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滇洲

江安遙離開帝都後，下了一場大雨。

北方少雨，風大的時候，江安遙總覺得空氣裏有沙塵的氣息。

所以她很喜歡下雨天，下雨天總會讓她舒服一點。

她和江母找了個客棧住下來，民宿的設施沒有酒店那樣現代化，這些建築很多都是木質的，混合着濕潤的空氣，讓江安遙總覺得它們會在一個雨季萌發出蘑菇來。

沈卿哲比她們早半個月到，就在鄰市。

三五不時過來一趟，周末和她們一起去景點逛逛，有時候還會捎點東西過來。

民宿有廚具，江母和她們閑逛到時候，買點菌子和新鮮水果，做點清爽可口的飯菜。

偶爾被沈卿哲蹭到一頓，被他誇半天。

江母倒是很開心，私下裏常和江安遙說起，安遙只笑笑不說話。

她來滇洲後，換了個新號碼，十天半個月才會看下微信和郵箱。

這個綠色聊天軟件簡直是隐形的手铐，把非工作時間的人也牢牢拷在工位上。

所以上飛機後，她就退出了微信。

和沈卿哲說起這件事的時候，太子爺笑了聲：“唔，其實也不都是這樣。”

江安遙挑眉，反問他：“難道說你就不用它？”

沈卿哲調去鄰市，具體做什麽江安遙沒問，但基層工作肯定少不了繁瑣的程序和不必要的溝通。

沈卿哲随意打開手機，把屏幕遞到她面前：“喏，我的——”

黑色的手機躺在他寬大的掌心中，很尋常的款式，屏幕上是在尋常不過的微信界面，放在江安遙面前。

她的臉升起一點溫度，微微有些不自然，眼神落在屏幕上：

他的聊天界面很幹淨，最上面幾個确實是和工作有關的群和不認識的人名。

江安遙輕嗤，指尖點了下第二欄：“有什麽不一樣的……這個群最後一條消息就是收到，你不跟着回複一個嗎？”

她裝作沒有看見第一欄置頂的熟悉頭像和奇奇怪怪的備注。

沈卿哲看見她臉上浮起的粉色，心情愉悅起來，也不挑明。

裝作看了眼她說的那個群，笑着道：“我看看，嗯，确實發了一個公告……”

他打了收到發出去。

江安遙看見他的行為，抿了抿嘴唇，忍住笑意。

好吧，連太子爺都要回複“收到”，那他們這種打工人有什麽好說的呢。

後來沈卿哲又陪他們去洱海，大研古鎮和雪山逛了逛。

因江母身體原因，基本上都是閑逛為主，沒有過多深入。

一個月過去，江安遙母女氣色好了許多，尤其是江母——江安遙甚至在想，以後要不要在這裏定居什麽的。

沈卿哲非常贊同這個想法，滇洲房價不貴，在這裏購入一套房産，可以随時帶江母來長住。

江安遙要是有想法的話，他可以幫忙介紹點地方。

他這話是當着江母面說的，江安遙默默不說話，其實心裏有些猶豫，她能看出來，江母更适合在這裏長居，但是她一個人江安遙不放心。

江母聽了沈卿哲的話，微笑着問他：“阿哲打算在這裏工作多久，過幾年是不是還要往回調？”

江安遙聞言，擡頭看了眼沈卿哲，這話其實有些冒昧。

“現在說這些還早，我還年輕，想在滇洲多工作幾年，至于往回調，也不是一定要回帝都，去那裏發展都一樣的。”他沒有說太多，對江母表示來他的态度。

江母點點頭，看了眼不說話的女兒，心裏微微嘆氣，面上還帶着笑：“挺好的。”

沈卿哲走後，江安遙把他帶回來的鮮花往瓶子裏插，耳邊傳來母親的聲音：

“小沈這人……挺不錯的，你怎麽想的？”

江安遙剪下一把葉子，臉上沒什麽表情：“是挺好的。”

江母看着她。

她只好又補了句：“除了家世太好，沒什麽不好的。”

沈卿哲的家世，江安遙早就和江母說過了，也提到江熙盛一直想撮合他們的事情。

江母嘆氣：“家世……确實太好了點，不過我瞧着他也是真心的，是個有主意的。”

江安遙不回答，把開的正好的粉色花朵擺好了位置。

是很有主意，和她閑聊的時候，就隐隐暗示了以後的事情。

“你也看得出來，他以後是要做大事的，我是個俗人，只想着掙了錢帶您到處逛逛，不适合他的。”過了很久很久，江安遙才說道。

來滇洲後，關于她和沈卿哲的以後，她想了很久。

他對自己和母親無微不至的關心不是假的，也不是打動不了她。

只是，兩個的未來，還是要落足現實的。

從他不辭千裏，來滇洲這個極遠之地，能看出他的志向，不僅僅做一個太子爺。

Sara一些話語中，也能看出沈家背後的巨大能量，連Sara都要掂量掂量的存在，她一個普通女孩，如何能讓沈家滿意呢。

更何況，她也并不想，做一個合格的完美夫人。

沈卿哲想和她談以後，她卻不想。

又過了半月，沈卿哲捎來一張明信片，邀請她去參觀滇洲植物所。

明信片上的字跡非常漂亮，潇灑随意，正如他的人一樣。

這時節正是植物繁盛的時令，植物所需多特殊品種的花都開了，濕漉漉的霧氣中，沈卿哲忽然道：“下個月，這個植物所要招人。”

“嗯？”江安遙正在給一株山茶拍照，沒聽清。

沈卿哲好看的眉眼湊了過來，看了那株山茶，聲音溫柔：“我上次回去後看了下，下半年聯考有幾個合适的崗位，和你專業能對上的，植物所一個，市博物館一個，還有文化院一個文秘……”

她愣了下，慢慢站起身。

男人的聲音依舊溫和：“你是A大文學系出來的，這種學歷參加考試很有優勢的，我覺得植物所這個不錯，離我單位挺近的。”

他的手指貼在江安遙臉上，非常自然道：“以後我可能會忙一點，但每周都會空出時間來陪你和阿姨，滇洲風景秀麗，氣候溫和，是長居的好地方。”

最好一句話他說過很多遍，江安遙自己也說過很多次。

但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砸在她心上。

沈卿哲幾乎是赤裸裸的表白了，他不是熱烈直白的人，所以示愛也是這樣平淡自然的。

很難想象，他這樣天生的上位者，自小被無數人仰望的存在，相處的時候，可以這樣溫柔耐心。

如果五年前，她遇上這樣的人，一定會滿心歡喜的追逐他的一切。

如果江母生病前，她聽見這樣的話，一定會忍不住撲進他的懷抱。

可是她被帝都的風沙割了無數口子，整顆心都是傷痕，對他這樣的溫柔，有感動有惶恐有心動，唯獨沒有勇氣。

她難過的眼淚都要流出來了，卻還是強忍着對沈卿哲笑了下。

他頓了下，似乎想說什麽。

江安遙打斷了他：“謝謝你……不過我答應了Sara，我還得給她打十年工呢。”

這樣的拒絕并不難讓沈卿哲放棄，但是他又聽見江安遙繼續道：“滇洲，确實很好，适合你大展身手，不過卻不适合現在的我，也許等我老了，會來這裏養老……”

他很好，适合以前的她。

或許還适合以後的她，但是不适合現在的她。

沈卿哲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輕輕點了下頭，沒說什麽。

霧氣中似乎傳來一聲嘆息。

江安遙的心髒，被捏了下。

後來沈卿哲也常常去見她和江母，只是态度沒有之前親密，江母有所察覺，私下裏嘆了不少氣。

她們收拾行李的時候，沈卿哲來了一次，照例帶了她喜歡的蘭花。

他對江安遙還是很溫和：“我會等你的。”

這樣的話，仿佛故意要催人淚一樣。

江安遙無奈笑笑，嘆氣，遞給他一個自己做的植物标本。

上面寫着：“前程似錦，歲歲平安。”

沈卿哲收了，最後抱了下她。

臨行前，江母說附近小陀山的簽很靈，讓她去求一個姻緣簽。

江安遙：“……好吧。”

小陀山陡峭，江安遙爬的艱辛，出發前林岫一個電話過來，聽聞她去求姻緣簽，樂不可支，威逼她給自己捎一個。

正好Sara也在，聽見了，也在電話裏撒嬌要一個。

爬一段歇一段，江安遙到的時候，已經快下午了。

好在寺廟裏齋飯免費供應，不知道是不是餓了，竟然很是可口，江安遙連吃兩大碗，才去排隊。

小陀山的簽看樣子很靈，都這個點了，還有很多人在排隊。

她一邊排隊一邊玩手機，看看娛樂新聞什麽的，消磨時間。

沒注意到，跟她隔了三四個位置的人換了。

等到她的時候，小和尚指了指求姻緣的地方，那裏有個大簽筒和一個老和尚。

周漠亭落下幾步，跟在她後面。

于是看着她連搖了三個簽。

周漠亭：“……”

一個上上簽，兩個中下簽。

湊近點聽見她的聲音：“……嗯，第一個是我的，後面兩個是給我朋友求的，一男一女——”

她自己得了個中下簽，也沒見什麽不高興的，反倒興致勃勃給另外兩個簽拍照片。

怎麽不抽個下下簽，周漠亭惡毒地想。

他等了兩個月，這個女人一點消息都沒有，跟沈卿哲跑到這麽偏僻的地方。

還來求姻緣簽！

江安遙收了簽文，起身的時候，正好撞上後面的人。

手裏的小荷包掉了下去。

不應該出現在這裏的男人，正冷冷地看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