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沈蒼攬在江雲渡肩頸,借力站穩。

上一次力竭還是在喚回原身父母神智的時候,但這一次除了力竭,還有和鬼岩交手時受的內傷。

鬼岩。

記起當時的場景,沈蒼眸光微凝。

段烨用出的靈力莫名被他吸收後,這個名字忽然出現在腦海。

難道是因為聽過先前兩個魔族對話有所提及,他才印象深刻?

“沈蒼?”聽到外面的動靜,太玄真人等人也随即趕到,發現沈蒼和段烨身受重傷,忙匆匆走近,“你怎麽樣?”

太玄真人急急伸手探向沈蒼手腕,然而還沒搭上脈,這條手臂就在他眼前向上平移,穩穩落入江雲渡指下。

他的手晾在原地,只好攥了一把空氣收了回來。

“……”馮桓移開視線,把四人離開崇光宗的過程簡單解釋一遍。

聽到魔将千戟極有可能死而複生,氣氛已經凝重,再聽到鬼岩的名字,人群中漸漸醞釀起不安。

“千戟,鬼岩,”玉陽真人沉聲說,“依左護法的描述,和千戟交談的女子腳踏蓮花、妖媚入骨,想必就是最後一位,魔将幻蓮。”

“三大魔将齊聚,修真界若再不設法抵擋,豈非又要重蹈五千年前的覆轍!”

“魔族行事已如此明目張膽,為何小洞天沒有修真者向小仙境報信?”

聞言,站在一旁的沖虛真人冷哼一聲:“原來四宗不知小洞天受魔氣侵襲,難怪二十多年來從未理會。”

衆人不由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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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才有人尴尬轉移話題:“那這些人又是怎麽回事?”

聽到這句話,包括馮桓在內,所有人的視線又轉回沈蒼身上。

沈蒼其實沒聽到周圍的讨論。

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帶着這群人回到崇光宗,枯竭的經脈此刻流動的是灼痛,血瓶緩解了最重的內傷,但持續掉血的負面狀态沒有消除,他的血線還在六分之一處掙紮,內髒仿佛也被魔氣包裹,每個零件都在叫嚣。

他只能感覺到江雲渡的手按在他的脈搏,久久沒有開口。

“很重?”沈蒼問。

江雲渡看向他。

沈蒼忽然閉目,皺眉壓下胸膛噴薄的傷勢餘韻。

唇邊有血色又湧出來,他擡指随意拂去,攬在江雲渡肩上的力道卻松了一分。

“值得嗎?”還未察覺間,江雲渡托回他下滑的上身。

沈蒼輕笑。

眼前有陣陣昏沉浮現,他只看到洞穴裏那雙茫然無望的眼睛。

“問心無愧而已。”他笑道,“剩下的交給你了。”

一句話說完,沈蒼卸去最後一絲意識,任由身體摔向地面。

最後的視線裏,他看到江雲渡果然把他扶住,不由淺笑一聲,才緩緩閉眼。

江雲渡蹙眉把人背向扶坐下來。

沈蒼向來學不會對人提防,此刻倒在他的懷間,枕在他肩上的這張臉顯得蒼白,唇邊懶散的笑意卻未散。

方才說話時,沈蒼的語氣的确恢複慣常的随心所欲。

可如此不計後果,未免太過胡來。

見狀,馮桓下意識上前一步。

主子皺眉,他的膽子都顫了顫。

我來吧。

他本想用這三個字為主子排憂解難。

但話還沒出口,他就看見江雲渡掐訣按在沈蒼背後,親自為沈蒼施法療傷。

馮桓:“……”

他怎麽忘了,主子已不是當初的主子了。

他沉默地後退,看向段烨:“沈蒼昏迷,總殿使與他一同回來,不知有何了解?”

他看出段烨也身負重傷,只是段烨從來不是會在意傷勢的人,他也當做沒察覺。

“我們遇到了魔将鬼岩。”段烨還記得沈蒼當時說出的名字。

衆人驚呼出聲。

太玄真人問:“這麽說,魔将還未恢複至全盛,你二人聯手也可一戰?”

段烨笑了一聲:“在絕煞陣中,十個我加起來也不會是鬼岩的對手。”

太玄真人愣了愣:“可你與沈蒼……”

“我猜,沈蒼懷有鬼岩忌憚的東西。”段烨轉眼看着地上的兩人,語氣意味深長,“鬼岩與他交手時,發揮出的實力絕不過半。絕煞陣也對他沒有作用。”

太玄真人和玉陽真人對視一眼。

沈蒼身上諸多秘密,他們早有猜測,應當和先祖留下的首卷乾元不無幹系,而事關先祖功法,他們不願沈蒼被人觊觎。

玉陽真人于是轉而道:“也許是和這群人有關。”

太玄真人擡手捋須:“可惜沈蒼傷重,他們的來歷,我們暫且無從得知。”

“我知道。”

聽到這句話,衆人紛紛看向馮桓。

馮桓又把在魔族洞穴內看到的場景說了一遍。

事先隐去,是江雲渡一直沒開口,他不确定此事當不當講。

改變主意,也是耳邊聽到江雲渡的傳音。

“救人。”

沈蒼自有主子親自療傷,無需他插手,主子口中“人”指的是誰,不言而喻。

“我與沈蒼江葉青原本一同離開,沒多久沈蒼單獨折返,我們就此分散。”馮桓說,“沒想到他是回去救人。會被魔将追殺,或有此因。”

這也是他的真心話。

他們離開時已然暴露,在他看來,沈蒼返回救人與找死無異。

何況救的是一群活死人。

不過沈蒼竟能把這群活死人從魔将手中搶回,他也不得不佩服。

至于段烨口中的,魔将對沈蒼有所忌憚,他認為追殺的兩個魔族,對主子好似也是一樣……

衆人沒給他太多的時間用來回想。

太玄真人等在他說出洞穴內的場景時,就紛紛走向昏迷的衆人。

“失血過多。”“這個也是,失血過多!”

也有人注意到他們頭頂的紅珠,但一番查探後,直到月落日出,還是沒有頭緒,各宗只好召集弟子小心看護。

崇光宗等人也來幫忙。

進出時路過沈蒼和江雲渡,上官楚忍不住問太玄真人:“掌門,師兄真的沒事嗎?”

從昨夜到天明,這兩道身影坐在原地,至今沒有起身。

在他的印象裏,沈蒼從沒敗過,他也沒見過沈蒼受這麽嚴重的傷。

太玄真人也看過去,輕嘆道:“無礙。只是辛苦沈蒼了。”

帶着如此數量的修真者從絕煞陣中離開已非易事,沈蒼遇上的魔将鬼岩,連合體後期的段烨都不是對手,他難以想象沈蒼究竟如何做到,也着實自愧弗如。

即便是他,在那樣的情形之下,有救人之心,未必有救人之勇。

幸而沈蒼傷重不及性命。

“那江師兄呢,不用幫他嗎?”上官楚又問。

“不必。”太玄真人說。

這位江姓清連宗弟子,聽說是沈蒼的至交,感情當真甚篤。

想到昨夜探空的手,他對上官楚再強調一遍:“許是他親自動手,更放心些。”

上官楚乖巧點頭:“哦!”

沈蒼再睜眼時,月色正當空。

體內火燒火燎地經脈被靈力溫養,已經好轉,血條也有恢複,從六分之一漲到五分之一,負面狀态同樣有所減輕。

江雲渡收勢起身。

坐在門檻的上官楚看到他的動作,“噌”地蹦起來。

“師兄,你們終于醒了!”

沈蒼按了按太陽穴,擡手向江雲渡:“拉我一把。”

上官楚忙不疊把他扶起,關心地問:“師兄你沒事吧?我們大家都好擔心你!”

沈蒼笑道:“我沒事。謝了。”

他注意到上官楚口中的“終于”,轉而問,“我睡了多久?”

“剛好三天。”上官楚伸出三根手指頭。

三天?

沈蒼看向江雲渡:“你幫我療傷三天三夜?”

江雲渡面色未變,淡聲道:“嗯。”

上官楚也點頭:“是啊師兄,江師兄這三天連一口水都沒喝,坐在這裏動都沒有動過!”

江雲渡看他一眼。

上官楚縮了縮脖子。

“金丹辟谷,不必飲食。”

這句話,不知道在向誰解釋。

沈蒼笑了笑,只說:“不論如何,麻煩你了。”

江雲渡道:“既知麻煩,便不要自找麻煩。”

漸漸能從他的語氣裏聽出隐晦的不滿和關切,沈蒼又笑一聲:“好,我知道了。”

江雲渡看着他。

這句随口答應,不知有幾分真心。

這時,門內衆人聽到說話時,也齊齊閃身出來。

見到沈蒼安好,太玄真人松了口氣。

沈蒼随口問:“我帶回來的人怎麽樣了?”

“這……”太玄真人猶豫片刻,才道,“已有半數傷勢過重而亡。”

沈蒼舍生救回的人命,他們自然不會随意處置,但魔族在他們身上施加的咒法極其陰邪,他們暫時未有方法療治。

他原以為沈蒼聽到這個消息會失望,沒想到沈蒼只颔首道:“他們人呢?”

太玄真人側身一步:“就在此處。”

沈蒼正要往前,身後傳來江雲渡的聲音。

“你應去休息。”

沈蒼腳步微頓。

他回臉看向江雲渡:“看完就去?”

話音剛落,江雲渡的身影越過他沒入門後,算作默認。

沈蒼也跨進門檻。

大殿內,桌椅全部撤下,換成了幾十人的通鋪,其中一半已經空了,剩下的一半病人也面色黑紫。

他們頭頂的冥生丹全部不見,身旁各有兩三個弟子在忙活,碧雲天的弟子占三分之一。

“他們體內精血被魔族以秘法抽離,生成丹丸,無從逆轉。”太玄真人說,“你帶回的人中,只有半數尚存一線生機。”

能救回一半,已經在沈蒼意料之外。

在那種環境下,能救回一個,就算他沒白跑一趟。

戴着玄鐵面具的左護法背對門口,站在大殿中央,對他們的到來似乎無動于衷。

只有江雲渡聽到他的傳音。

“主子,靈機真人已有輪回鏡消息。”

他等着江雲渡的回音,久久沒能等到。

回頭一看,江雲渡已經和沈蒼走到大殿左側,毫無理會他的意思。

“……”馮桓轉回身,沉默是金。

太玄真人則帶着兩人走到恢複最好的一個病人身前。

和其餘所有病人一樣,對方還在昏睡,身形還算健康,還帶着被魔氣控制的後遺症,時不時抽搐、發狂。

太玄真人看着,又說:“此番多虧碧雲天對魔氣知之甚深,否則極難留下半數。”

他有些感慨。

以往魔宗中人從不關心他人死活,沒想到緊要關頭,竟是碧雲天出手相救。

當是魔族現身,碧雲天也心存憂患,以修真界為先。

沈蒼也看向大殿中央的身影。

平常周圍人總說碧雲天惡行累累,看來還是有棄暗投明的轉機。

忽地,他記起什麽,從包裹裏取出三株靈藥。

“通幹草?”太玄真人一眼認出來,又很快看出異常,“可惜,沾了魔氣。”

沈蒼問:“能用嗎?”

“尚——”

“與其問他,不如來問我。”打斷太玄真人的聲音先到,段烨的身影才出現在沈蒼面前,“區區魔氣,清除又有何難。”

沈蒼手腕微轉,避開他伸來的手,仍然把通幹草遞給太玄真人。

段烨也許比太玄真人更了解魔氣,但救人不止是實力高低。

“你不信我?”段烨也不在意,他笑了兩聲,“你救我一命,總要讓我報答。”

聞言,沈蒼心中微動。

報答。

這倒是個合适的機會。

不過,之前和鬼岩交手,段烨應該也看到靈力産生的變化,這個時候提起功法,說不定會打草驚蛇。

當初崇光宗和清連宗比鬥,賭約就是殘卷,說明并不只有他可以收集功法。

段烨目的不明,謹慎一些不是壞事。

正巧江雲渡的聲音又響起。

“沈蒼。”

“來了。”沈蒼先回一句,才對段烨說,“不必勞煩。”

話落,閃身到江雲渡劍上,“載我一程。”

長劍當即化為流光遠去。

段烨看着天際的長影,笑意漸冷。

這個姓江的小子,幾次壞他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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