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假面影後
天微亮,雪剛停。
宿醉之後的怪物們,在同一時間蘇醒。
牆角堆着各色各樣的顏料油桶。
一面巨大的畫板後面,端坐着一個女人。
她穿着一件淺黃色的寬松毛衣,松松塌塌的挂在半肩,一頭柔順的黑色長卷發披在半腰,額頭幾縷碎發遮住了半只眼睛,薄薄的眼皮輕輕垂着,沒有半點表情。
像一個假人。
如果握着畫筆的那只手指尖沒有微蜷的話。
她正在畫的,是一副人像畫像。
大概輪廓已然成型,是一個小男孩。
——淺灰色的髒舊毛衣,條紋運動褲,寸頭。
女人歪着腦袋,心想,就差一雙眼睛了。
那雙眼睛是什麽樣呢?
她閉着眼睛細細的想。
将那場漫天的火海一寸一寸重新摸了一遍。
她記得舊時記憶裏的每一個場景。
遺落于荒郊野外那處落寞的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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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內牆角堆放的幹柴。
也記得最後沖進來的那批人臉上的表情,領頭的那個臉上有一條長長的刀疤,在漫天火海的映襯之下,就像活了一般。
她還記得,那些人都叫他“刀爺”。
唯獨,她不記得那個小男孩的神情了。
她在這幅半成品的畫像前一坐就是一天一夜,一筆都沒能點綴上去。
真TM煩躁!
女人長嘆一口氣,扔了畫筆,轉身從身後的櫃臺取了一支煙,打火機打了兩次才打着。
就在這時,被她扔在客廳的手機“嗚嗚嗚”的突然震了起來,帶着一絲慌亂,一絲緊迫。
女人起身動了動脖子,僵硬的就跟假的一樣,完全沒了知覺。
她瞥了一眼來電,緩緩吐出一口煙霧,在這夜色的籠罩之下,沉于煙霧缭繞之中的女人,莫名的勾了勾唇,冷笑。
笑的時候一雙眼涼的緊,沒帶半分溫度。
她随手劃了接聽鍵,沒有出聲。
而對面的人,也同樣,以沉默開了一個并不好的場。
時間足夠久,久到女人的脖子漸漸恢複了一絲知覺,痛意沿着她的脊椎一寸寸爬了上來。
“是我。”聲音透着冷淡,透着生疏。
“哦。”女人漫不經心,才抽了兩口的香煙被她狠狠摁進了煙灰缸。
對方不作聲,顯然對她這個過分敷衍的“哦”非常不滿意。
于是她絞盡腦汁的又多說了一個字:“……哦,媽。”
仿佛再多說一個字,就要要了她命似的。
“明天來醫院一趟。”
幹脆利落,命令式的語氣,當頭落下,沒準備給她任何拒絕的選擇。
“您病了呀?”女人語氣跳脫,乍一聽,還當真聽出一絲喜悅來,“要是不舒服就找醫生,需要陪護我就給您找最好的護士,女兒不是醫生,半條狗都不如,幫不得什麽忙,何必還……”
“你爸不行了。”聽不出對方什麽情緒。
“……哦。”女人眨了眨眼,突然想笑,問:“死了嗎?”
“安禾!”
光聽語氣,安禾就能想象安美玲此時的神情。
安美玲不開心,她就很開心。
“安美玲。”
安禾叫她的名字,一雙眼在這通天暗色裏涼徹,不沾活人氣息。
“上次你也用同樣的借口騙我去的醫院,結果呢?”她冷嗤了一聲,“兩年過去了,他倒還喘着氣呢,再說了——”
安禾斂了笑,握緊了拳頭,指尖顫的厲害,死死嵌進肉裏。
“我姓安,不姓顧,顧烨是顧烨,我是我,半點血緣都沒有!如果我沒記錯,你們也已經辦了離婚手續了,別老你爸你爸的稱呼,你要真不記得我爸究竟長什麽樣,就當這世上從來都沒這個人,我沒那麽缺爸爸!”
“安禾,少他媽給我陰陽怪氣!”
電話對面,中年女人拖着一雙人字拖,右手雙指中間雷打不動的夾着一根香煙,枯草一般的長發亂糟糟綁在腦後,她半弓着腰,特像一只撲騰着上前的紅雞冠。
歇斯底裏的咆哮:“翅膀硬了,敢跟我這麽說話了?你有如今這般的成就,是誰一路保着你的?鋼琴,畫畫,當初是誰手把手教你……”
一股涼意順着安禾的腳踝一寸寸往上。
止不住的顫。
她死死咬着唇角,直到嘗到一絲血腥味。
“顧烨在沒有涼透之前,不要試圖打電話給我,他活着就是最大的錯誤!還有……”安禾咬緊了牙關,“鋼琴,畫畫,我一樣都沒學會!”
安禾甩了手機,轉過身将那副半成品的殘像撕了個粉碎。
小男孩的那抹殘影,消失的無影無蹤。
她指尖顫的厲害,長出了一口氣,彎腰撿起摔在地上的手機,從一大堆的微信好友裏搜索一個人的名字,敲字:
【安:在哪?】
半秒過後,“叮”的一聲響。
【溫煜:門口,開門。】
安禾沉默半晌,忽而勾着唇角笑了。
轉過身拉開門,還沒來得及說話,唇就被人堵住了。
灼熱又瘋狂。
這裏,溫煜是唯一的常客。
每次過來,都是做同樣的事情。
她跟他,除了這件事之外再也沒有別的任何話題。
她僅僅是需要他這具性感的身體。
而他,總是摻雜半分虛僞,在正式開始之前,總要含糊不清的說一句“愛你”。
安禾讨厭聽到這兩個字。
她不想欠着什麽。
單純取樂不好嗎?
昏暗的室內燈下,男人高大的影子傾身覆下。
安禾手掌撐着他的胸膛,滾燙。
“健身了?”
“嗯。”男人語調嘶啞,笑意勾魂,說:“為了你。”
安禾抿嘴。
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她那雙眼睛依舊冷的要命。
她是天生的冷血動物,似乎只有在這件事上,眼尾才會表露那麽一點點的欲。
沾染半分的潮。
她仰頭有意無意的吻着男人的唇,近乎祈求——
“瘋一點,溫煜,再瘋一點……”
結束之後,安禾推開溫煜搭在自己腰上的手臂,從地上随意撈起一件襯衫披在身上,往浴室走。
“要一起嗎?”身後溫煜的聲音響起。
“嫌擠。”
安禾沒有回頭,也沒有為誰停留腳步。
話落,“嘭”的一聲,浴室門關了。
她像什麽呢?
溫煜歪着腦袋想了半晌。
大概像一條孤傲的冷蛇吧。
半小時後,就在溫煜已漸入熟睡之際,浴室門“哐”的一下被拉開,他迷迷糊糊睜開眼,看到站在浴室門口那個纖瘦的模糊身影,不知怎麽的,一股莫名的危險瞬間籠罩。
還未反應過來,就見一只白色的手機橫空砸了過來——
砸的賊準,“嘭”的一聲,溫煜額頭冒血。
手機跌進柔軟的被子裏,界面還沒有關掉。
#溫煜唐婧戀情#位居熱搜第一。
而緊挨着這條的,是#安禾小三#。
“不是……”溫煜瞬間慌了,“安禾,你聽我解釋。”
安禾看都不看他:“拿着你的東西,滾!”
溫煜顧不得其他,甚至連疼都忘了喊,他光着身子奔下床:“我跟唐婧的确交往過沒錯,可是我已經要跟她分手了,我給她說的非常明确了!是她不同意,非要死纏爛打,這條新聞肯定是唐婧那邊放出來的,她就是為了報複我……”
安禾擡手就是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徹。
她神色過分冷淡,垂着眼盯着眼前這個寸縷未着的男人,像是在看一件冷冰冰的物體。
“我早就說過,玩可以,我不追着你負責,各取所需,但是溫煜——”
“我安禾,不做小三。”
溫煜張了張嘴,還想說點什麽,只見安禾已徑直越過他,彎腰撿起一地的男士衣物,不給溫煜反應的時間,轉身一股腦的塞進他懷裏,然後打開門,将這個男人一腳踢出了門外。
連穿衣服的時間都沒給。
她覺得膈應。
再睜眼的時候,桌子角立着已經空了的紅酒杯,雜亂不堪。
窗外一片雪白。
僅僅過去一夜,天地驟然變了色。
厚重的雪花壓垮了枝丫,橫七豎八斜躺着。
雪白中透着一絲慌亂,各自奔赴,各自萬劫不複。
安禾懶洋洋的擡起半邊眼看着鏡子裏的自己,因為睡眠嚴重不足黑眼圈明顯,厚厚的底妝都遮不住一絲半點,彰顯一種蒼白的病态。
睡前扔在桌角的手機孤寂的響了整整一個晚上,她不慌不忙的先仔仔細細畫了一個精致的妝。
紅唇倦容,風情萬種。
她是眼下娛樂圈中公認的顏值天花板,常以神顏之稱征服微博熱搜的半壁江山,所有人都愛她,愛她那張臉。
她承接無數鮮花掌聲,站在高高的位置,仿佛不食人間煙火。
她刻意僞裝。
僞裝所有不想活的瞬間。
活的不賴,自我欺騙。
手機鈴聲依依不舍的又開始大清早新一輪的掃射,她看了一眼來電,随手按了免提扔在了桌子角,只聽咆哮般的語音像個停不下來的陀螺響徹在客廳。
這個世界突然假惺惺的熱鬧了起來。
“姑奶奶,你已經消失36個小時了,知不知道警局都可以立案了!”
“再不接電話,我就真得動用媒體幫忙找人了!”
“今早的熱搜看了嗎?溫煜昨晚為什麽從你那離開?”
“這個時候求你別給我惹事了,全世界都在盯着你呢知不知道!”
“看看你的微博,罵的有多難聽!”
“安禾!”
“活着沒?”
“安禾?”
安禾靜靜的聽,末了緩緩勾起半邊唇角,開始對着梳妝鏡畫眉,畫殘了,留了半個缺口,像個倒立的三角形。
她非常喜歡,喜歡這幅殘敗。
“安禾!喘口氣啊安禾,你別吓我!”
她的經紀人範斯于,別名死魚,鼠膽狼樣,身高一米九,壯的像個大塊頭,皮膚黝黑,面容兇殘,一雙細長的單眼皮鳳眼顯得極其刻薄,出了名的不好相處。
讓範斯于聲名鵲起的起因還是有一段時間鬧得沸沸揚揚的機場推粉絲事件——
人山人海的機場賭的水洩不通,範斯于護着她前行,一個身材瘦小的女生被範斯于一撞生生給撞飛了。
這事後來被無限放大,安禾的粉絲強烈抵制範斯于,一時之間無法收場。
沒有人知道的是,看起來刀槍不入的大塊頭範斯于在那段時間裏天天哭鼻子,一個大老爺們哭的差點暈死過去,安禾還得哄着他。
可能是嘗到了眼淚的紅利,自那之後,範斯于動不動就哭,一米九的大高個對着安禾哭,每次都讓安禾覺得瘆的慌。
連死都不怕的安禾,有時候莫名的怕範斯于的那兩滴眼淚,主要是嫌煩。
“安禾,你要是實在沒心情說話,就哼一聲,一聲就行。”
安禾:“……哼。”
範斯于聽的不是太真切,于是小心翼翼的又問:“能不能再哼一聲?”
她折斷了手中的眉筆,“啪啦”一下扔在地上,略微皺了皺眉,長出了一口氣說:“喘氣呢,聽見沒?”
範斯于拍了拍胸脯,吊着的一口氣終于呼了出來——
“我打了二十幾個電話,你好歹回我一下,哪怕是一個字我也不……”
“十二個。”安禾偏着頭盯着鏡子裏的自己,無任何表情的開口糾正:“十二個,剛數過。”
三十三個未接,十二個來自範斯于,她的經紀人,十個來自溫煜,昨天成了她的前男友,還有一個,來自她的心理醫生葉青川。
“現在是打了幾個電話的問題嗎?”範斯于長拖着聲音,“安禾,天都要塌了!”
安禾漠不關心,她的天早就塌了,有什麽見怪不怪。
“有事快說,沒事挂了。”
安禾打斷範斯于滔滔不絕的碎碎念,轉身從衣櫃深裏拿出一件純白色的高領毛衣,站在鏡子前比劃。
她是特有的冷白皮,很多時候白的有些寡淡,像個假人。
良久的沉默之後,安禾終是搖了搖頭。
純白,她不配。
“別挂別挂,聽我說完,之前你說要休息我是不是絲毫沒有猶豫就準了,我推了那麽多的工作,安禾你知道我這麽做我頂住了多大的壓力,我……”
“別怪我沒有提醒你,你只有三秒鐘的時間廢話!”
安禾深深皺眉,轉手将那件純白色的毛衣扔進垃圾桶,換了一件大紅色的長裙,配上她一頭濃密的大波浪,像從畫中走出來的人,簡直無懈可擊。
無懈可擊,她仍舊不喜歡。
“我知道你不喜歡過多的營銷閨蜜情,可這也是沒辦法的辦法-----”
“三!”
“營銷費我都交了……”
“二!”
“好大一筆錢安禾!”
“一!”
“葉敏敏的新書簽售會!”
安禾随手甩了手機。
葉敏敏?小時候她的頭號公敵,現如今卻成了她唯一捆綁在一起的閨蜜,互取所需,互不順眼。
真TM煩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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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試讀。
排雷:
女主非C,不接受不要往下看。
結局BE,不會改不會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