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江舒雲已經洗漱完畢, 披着一頭烏亮的青絲,一一打量婚房中的陳設。

幾件家具一目了然,但看得出是花費了不少心思的, 款式和材質在這個年代都比較罕見,難為某人能湊出這麽幾樣來。

難得的還有牆上挂的幾幅字畫, 手筆不凡。

北牆上是青綠山水四條屏,濃淡得宜,清俊明秀。

南牆的書桌上方則是一幅狷狂不羁的草書,寫着“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地勢坤, 君子以厚德載物。”

許紹庭在門口停下, 用眼神描摹那袅娜纖雅的身影, 再镌刻在心底。

江舒雲察覺到身後灼熱的視線,轉過身來,掩飾着問:“這字畫從哪裏淘來的?”

許紹庭謙虛地說:“幾副拙作, 希望能入得公主之眼。”

江舒雲心中微訝,輕描淡寫道:“比之宮中所藏名家大作尚有差距,挂在自家随便瞧瞧尚可。”

“尚可就行。”

許紹庭唇角微揚, 從桌上拿起一對龍鳳喜燭點上, 然後關了電燈。

屋裏霎時暗了下來, 唯餘暖紅的燭光映照在兩人身上,平添幾分朦胧旖旎。

江舒雲頓時就緊張起來,面上卻強作鎮定:“不是有電燈了, 還點蠟燭作什麽。”

許紹庭輕笑一聲:“洞房花燭夜, 缺了一對花燭那就不完美了。”

說完後他又拿起一個瓶子, 分別往兩個杯子裏倒入小半杯玫瑰紅色的液體, 芬芳怡人的果香霎時盈滿一室。

這正是江舒雲數月前釀的第一批葡萄酒, 後又送給許紹庭的,不禁有些意外道:“你一直沒喝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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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這麽好的仙漿佳釀,一人獨飲不如兩人對飲。”

許紹庭将其中一杯酒端給江舒雲,自己拿起另一杯,垂眸凝視着她,悠然吟誦:“宜言飲酒,與子偕老。”

江舒雲臉頰微熱,輕聲應和:“琴瑟在禦,莫不靜好。”(注)

兩人默默對視片刻,随後相對一敬,飲下合卺酒。

酒不醉人人自醉,一杯過後江舒雲暈生雙頰,豔若桃李,眼波流轉,盈盈如水,說不出的妩媚鮮妍,任是聖人也把持不住。

許紹庭心弛神蕩,強行忍耐着把人立即抱進懷裏的沖動,啞聲道:“等等,還有件事。”

江舒雲既羞且疑,交杯酒都已經喝過了,還有什麽事?

許紹庭快步離開,片刻後提了個暖水瓶拿着個映着紅雙喜的搪瓷盆進來,朝她彎唇一笑:“兌現賭約,從今晚起我給公主洗腳。”

江舒雲:“……”

許紹庭兌好了熱水,請她在椅子上坐下來,自己蹲在一邊為她脫了鞋襪,然後将她雙腳浸入盆中,認真地輕輕揉洗。

纖足凝脂,冰肌玉骨,就算是一雙腳,也比尋常人生得好看一些,玉琢一般。

許紹庭一雙大手骨節修長,手掌溫暖有力,指腹長着一層薄繭,摩挲柔嫩的皮膚時癢癢的。

那股叫人頭皮發麻、無所适從的癢意自足尖生發,順着雙腿向上,一直蔓延到人心底。

江舒雲羞赧更甚,半身酥軟地靠在椅背上,幾乎要撐不住。

這段磨人的“洗腳”幸好沒有持續太久,許紹庭用柔軟的毛巾替她擦幹,忍不住低下頭,在那瑩白勝雪的腳背上親了親。

江舒雲面紅過耳,急息微促:“喂,許紹庭!”

“叫我紹庭。”

許紹庭眉目含笑,風流蘊藉,嗓音卻有些啞了,一手攬住她的腰,将她打橫抱起,快步走向挂着紅色紗缦的拔步床。

春、宵一刻值千金,他一秒鐘都不想再等了。

被放到鴛鴦戲水的錦被上時,江舒雲緊張又無措,下意識地将手抵在許紹庭強健堅實的胸膛前,感受到底下的心髒正在蓬勃有力的跳動,簡直要燙到她的手。

“慢、慢着,這會兒才剛九點,是不是有些太早了?”

“不早了,前晚我夜觀天象,亥時正是吉時,宜行夫妻敦睦之倫,還請公主殿下多多指教。”

“等等,你會嗎?”

“必須會,不會也得會。”

“……”

“琬兒別怕,我會輕些……”

“嗯……”

未盡的話語消失在纏綿貼合的唇齒間。

紅燭滴淚,紅紗搖曳,這一晚注定會很漫長。

……

翌日,許母如同往常那樣,天不亮就起了身。

聽聽樓上,悄無動靜,她就搖搖頭,認命地打掃屋子,掃完後去院子裏喂雞,喂完雞接着洗衣服。

洗到一半時,許紹庭神采奕奕地從樓上下來,腳步輕快得像飛一樣。

許母瞧瞧他身後,沒看到人,便問:“你媳婦呢?”

“她還睡着,我下來煮點粥,等她醒了以後吃。”

許母撇撇嘴:“哪有結婚第二天就睡懶覺的,這也太不像話了。”

許紹庭咳了一聲說:“不是她偷懶,這事都怪我。”

許母一聽就明白怎麽回事了,一張老臉頓時也有點挂不住,轉過身道:“行吧,去煮你的粥去。”

許紹庭去了廚房,翻出紅棗、紅豆、花生和蓮子,洗淨後裝入瓦罐,盛了半罐水,再加入一塊老紅糖,放在煤爐子上小火熬煮。

随後他又上了樓,輕手輕腳地回到房間。

江舒雲的确還在睡着,烏發如雲鋪散在枕頭上,嫣紅的嘴唇如同花瓣微綻,玉白優美的頸項間兀自帶着昨夜歡愛過後的點點痕跡。

海棠春睡,不過如此。

許紹庭坐在床畔看着,怎麽看也看不夠。

想俯身親一親,卻怕把人驚醒了,只得暫時忍耐着。

過了不,鴉羽似的睫毛輕輕顫動,江舒雲醒了,睜開惺忪睡眼。

許紹庭這才低下頭,在她額間輕輕一吻:“琬兒,早安。”

“……”

江舒雲心中湧起一股久違的暖流,然而想起昨夜種種,頰上不由漫起一層霞緋,一開口嗓子有些幹澀,“什麽時候了?”

“才九點,還早。”

許紹庭從床頭端了杯溫水遞到她唇邊。

從昨晚九點到今天九點,都過了半天了,早個什麽。

要在往日,她七點就起了。

江舒雲本想坐起來,誰料稍微一動渾身上下就傳來難以啓齒的酸軟,只能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然後輕嗔薄怒地瞪了他一眼。

都怪這家夥,昨晚說什麽會輕一點,結果都是哄她的。

看似文質彬彬,卻如餓了一冬的狼一般。

翻來覆去淩晨方休,害她睡過頭了不算,連床都下不了。

許紹庭心裏蕩漾,不禁又親親她紅熱的臉頰,随即誠懇道歉:“是我不好,昨晚一時把持不住,以後會節制一些。”

江舒雲磨了磨微癢的牙尖:“我還有個單子要做。”

“急的話就先退掉吧,不急就過幾天再說。”

“還要過幾天嗎?”

“是啊,西洋人結婚要過一個honeymoon,我們沒這麽清閑,那也得過一個honeyweek好好休養休養才行吧。”

真是服了他,才學了幾天洋文,竟然就敢胡編亂造了!

江舒雲啼笑皆非,冷不丁輕輕柔柔地喚了一聲:“驸馬,昨夜辛苦你了,是該多歇幾天養養身體。”

許紹庭:“……”

一句話憋得驸馬半天沒能說出來話。

暫時先放過她,等晚些時候再讓她領教領教驸馬的過人之處。

江舒雲扳回一城,春水潋滟的眸子裏透出一絲促狹。

許紹庭下樓又去廚房,煮了雞蛋,烙了玉米餅,然後端了一碗紅豆粥上來,坐在床邊一勺一勺地親自伺候着人吃了早飯。

吃完後,江舒雲又犯起了困,許紹庭就替她掖好被角,自己打算寫寫度完“蜜周”之後加工廠的開工計劃書。

他去抽屜裏找紙筆的時候,無意中在底層翻出來一本硬殼筆記本,粉紅色的封面,印着小清新的花花草草。

這不是他的東西,那就應該是江舒雲的了。

而且,少女情懷總是詩,這大概是一個日記本。

許紹庭沒有窺探妻子的隐私,摩挲了一下筆記本的封面後想放回原處,但裏面夾了不少東西,一不留掉就掉了一張紙出來。

撿起來一瞧,頓時怔住。

這張紙是從報紙上剪下來的,是他一個月前發表在寧市日報上的一篇雜記,上面還用紅筆做了些批注。

覺得好的地方就劃出來,寫個“妙哉”。不好的就打個叉,寫個“不敢茍同”,“純屬胡謅”。

字體秀麗清隽,一看就知道出自何人之手。

許紹庭啞然失笑,再翻開筆記本,裏面沒有日記,只是一張一張收集了他在報紙上發表的文章,從去年九月到最近半個月前的,一篇都不少。

而這個底層的抽屜裏還放着好幾本文藝期刊,裏面無一例外都刊登過他的作品。

許紹庭心頭火熱,把筆記本和期刊放回原位歸置整齊,随後走到床畔,俯身輕輕吻了吻江舒雲散落在枕頭上的秀發。

江舒雲朦胧間秀眸微睜:“怎麽了?”

許紹庭柔聲道:“沒什麽,睡吧,我在旁邊。”

江舒雲複又阖上眼睛,安心睡去。

作者有話說:

注:“宜言飲酒,與子偕老”和“琴瑟在禦,莫不靜好”出自先秦·佚名《國風·鄭風·女曰雞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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