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假面影後

一秒鐘的間隔,躺在地上的手機悠悠的又重新響了起來。

安禾起身沖了一杯苦到發酣的咖啡,按了接聽。

她将手機随意墊在自己耳旁,整個人窩在沙發角落,閉着眼慢吞吞道——

“你是不是忘記我安禾最喜歡什麽,同時最擅長什麽了,對着油膩的老男人我都能含情脈脈,一個葉敏敏你怕我吃了她還是怎麽,你在質疑我的專業嗎死魚?”

她是最年輕的影後得主。

時至今日,仍舊沒有人打破她保持的記錄。

她瘋狂熱愛演戲,同時最擅長說謊。

那雙眼睛,就是謊言最好的庇護體。

那邊有幾秒的沉默,突然想起了一個聲音。

“安禾,是我,葉青川。”

安禾握着杯子的手莫名一頓。

葉青川說:“你有一段時間沒來複查了。”

安禾眨了眨眼,帶着笑,說:“最近不想死。”

說的雲淡風輕。

她彎腰撿起落在地上的眉筆,哼着歌,打算補了先前的那點殘缺。

“一個人住?”葉青川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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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

“溫煜昨晚是在你那過的夜?”

“是。”

“今早的熱搜看了嗎?”

“沒看,但猜的差不多。”

“什麽打算?”

“你應該去問範斯于。”

“有沒有想摔東西的沖動?”

“……”

安禾垂眼盯着桌角七零八碎幾近成一堆粉末的眉筆。

說:“沒有。”

“有沒有瘋狂想要的東西?”

“有。”安禾勾唇,“男人。”

“安禾。”對方似乎早已做好了苦口婆心的準備,說:“別鬧了,何必這麽作踐自己。”

安禾握緊了手中的咖啡杯。

指尖摳着杯口,發出一陣刺耳的聲音。

別鬧了?

鬧?

所有人都只是以為她在鬧?

“因為我賤啊。”她笑:“怎麽,你也覺得我會為了溫煜那個王八蛋選擇自殺?”

都是尋歡而已,半刻歡愉值千金,做什麽非要認真。

“溫煜沒那麽重要。”葉青川斬釘截鐵的否決,随即又問:“但是,你最近睡的好嗎?”

安禾失笑,抿了一口咖啡,苦到皺眉。

她其實并不喜歡苦,偶爾還會想要一點甜。

只是她不會說,她說出來的都是假話。

“非常好,像現在這樣,一覺天亮。”

葉青川沉默了半晌,說:“現在是淩晨四點。”

她終于收了笑。

再低頭的時候發現,不知何時手中的咖啡潑了一身,黑色的液體劃出兩道難看的痕跡,紅裙子已經徹底廢了,黏在身上極度不舒服。

是因為雪花太白映襯了黑夜?

還是挂在牆上老舊的那口鐘忘記了行走?

不,統統不是!

只是因為,活着,真的太煎熬了。

止不住的抖。

她好想問問,究竟是人生來都一樣,都在咬牙推着一天又一天,還有只有自己,只有自己從一出生就被無情的扔進了黑暗的攪拌機。

磕磕碰碰,頭破血流,沒有出路,毫無生機!

突然,“嘭”的一下,是玻璃落地的聲音。

清脆的聲響劃出一道格外明顯的分界線,将過去和現在一刀劃開,互不牽絆。

從破碎的梳妝鏡看過去,安禾看到了被撕成幾半的自己,臉上的裂紋清晰可見,一半笑着,一半又游離于外,是個十足的惡魔,她終于不再是那副包裝完美的瓷娃娃,殘缺,缺了太多東西。

這個樣子,她就很喜歡,近乎于病态的喜歡。

“安禾!”葉青川的擔憂順着電話線蔓延,他着急的問:“你怎麽了?安禾!”

“安禾!說話!”

“沒事。”

安禾低頭怔怔的望着一地的碎玻璃渣,突然有種想要将這一地的碎玻璃狠狠的握在手中的沖動。

痛感,血腥,她都喜歡。

“安禾!”

“嘶-----”

安禾收了手,“啪啦啪啦”滴了兩滴,落在玻璃上,像個藝術品,倒映一張臉,鏡像中的人像個瘋子。

瘋的癫狂。

這個模樣,和記憶裏的安美玲幾乎一模一樣。

安禾皺着眉,半晌才開口:“葉青川,玻璃碎了。”

葉青川“騰”的一下站起來,腿撞到木頭凳子,疼的瞬間倒吸了一口涼氣。

“你聽我說,先把窗子打開,放松,安禾沒事的,放松……”

安禾冷笑:“你沒事吧葉青川?”

碎了一面鏡子就好像她投身于黃浦江一樣,簡直不可理喻。

“你在哪,我現在就過來。”

“參加你妹妹的新書發布會,維持我們鬧心的閨蜜情,滿意嗎?”

安禾換了一身衣服,折騰到最後天已經大亮了,擺脫了淩晨四點的困擾,她突然覺得自己像是重新活過來了一樣。

“先不要動,我馬上過來,你等我過來!”

安禾微嘆氣,搖了搖頭随手挂了電話,順帶關了機。

還是這樣清淨點,她想。

開窗子?

葉青川永遠都不知道的是,開了窗子之後安禾為了尋求刺激不知道什麽時候可能一沖動就跳下去了。

所以安禾并不相信葉青川,從來都不信。

簡單來講,她不相信任何人,不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誰能救自己。

誰都不可以。

葉敏敏的新書簽售定在當地一座大學校園內,校門口人滿為患,一半以上都是來看安禾的,畢竟這是安禾時隔半個月之久的第一次露面,也是她被三後的首次亮相。

在下車之前範斯于臉色陰沉的塞了一副墨鏡給她,命令式的語氣——

“拿着,把你現在這雙眼睛藏起來。”

那雙眼睛,清冷的如同缺了點睛之筆的一塊瓷玉。

範斯于怕這雙眼睛,觀衆也怕。

雖然這十多年來的職業歷程讓她能夠輕而易舉的掩藏這份清冷,可終歸也有藏不住的時候。

安禾瞥了一眼,有些煩躁,勾了勾手指,說:“煙。”

範斯于往她懷裏扔了一根。

安禾又說:“打火機。”

範斯于自己不抽煙,翻箱倒櫃的找了半天。

安禾點了煙,抽了兩口就掐了,塞進了範斯于的手裏,轉而從他手裏抽走了墨鏡。

下車之前,她皺着眉先是噴了一身的香水,然後像變戲法似的換了一張喜笑顏開的笑臉,推門就下車了。

下車的那一瞬間,一陣沸騰。

安禾腿長,走路極快,範斯于追上她的時候基本已經繞開了大批的粉絲。

安禾側了側頭,雖然眼睛包裹于黑色墨鏡之下,但單憑一股忽視不得的低氣壓範斯于也能準确判斷,她心情極差。

“給你十分鐘,把那根紅線給我剪了。”

“紅線?”

範斯于往後去看,有點哭笑不得。

不知是哪位大俠別出心裁的栓了一根紅線,從安禾人形立牌的中指拉到了一旁葉敏敏立牌的中指。

範斯于心想,這紅線可真要不得,天都得給你翻。

再回頭,安禾已經不見蹤影了。

休息室裏,葉敏敏濃妝紅唇,大膽且誇張的眼線尾角淩冽挑起。

但她還不滿足。

今日,與她同臺的,是安禾。

雖然她很不想承認,任何人站在安禾身邊,都會在她的襯托下失了大部分的光。

她是葉敏敏,自然不允許任何遮着她的光。

葉敏敏擡起腕表看了一眼時間,眉頭皺的極深。

轉過身問身旁的助理:“打電話問安禾,有沒有時間概念,別讓我每次都等她!”

助理表示很為難,安禾的脾氣在圈內都快傳成神話了,甚至于比面前這位祖宗還要難招待,誰不要命了敢給她打電話?

見助理不動,葉敏敏瞬間來了脾氣,吼道:“杵着幹什麽!打呀!”

“打誰呀?要打我?”

先聞聲音,緊接着,休息室的門嘭的一聲被踢開,安禾雙手插兜,垂眼看着葉敏敏。

她嘴角輕輕勾起,薄薄的眼皮阖了一下。

有那麽一瞬間,渾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匪氣,就像是來打架搶劫似的。

安禾的皮膚很白,白的很多時候葉敏敏都懷疑這個人是不是得了什麽絕症,就好比是現在,整個人如同一座冰雕。

被她這麽盯着的感覺,實在是太差勁!

葉敏敏很快別過了眼,極不情願的說了一句:“有人找你。”

安禾這才轉頭看了一眼,僅僅瞥了一眼就回了頭,問:“鴻門宴啊葉敏敏?”

就連聲音,也瞬間冷了兩分。

葉敏敏氣急,騰的一下站起來與安禾對視:“我沒那閑工夫給你擺鴻門宴,安禾,收起你那高高在上的模樣!”

安禾淡笑,“這麽沉不住氣,待會的閨蜜情深還怎麽演?”

“誰他媽跟你要演!”葉敏敏漲紅了臉,指着溫煜道:“那貨一路跟着死活說要見你。”

安禾笑了,半晌輕飄飄的回:“那就死了再來見吧。”

安禾的聲音很冷。

每句話都不留退路,沒有商量的餘地。

她說死了再來見,就好像真的是這樣打算的,将人推之千裏之外。

葉敏敏的視線在溫煜身上轉了一圈,她竟然産生了一種同情這個渣男的可怕想法。

“處理好自己的事情,我勸你最好別搞砸了我的簽售會!”

安禾輕挑眉,轉過身問溫煜,聲音中帶了幾分笑:“那什麽、那貨,你還不滾?”

溫煜杵在原地不動,頂着一頭的亂發,枯的像一把幹草,他的臉圓潤了不少,如同一個被打腫的胖子。

安禾看着他,雙份愛情的滋潤似乎并沒有讓這個男人脫胎換骨,反而頹廢成了一尊爛肉。

安禾瞬間開心了不少,不打算計較。

“算了,下輩子我打算好好活着的,沒必要再碰見你。”安禾攤了攤手,問:“你知道我說話一向不好聽,另外找個地方還是……還是你需要觀衆?”

溫煜臉色極差,開口即嘶啞,耐着性子問:“方便借一步說話嗎?”

“非常方便!”安禾笑。

出了這間休息室的門安禾才意識到校園裏能談話的地方實在是太少,兩個人站在樓梯口,一時之間竟沒有得體的去處。

“不然,那裏吧?”

溫煜指向了一間半地下的小房子,應該是儲藏室什麽的,主要是門還半開的,不用再麻煩她撬鎖。

安禾點了點頭,覺得不錯。

一進門,她就把門順手給反鎖上了。

安禾頗為悠閑的兩腿交叉靠在一旁的支架上,直勾勾的望着溫煜,半晌才道:“說吧,這裏沒人。”

溫煜低了低頭,說:“對不起。”

安禾瞬間笑了。

“你能不能別老這樣安禾!”

安禾失笑,問:“哪樣?難不成你說對不起,我說沒關系,然後我們握手言和,往後在媒體面前還能以朋友相稱?溫大公子,你做夢呢?”

“不管你怎麽說,安禾,我都希望你能打心眼裏原……”

“我心眼很小,容不下的事多了。”安禾打斷溫煜:“我安禾是什麽樣子,你比誰都清楚,沒必要的廢話少說,挑有用的,我願意聽一聽。”

這話說的倒也沒錯,溫煜至少是了解安禾的,這個女人幾乎沒有軟肋,從不留情面,同時狠到極點!

在溫煜的認知裏,她不會哭,不會喊疼,學不會依賴,更不會撒嬌。

她就那樣活着,如一杯不鹹不淡的涼白開,無滋無味。

曾經,他也是着實心疼這個女人的,只是此刻,竟一時之間不知道應該怎麽開口。

安禾等不到答複,搖頭道:“溫煜,我以為你至少應該會明白,對你我而言什麽是真正的體面!你在我眼前演這場戲,還演的如此漏洞百出?你倒不如坦誠一點,如果不是為了封我的口,如果不是為了保你跟唐婧的那點名譽,你不會跟我來道這個歉的對吧?”

雖然溫煜的經紀公司占了先機,撥動得了輿論的走向,但眼下輿論已經明顯偏了方向,明事理遵道理的看客也不是沒有,更何況安禾還有足夠豐厚的粉絲基礎,這場戰役,溫煜想要贏也并不容易。

他的公司花了大價錢保他,如若還是保不住,那就只有一條路。

本就是一場交易,何來情面?

溫煜像是一條被置于甲板上的孤魚,一旦輸了,基本上能一巴掌拍死在沙灘上!

他被安禾一眼看穿也不羞愧,反正他也沒想過能瞞得住安禾絲毫,那雙眼睛,讓人心驚。

他問:“怎樣你才能放過我和唐婧?”

放過?聽起來太刺耳,安禾手動捂了捂耳朵。

僅僅過了一個晚上,他就已經跟唐婧站在了同一個陣營。

“怎樣都可以嗎?”安禾問。

“是,怎樣都可以。”

溫煜站的筆直,說這句話的時候好像一掃掃開了無數的陰霾頹廢,仿佛看見了曙光。

安禾莫名笑了,她的笑,讓溫煜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笑中帶淚,那感覺就像是她曾認真過,對這份感情。

溫煜一愣,“安禾,你……”

“跪下!”

“什麽?”

“不是怎樣都可以嗎?跪下,跪下認錯,我就原諒你。”

溫煜漲紅了臉,大罵:“安禾你不要欺人太甚!”

“欺人?”安禾笑問:“你是人嗎?”

“我錯了我承認,但是你也沒必要一定逼我……”

“我覺得有必要。”安禾再次打斷道:“我安禾不願意委屈自己半分,今天我要讓你跪你就必須得跪!”

安禾擡頭看着眼前人。

往前一步當仁不讓的說:“除非你真的什麽都不要了。”

她自然知道,溫煜的野心有多大。

這也是這個男人曾經唯一吸引自己的一點,他不會輕易的丢棄現在所擁有的那些。

即便是付出天的代價!

在有些事上,溫煜追求的瘋跟她迫切想要的瘋或許是同一種。

“好,安禾,我們兩清!”

安禾冷笑,兩清?這世上哪有那麽多兩清!

緊接着嘭的一聲膝蓋落地,同時啪的一下儲藏室斷了電,一片漆黑。

在那一瞬間,天地瞬間倒了過來,安禾兩只手死死抓着一旁的支架,止不住的顫栗。她指尖泛白,已經有很多年,很多年沒有直面黑暗了,那感覺太要命,太窒息。

她的身邊閃現過很多人影。

無一例外,都是為了讨債;

她看到那些人悉數張着嘴,滿臉淚水無聲的一步步靠近,伸出的手幹枯的如一把枯草。

“姐姐,亦摯好疼。”

在那無聲的魔幻中夾雜了一個稚嫩的聲音。

他說:“姐姐,亦摯好疼。”

安禾一個踉跄。

一旁的支架應聲而倒,架子上的器材劈裏啪啦落了一地。

“別怕、別怕亦摯……別怕,很快就不疼了。”

“別怕、姐姐在……”

“別怕……”

“安禾!”

安禾一伸手,觸摸到的是溫煜,虛虛無無的,落不到實處,而她眼裏的顧亦摯正在一點一點的消失。

“亦摯……”

“安禾!”

安禾渾身冰涼,沒有一絲的溫度,她顫抖的厲害,眼下就連呼吸也微弱了不少。

“燈、燈!”溫煜一時慌了神。

他知道,安禾是懼怕黑暗的。

就連做那件事,她也從來都不允許溫煜關燈。

溫煜近乎嘶吼的喊:“誰關的燈?開燈!”

架子後面細細簌簌一陣,“啪”的一下燈開了。

微弱的光線映襯一個高大的身影,他走起路來聲音很輕,輕的這麽久誰都沒有意識到這間儲藏室內還有第三個人存在。

安禾側頭去看——

一雙黑白條紋的運動鞋,上面沾了油漆,花花綠綠的;一條極度合身的運動褲,一條褲腿翻了上去,纖細的腳腕處有一處紋身,是只飛起的蝴蝶;一件黑色的夾克襯衫,肩膀上落了灰;一頂鴨舌帽遮住了半張臉,在那鴨舌帽下面,是性感到讓人無法忽視的喉結……

安禾突然有一種沖動,她想在那喉結上狠狠咬上一口。

咬到見血。

她蹲在地上,一張臉無半點血色,啞着嗓子問:“你是油漆工?”

那人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沒吭聲。

安禾耐心的等着他接話。

好半晌過後只看他薄唇輕啓,不緊不慢的問:“你為什麽會怕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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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男主露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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