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他這會兒莫名地耐心。◎
紀時安一夜沒怎麽睡好。
倒是沒做什麽亂七八糟的夢, 就是睡得很淺,潛意識裏一直回蕩着顧晏恒最後說的那幾句話。
就連在夢裏她也給不出一句明确的回應。
顧晏恒問能不能讓他再清楚一點。
紀時安昨晚覺得她是聽懂了的,所以她那會兒心裏才會湧起一股壓都壓不住的沖動, 破罐子破摔地想, 反正連林主任打算給他安排相親的話都說了,再沖動點也無所謂了——她當時特別想不管不顧地對顧晏恒任性要求。
至少讓他先不要去認識別人。
但是一擡頭對上顧晏恒的視線,紀時安清醒了,突然意識到,她連自己是怎麽想的都沒辦法清楚,怎麽能對他說這種話。
——她怎麽能這麽自私又貪心。
就憑顧晏恒的喜歡麽?
最後終究是什麽都沒說。
所有的思緒又好像回到了原點,一股腦地裹成很重一團看不見摸不着的東西, 帶着迫人的力道,不由分說地黑壓壓沉下來, 堆滿腦子和胸口。
頹然又無力。
“怎麽了, 看什麽這麽入神?”李池看她出神,湊到她辦公桌前往窗外看了一眼:“不是什麽都沒有嗎。”
她平時的工作雖然不是特別亢奮的狀态,但能保持很持續的冷靜認真, 就連休息時間也很少會露出這種心不在焉的情況。
所以李池有些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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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安轉着輪椅回身,拖腔拖調地嘆了口氣 :“沒看什麽, 瞎發呆。”
李池把手往她面前湊了湊:“好聞吧, 昨天你送的那瓶。”
紀時安坐在椅子裏不想動:“再遞過來點兒吧。”
李池往她面前又走近了幾步, 紀時安嗅了嗅鼻尖:“嗯, 很好聞, 挺适合你的。”
“你這是怎麽了,有氣無力的?”
紀時安看了看她, 她其實有點想說出來讓問問李池的, 但在腦子裏想了想, 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也沒什麽。”
紀時安嘆了口氣,不打算放任自己繼續胡思亂想,拿起記錄本從椅子上站起來,捏了捏眉心往外走:“以後找機會再跟你說吧,我現在感覺自己是個傻子,說也說不明白。”
忙了一個上午,紀時安檢查完最後一個重點病人的情況之後回辦公室,休息了會兒之後正準備去吃飯,陳霖琳敲門進來,拿記錄本給她過目,紀時安坐回椅子裏,看完之後簽字還給她:“不錯。”
陳霖琳接過之後立即走,紀時安問:“還有事?”
“...文獻綜述我明天發給你?”
“......”
紀時安其實都忘了這事。
雖然那個選題現階段不是陳霖琳能做的,但多了解也不會有壞處,而且她本意也是想敲打敲打她,所以這會兒聞言也沒多說,只點了點頭:“行。”
陳霖琳面上一喜,抱着記錄本打算走的時候,忽然想到什麽,猶豫了會兒,挺不自在地說:“對了...剛才有個男的過來,好像是找你的,你沒在,他就走了。”
紀時安驀地一頓,莫名有種是顧晏恒的預感。
她站起身:“什麽時候?”
陳霖琳不知道她突然急什麽:“他前腳剛走你後腳就回來了。”
紀時安已經脫下了白大褂,匆匆扯下衣架上的外套,都沒來得急穿上往門外跑。
一直跑到走廊接近電梯的地方,在電梯口看到男人熟悉的背影才停下來。
男人似有所感,聽到腳步聲時回頭,紀時安緩了口氣,走過去,早上那股矛盾的焦慮,在這會兒終于緩和了幾分。
顧晏恒看了眼她手上的大衣外套:“跑什麽。”
“怕追不上你。”
紀時安順嘴答完,才意識到這句話似乎不怎麽合适,她輕輕咬了咬嘴唇,低頭乖順地把衣服穿好,然後問:“你怎麽來啦?”
“過來對接工作,但是不想吃你們醫院食堂,”顧晏恒說,“所以來問你還有哪裏可以吃飯。”
“我知道一家很好吃的,”紀時安了然,擡頭看着他頓了頓,小聲問:“我也還沒吃飯,請你吃午飯好不好?”
下午兩個人都還有工作,于是也沒跑遠,就到了醫院附近紀時安常來的蒸菜館。
菜都是現成的,所以很快就被端上來,紀時安拿着筷子,沒着急吃,問:“你覺得怎麽樣,好吃嗎?”
顧晏恒應了聲“嗯”。
這會兒正是飯點,不大的店裏坐滿了人,四周的聊天聲熱鬧,紀時安以為顧晏恒會說點什麽,但他卻沒有。
一直到一頓飯安靜吃完,紀時安放下筷子,顧晏恒才擡頭看了她一眼,問:“吃好了?”
紀時安點點頭,顧晏恒便站起身:“那走吧。”
十二月底,街頭寒風蕭瑟,路邊烤紅薯的小攤撲撲冒着白色的霧氣,剛走出飯店,紀時安就被冷風吹得忍不住縮了縮脖子,下意識往顧晏恒身後躲了躲,顧晏恒垂眸看了她一眼,沒說什麽,只微微側身擋住了風口。
一路無話。
到住院部門口,兩個人不知道為什麽,一時都沒轉身離開。
紀時雙手插兜站在原地,小姑娘身上穿了件黑色羊絨大衣,裏邊粗織的毛衣也是黑色的,領子有些大,高高的剛好堆在下巴那兒,她下半張小臉有些怕冷地縮進去,鼻尖被吹得泛紅,乖乖地站在那仰頭看着面前的人沒動。
兩人就這麽就這麽對面站着,身上的大衣剛好撞了色,又都是設計簡單的款式。男人周身冷淡疏離,而女人看着溫軟安靜,完全不一樣的氣質,卻又有種說不出的和諧,讓人忍不住多看幾眼。
就這麽安靜了會兒。
顧晏恒從大衣口袋裏掏出煙盒,随後敲出一支咬進嘴裏,骨節分明的長指随意把玩着打火機:“進去吧。”
紀時安不太确定他是不是有話想說,聞言仰頭看着他沒動,只是吸了吸鼻子,又看了眼他手裏的打火機,然後慢吞吞地告訴他:“醫院不能随便抽煙的。”
顧晏恒點火的動作一頓,似乎才意識到這是什麽地方。顧晏恒随手摘下了嘴裏的煙,臉上情緒沒什麽變化,掀眼看她沒動,輕輕挑了挑眉:“還站着做什麽,冷風沒吹夠麽?”
紀時安小心觀察着他的臉色,猶豫了會兒,小聲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顧晏恒,你是不是有什麽話跟我說啊?”
話音落地,男人似乎頓了一下。
顧晏恒看了下周圍,沒找到垃圾桶,于是反手将那支沒點燃的煙和打火機塞回口袋裏。他聽到這話,擡眼看向紀時安,目光微沉,情緒淺淡:“我還以為,是你有話要跟我說。”
紀時安愣了愣。
她看起來像是有話要說的樣子嗎?
——她不知道,她只是...挺不想他走的。
想和他多待一會兒,就算冷也無所謂,總比一個人待着的時候瞎着急強。
“我...”
紀時安想否認,但話卻沒能說出來。
她看着顧晏恒,這人以前雖然也很少外露情緒,但喜怒哀樂不會毫無端倪,一點也不讓人看出來,可是現在卻讓人捉不到一點痕跡,好像他整個人從內到外都如外表那樣,冷淡理智。
不知道怎麽回事,昨晚忍下來的沖動,這會兒紀時安卻突然有些控制不住。
紀時安忍不住想,她對顧晏恒的貪心,就算藏起來不承認,還不是一直在心裏纏着她嗎。
想到這兒,紀時安吸了口氣:“我是想問,你——”
話至一半,身後忽然傳來喊聲。
“紀醫生!”
紀時安擡頭看去,大廳裏喊她的護士沖她招了招手,急切道:“這邊病人出了點意外,還請你幫個忙。”
“好,”紀時安應了一聲:“馬上就來!”
收回視線,她看了看顧晏恒,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她不太想放棄這個機會。
“你忙嗎?不忙的話,把我拿一下衣服,順便先進來等我一會兒好不好?”
沒等顧晏恒說話,紀時安已經很快把身上的外套脫了下來,整個人頓時被凍得抖了一下,她沒顧上冷,把衣服直接塞進顧晏恒懷裏:“忙的話也沒事,我下班去找你拿。”
說完之後也不管顧晏恒有沒有伸手接住,便快步進了住院部大樓。
一樓大廳左側,一群人圍在一起的位置中間躺着的是一個剛做了腰部手術的病人,不小心從樓梯上滾了下來,大概撞到了傷口,整個人痛苦地躺在地上。
紀時安趕緊過去,見她來,原本蹲着的護士讓到一邊,紀時安沒工具,只能徒手檢查了骨頭有沒有錯位,問:“叫平車了嗎?”
“叫了的,應該很快就來了!”
“盡快聯系他的主治醫生過來吧,可能要重新複位,幫我按住的上半身。”
紀時安跪在地面上,一邊挽起袖子固定住病人的腰側,一邊撿起旁邊的支撐架,試圖給他重新裝回去,裝到一半的時候,大概對方疼得厲害,下意識抓緊了她的手,紀時安神色未變,有條不紊地繼續着手上的動作。
大廳裏有暖氣,裝完之後,紀時安松了口氣,從地上站起來時額間都冒了一層細汗。
“好了,擡的時候小心別動到他的腰,趕快送他過去吧。”
“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家屬道完歉跟着擔架車匆匆離開,剛才的小護士看了看她:“紀醫生...你的手。”
紀時安低頭看了眼手臂,剛才被抓住時沒敢分心,這才注意到手臂的皮膚已經被抓破了。
“沒事。”
“你稍等,我去給你拿藥處理一下。”
紀時安這會兒不太顧得上這個,她拉下袖子随意遮住手臂:“不用...”
只是話還沒說話,對方已經跑開了,紀時安也就沒管了,下意識回頭往外邊看去,沒看到人,又朝四周看了看,形形色色往來的人裏并沒有那道熟悉的身影,雖然顧晏恒也沒說等她,但紀時安還是不由有些失落。
她垂下腦袋把下巴埋進衣服裏,然而剛準備走,身後忽然有人靠近,紀時安下意識往旁邊讓了讓,下一秒,手腕就被捉住了。
接着聽到那人慢條斯理在頭頂說:“這都看不見我?”
紀時安很快轉頭看去,顧晏恒正垂眸看着她,紀時安愣了小半秒,眨了眨眼:“...我還以為你走了。”
顧晏恒松開抓住她手腕的手,擡起到紀時安肩後,同時另一只手把懷裏的衣服抖開,繞至她身後,随後兩只手捏住大衣領口的位置往前輕輕一扯,大衣搭上紀時安肩頭,輕易将她為圍住。
顧晏恒從鼻腔裏輕哼了聲,似笑非笑地垂眼看着她:“都把我當衣架了,我還敢走麽。”
“......”
紀時安其實不是這個意思,但他要這麽理解也可以。
她得了便宜立刻就賣乖:“但是你忙的話可以帶走的,反正醫院裏都有暖氣,沒什麽好擔心的。”
顧晏恒看了她一眼,沒接話,這時去拿藥的小護士去而複返,紀時安還沒來得及說什麽,顧晏恒已經把藥從對方手裏接了過來。
男人道了聲謝,等人走後,看紀時安還傻乎乎地仰頭站在原地盯着他不動,顧晏恒收回已經邁出去的腿,回頭看她:“發什麽呆。”
“嗯?”
顧晏恒似乎無奈,退了兩步回到她面前,而後他擡手牽住紀時安的手腕,把她拉到了旁邊的休息區。
紀時安在椅子上坐下之後,顧晏恒沒松手,握着她的手腕往上擡起,紀時安手下意識想要收回,只是剛動了一下,抓在手腕上的力道很快跟着大了幾分,把她按住了。
顧晏恒彎着腰,看了她一眼:“別動。”
毛衣的袖子被一寸寸挽起,這會兒細嫩的皮肉上帶着兩道明顯的傷痕,白皙的皮膚上滲着點點血跡,看着有些觸目驚心。
看清的瞬間,男人蹙了蹙眉,沒問疼不疼這樣的廢話,顧晏恒随手擰開藥瓶,然後在紀時安面前蹲屈膝蹲下。
眉目冷淡,手上的動作卻意外的輕柔。
紀時安上半身往前挪了挪,兩只手肘撐着膝蓋上,手臂垂在膝前,方便他為她擦藥,她肩上的大衣還披着,這會兒随着她的動作衣服兩側跟着往前蹭了幾分,從側面剛好遮住身前男人半張側臉的輪廓,大廳周圍行人來來往往,這一小塊地方卻似乎和四周隔出了另外一片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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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時安盯着他的側臉,兩個人距離有些近,呼吸溫吞裹着體溫的熱氣輕輕淺淺地卷在皮膚間。
許是察覺到她的視線,顧晏恒換棉簽的時候分出眼神,不輕不重地掀睫看了她一眼,似乎沒忍住,輕輕啧了一聲,問:“不能躲麽?”
“什麽?”紀時安說完反應過來:“噢,剛才是我沒注意,而且也沒穿工作服,意外而已,這種情況很少發生的。”
顧晏恒撕開紗布的包裝袋,聞言沒再說什麽,低頭繼續處理紀時安手臂上的傷口。
兩個人一時都沒有說話。
過了會兒,顧晏恒才忽然開口:“不是有話要跟我說?”
紀時安看着他有些走神,她此刻內心平靜,以至于差點忘了剛才自己留下的話。
這會兒被他提醒,才想起來在門口的時候,她原本打算說什麽。
紀時安指尖輕動,抿了抿唇:“你上次不是問我,你是不是可以去認識別人……”
顧晏恒動作頓了頓,緩慢擡眸。
四目相對。
“我就是想問問,你現在——已經去認識別人了嗎?”
紀時安忍着臉上的熱意一口氣說完,沒好意思繼續和他對視,垂下腦袋移開了視線。
她就是貪心,就是仗着顧晏恒的喜歡。
……她仗着顧晏恒的喜歡有恃無恐的次數難道還少了嗎?
總之,她現在管不了那麽多了。
顧晏恒有幾秒沒說話,紀時安能感覺到他落在自己臉上的視線,但是她沒敢去看他,在心裏一邊希望顧晏恒能從自己這句似是而非的話裏面明白她想要表達的意思,但同時又是怕他接下來的反應。
——紀時安被自己矛盾得又開始有些煩躁,眉頭無意識地微微皺起,心跳在胸口不受控制地怦怦作響。
然而顧晏恒并沒回答她的問題。
他盯着紀時安看了會兒,喉結不動聲色地滑了下。
而後紀時安聽見他不置可否地問:“你昨晚說,阿姨打算介紹誰給我認識?”
語氣冷靜,聲音不鹹不淡。
紀時安整個人都愣了兩秒,腦子裏所有亂七八糟的糾結像是被按了暫停,腦袋都跟着空白一瞬。
她驀地擡頭去看顧晏恒,他的神色很淡,表情也看不出和剛才什麽變化。
雖然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但言下之意卻不難理解,紀時安怔了怔。
她原本想,無論顧晏恒的答案是肯定還是否定,她都會說自己後悔了,那天不應該點頭。
然後和他耍賴也好撒嬌也罷,讓他不要先不要去認識別人,再給她一點時間。
她會認真地去想清楚的。
但她沒想到顧晏恒已經不在意這個問題了。
他直接默認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之後,幹脆利落地跳到了下一步。
紀時安有些茫然,她甚至開始懷疑,是不是顧晏恒根本沒聽懂她的意思。
“你……”
紀時安無措又慌張,臉上的熱意更盛,她無所适從地掐了掐指尖:“你在意這個?”
顧晏恒把她卷着的衣袖重新幫她拉好,然後松開紀時安的手腕,他沒立即從站起身,保持着單膝蹲跪的姿勢,聞言似乎有些意外,擡眼對上她的視線,漫不經意地問:“為什麽認為我不在意?”
紀時安張了張嘴,沒找到話說,對視幾秒,大概見她不說話,顧晏恒接着淡聲道:“我會在意這種事情不是很正常麽。”
紀時安輕輕“啊”了一聲,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指尖,不知道在想什麽,很慢地說:“我以為,你不着急的。”
“是嗎?”
紀時安慢吞吞地點點頭。
“我并沒有不着急。”
顧晏恒不動聲色地盯着她看了會兒,他的聲音很低,這會兒莫名地耐心,慢條斯理地說:“我原本打算二十五歲就結婚的,或者更早一點,二十二——大學畢業可以領證的時候。雖然一個證并不能說明什麽,但總歸有它代表的意義。”
他停頓了一下,看着紀時安,低聲問:“我以前沒跟你說過嗎?”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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