧晏恒根本不忍心生氣。
但說到底,那會兒兩個人都不是好脾氣的人,不可能沒吵架過,就連剛認識那段時間,彼此之間都不是什麽友好的氛圍。
大概是在同班一個月之後的某天,兩群人在巷子外邊的小超市狹路相逢,超市的是任庭姥姥開的,那天任庭幫忙看店,顧晏恒也在,紀時安他們三個剛好經過,她顯然還處在上次在學校便利店發生的不愉快中,看到顧晏恒的瞬間,表情變化得很明顯,笑容一下就收起來了,滿臉警惕,渾身上下都寫滿了不自在。
顧晏恒原本沒想逗她的,他不是會開玩笑的性格,更不要說特意去逗一個女生,但看到她這幅如臨大敵的樣子感到好笑,于是在她結完賬之後特別故意地舊事重提,提醒她襯衫還沒賠的事情。
小姑娘一聽這話,像是怕他刁難,大概又想到自己沒辦法,臉色很快就垮了下來,看得出來很沮喪很頹廢。
Advertisement
連旁邊的任庭都笑了,顧晏恒也彎着唇角,故意作出思考的樣子,然後慢吞吞地告訴她,也不是沒有解決的辦法。小姑娘随着他的話擡頭,自以為把期待藏得很好,看着他眨了眨眼示意他趕緊說。
“錢就算了。”
少年看着她,慢吞吞地開口:“你要是叫我一聲哥哥,這件事就過——”
他這邊還沒說完。
紀時安一秒鐘都沒猶豫:“哥哥。”
非常能屈能伸。
顧晏恒:“......”
怎麽跟想的不太一樣。
“這樣?”
小姑娘懷疑地看着他,大概是看他沒反應,怕他反悔,歪着頭想了想,又脆生生地喊了聲:“晏恒哥哥。”
“......”
走之前,還在那兒跟他強調:“那這件事就過去了?你自己說的,你後悔也沒有用了哦。”
少年少見地沒說話,把頭偏開了。
熟悉之後。
兩個人再發生矛盾,紀時安也會很乖地叫顧晏恒“哥哥”,後來小姑娘大概發現這個稱呼特別有用,所以用得越來越熟練,等顧晏恒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才發現連他自己不知道什麽時候也都已經養成了習慣。
大概從年少就一起長大的人總會有一些不言而喻的默契和共識,顧晏恒不知道這個普通的稱呼,對別人來說會不會有什麽其他的意義,但在他和紀時安這裏,這個意義從認識開始,便一直存在了。
紀時安叫他哥哥,是在向他道歉,在哄他,是在說顧晏恒對不起。
讓他不要再生氣,也希望顧晏恒不會難過。
是退一步,說“我們和好”的意思。
就算後來這個講和的方式似乎被弄丢在了多年前那天晚上,又在中間空白了很多年,再被紀時安撿回來用,顧晏恒就連在心底最冷硬的時候,也能被她猝不及防很輕的一聲,輕易就一擊即中,沒有絲毫招架的能力。
就像他決定出國的時候一樣,既然她不想見他,也行,那就不見了吧——顧晏恒那會兒都沒剩下什麽精力再去和她較勁了。
他确實沒打算再回來的,在國外的日子對他來說也沒什麽不一樣,既然她不要,那就算了。
他也不是非她不可,顧晏恒漠然地想。
卻沒想到會接到她的電話。
第一次親身經歷手術失敗的小姑娘在電話那頭崩潰大哭,語言混亂,說話都困難,斷斷續續地一邊哭一邊跟他說覺得自己做不好,發現當醫生很痛苦很難受。
“我好像沒那麽勇敢,我做不好...”小姑娘聲音無措又茫然:“...晏恒哥哥,怎麽辦啊?”
挂了電話之後顧晏恒就買了能夠最快回國的機票。
他說不再回去的。
但出國的第二十九天,還不到一個月,因為一個電話,他甚至什麽都沒顧得上管,就匆匆趕往機場,一秒鐘都沒敢耽誤就趕回去了。
她哭得那麽厲害,他沒辦法不心軟。
他才不在幾天。
顧晏恒到現在還記得那晚在飛機上的心情。
算了,他想,無所謂她喜歡誰了,也不是多大的事情。
這一個月對他來講都漫長,更不要說一輩子那麽長,總不能在她需要的時候真的讓她找不到他。
晏恒哥哥。
紀時安輕飄飄四個字,不費吹灰之力就将他花了好多年才試圖埋到最不見天日、最好連自己都忘了的那根軟肋血淋淋地挖出來,給了最溫柔的一刀。
讓他一動不動,只能眼睜睜地看着。
車燈安靜地亮着,四下寂靜。
顧晏恒垂眼看着她乖順的側臉,就這麽過了半晌,男人周身冷調的戾氣散了大半,讓人感覺他神經裏一直繃得很緊的那根弦驟然松開,卻不見輕松,而是被一股蒼白的無力感取而代之,在沉默的黑暗裏無聲洶湧。
最後歸為一股灰白的平靜。
男人從短暫的失神裏回神過來,夾着煙的指尖很輕地顫了顫,似乎忍耐着什麽。
卻只是斂下眼,不露聲色地将所有情緒收回了眼底。
他擡頭揉了揉她的腦袋。
紀時安睫毛微微動了動,而後聽到顧晏恒的聲音在頭頂響起。
他很輕地說:“知道了。”
晚上睡得晚,第二天到醫院的時候,紀時安到開水區泡了杯咖啡,回到辦公室李池剛好到,看見她眼下一層淺淡的青色,問:“怎麽了,沒睡好?”
“有點兒,”紀時安揉着眉骨應了聲,昨晚躺在床上之後顧晏恒的身影和白天江盛景的話在她腦子裏揮之不去,在床上翻覆了許久,一直到淩晨才勉強睡着,一覺睡得并不安穩,紀時安笑了笑,簡單說:“不知道怎麽突然就失眠了。”
“可能身體太累了精神反而沒休息下來,下次睡前泡完澡喝杯紅酒,挺有用的。”李池說,接着又很快想到什麽,端着水杯盯着她看了會兒,忽然問:“對了時安,你上次說的那個女性朋友,現在和她那個朋友怎麽樣了?”
紀時安沒想到她會突然問起這個事情,卡了一下,含糊道:“唔...就那樣吧。”
李池猶豫了會兒,小心問:“那她那個朋友,還喜歡她嗎?”
“......不清楚,可能确實沒那種感情了吧。”紀時安随口道,而後抿了抿唇:“不過我也沒問,怎麽了?”
“啊這樣...也沒什麽。”
李池想了想,正色道:“就是我後來回去想了想,覺得我上次跟你分析得也不一定對,光從話裏并不能知道他們之間的感情基礎和你朋友本身的條件,萬一那個女生本身也是很優秀的人呢,對吧?他很可能就是還喜歡也說不定,不然為什麽回來?”
紀時安輕輕“啊”了一聲,有點沒反應過來。
“總之,”李池拍了拍她的肩膀,忽然輕輕嘆了口氣:“這種情況真要說的話,我比較建議你朋友順其自然,跟着自己的想法走就好。”
兩個人剛說完話,紀時安被護士敲門叫走,李池看着她的離開的背影,不由又想到了昨晚醫院門口看到紀時安的時候,她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畫面。
回到家之後李池才想起來,那天在辦公室門口見到男人時,那股莫名的熟悉感從何而來。
她回想起,她确實是見過他的。
兩三年前的事情了,但忘了具體是哪一天,也是像昨晚一樣的夜,在醫院門口。
李池和紀時安是同期到恩慈的,那會兒她們還沒有成為正式的外科醫生,在科室裏幾乎什麽活都幹,加班是常事,但因為那段時間發生了一件特殊的事情,所以李池印象很深刻。
她們第一次在手術室見證了一條生命的熄滅,那不是一場簡單的手術,雖然每個人都做好了心理準備,但最後手術結果帶來的打擊還是根本讓人承受不住,那天整個科室的氛圍都特別沉重,一直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
第二天的時候,李池和往常一樣加班到深夜,查完房的紀時安和她告別之後,辦公室裏剩下她一個人,幾分鐘後她記錄完畢離開,剛出辦公室就差點撞上了個人,把她吓了一跳,不過擡眼看清面前的人時,還是不由愣了愣。
男人很高,襯衣黑褲,五官輪廓深邃,模樣出衆,周身氣質有種由內到外入骨一樣的冷調,整個人顯出一種生人勿近的疏離感,但頭發有些亂了,眼底也有不明顯的紅絲,像是匆匆趕來的,在醫院的走廊裏特別引人側目。
他看了眼她出來的辦公室,然後禮貌地淡聲問:“請問紀時安還在裏面麽?”
“嗯?時安啊,”
意識到他在和自己說話,李池反應過來,趕緊說:“她剛走沒多久。”
男人聞言頓了頓,低聲道了謝,很快轉身走了。
紀時安不是單身的事之前聊天的時候李池聽說過,所以下意識以為是她的男朋友,她想了想,拿出手機給紀時安撥了個電話,但不知道紀時安手機是不是沒電了,關機的,沒打通。
不過應該能追的到吧。
李池沒多想,一邊往外走一邊給男友打電話讓他來接自己。
只是沒想到,剛走出醫院大樓,就看到了不遠處對面馬路邊站着的紀時安,李池稍愣,正想出聲叫她,然後就看到一個男人走到她身邊,那人扭開瓶蓋之後把手裏的水遞給她,紀時安似乎情緒不高,接過之後勉強勾了下唇,沒什麽笑意,笑容也很快消失了。
兩個人很快離開,走向停在路邊的車。
李池愣了愣,紀時安身邊的人...
正想着,手機響起,男友在電話裏問她在哪個位置。
“就在醫院門口,”李池舉着手機看了眼周圍:“便利店——”
視線瞥見一道身影時,她話音驀地頓住。
幾步外的便利店旁。
剛才在辦公室外遇到的男人孤身站在那兒,神色冷淡,沒什麽情緒地看着對面,不知道看了多久。
後來這一幕被李池莫名記了很久,她也一直記得當時男人的眼神,他眼底的情緒深沉複雜,找不到具體的形容詞來說清,只是讓她在那瞬間,在那樣一個看起來矜貴又驕傲的陌生男人身上,感受到了很深,但同時也很孤獨的愛。
這一幕與昨晚看到的畫面重合,李池想到那天紀時安問她的問題,當時她只覺得是大多數普通的情感問題,沒太在意。
直到看到晚上她和男人站在一起的一刻,她才忽然意識到,或許紀時安說的其實是她自己。
而她話裏的另一個人。
早在多年前一個平常的深夜,就被她無意中遇見過。
所以她才會覺得自己分析錯了。
那個人...
分明。
到現在看紀時安的眼神也沒變過的。
和多年前那晚一樣。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11-25 23:53:43~2022-11-26 23:55:05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投出地雷的小天使:一熱的心頭肉絲兒 1個;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全糖去冰 4瓶;無腦暈貨莫沾邊 1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