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假面影後
漆黑的柴火茅草屋,無半點亮光透進來。
她看不清他的臉。
唯有從滴答滴答聲中判斷,順着小男孩的下巴往下滴的,是血。
小男孩滿臉是血,蹲下來半屈着腿給面前的小女孩系鞋帶。
紅色的絲綢帶子他系的很認真,打了個好看的蝴蝶結;
小女孩低着頭,頭發散了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看不清任何情緒。
“哭了嗎?”小男孩問。
她執拗的別過臉,沒回話。
“別哭。”小男孩又說,“我能帶你出去,相信我。”
他轉過身背對着小女孩蹲下來,拍了拍自己的背,說:“上來吧,我背着你。”
小女孩哽咽:“可是哥哥,我很重。”
“不重。”小男孩笑,“上來,我帶你回家。”
那是安禾迄今為止聽到的最肯定的肯定句,也是她唯一願意毫無保留去信任的人。
那個小男孩比她大不了多少歲,卻有着超乎他年齡的淡定與沉穩。
她爬上了小男孩的背,每隔兩分鐘都會眼巴巴的問:“哥哥,我是不是很重?”
小男孩停下腳步搞趣似的颠了颠,笑說:“大概也就一只小花貓的重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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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孩緊緊抱着他的脖子,乖乖的趴在他的背上,不服輸的狡辯:“我才不是小花貓,我沒哭。”
“沒哭?”他明顯不信,“小丫頭,眼淚順着我的脖子在流呢,不信你摸摸?”
小女孩堵着氣,僵着脖子不理人。
“喂,丫頭……理理人嘛。”
小女孩“哼”了一聲,氣還沒消。
小丫頭,脾氣還挺沖。
“哥哥錯了好不好?你原諒哥哥?”
半晌過後,才聽那小女孩壓着嗓子,不情不願的回了一句:“哥哥不是個好人。”
“是,哥哥是壞人,要把你賣到很遠很遠的地方去,怕嗎?”
“不怕。”小女孩搖頭,“賣了我就自己逃出來,然後找你報仇。”
小男孩被逗笑了,問:“那時候你怎麽找得到我?”
小女孩固執:“你管你在哪,我都能找到你。”
她問:“哥哥,你叫什麽名字呀?”
“彭城。”那小男孩說:“記住了丫頭,我叫彭城,以後找我的時候就按照這個名字找,準能找着。”
“好,彭城哥哥。”
突然,“唰唰”的聲音由遠及近,狂風夾雜于密密麻麻的火把,如同從天而降一盆紅油漆,将這裏一把火點亮。
她趴在小男孩的背上,很明顯的感覺到他的脊背狠狠一顫。
“彭城哥哥……”
“走!”
小男孩将趴在自己背上的小女孩一把扯下來,死死抓起她的手腕,粗魯的将她從一側的破門推了出去。
在那最後一刻,小女孩擡頭,借着火把,終于看清了小男孩的臉。
他比她高了大半個頭,一雙眼睛黝黑且深亮,盯着人的時候有股莫名的悸動,即便是在這種時刻,仍然從他臉上看不到半點的慌張。
他回過頭望了一眼身後,帶着一股視死如歸的淡然。
小女孩伸出另一只手反抓住小男孩的手臂。
聲音很低,卻有着不容反駁的霸道。
“哥哥,一起走!”
“聽話,你先走。”
也許是為了能讓她寬心,即便是在這種時候,小男孩依舊帶着笑。
他指着一條很陡的山路說:“看見了嗎,不要回頭,一直沿着那條路走,在遇到大人之前,不管聽到什麽看到什麽,永遠都不要回頭,記住了嗎?”
小女孩不肯,連連搖頭。
眼淚像是斷了線,止都止不住。
“聽話,去找人。”小男孩說:“去找大人回來,我就在這裏,你要趕緊跑,只有這樣,才能救我,知道嗎?”
小女孩猶豫再三,終于轉了身。
她喘着氣一路跑,一路跑……
那山路特別難走,她連滾帶爬,心裏只有一個聲音,要找大人,她還要去救人……
當後來再一遍一遍的去回想的時候,安禾終于發現,她這一路沒有回頭,沒有回頭再去看一眼小男孩,一次都沒有。
當然,也沒有救他。
她食言了。
安禾摸着封面上的兩個紅色燙金字,如同那晚氣勢洶洶的烈火,燒的人臉疼。
這本書,名為《救贖》。
封面用了極為大膽的純紅色,将那兩個小孩困在了這裏,一步都動彈不得。
“你相信這是她寫的嗎?”安禾質疑的問。
“什、什麽?”範斯于正在開車,不由得轉過身問:“不是……不是葉敏敏還能是誰?”
安禾出神的盯着那行字下方的署名,是葉敏敏的親筆簽名。
這本書是被打上烙印的,專屬于葉敏敏。
可只有安禾知道,它并不屬于她。
擡手大拇指輕輕掠過那一行的紅色燙金字體,感受它的溫度,每一筆每一劃。
救贖兩個字有二十三筆畫。
一筆一畫嗜血誅心。
翻開第一頁,幾行大字随風飄曳,将人的思緒拽入了深淵。
記憶像是一口關不上的井。
全面剖開,血流不止。
------我曾以為只要見過最黑的夜,就永遠不會再怕黑,可事實不是。那個腳腕綁着蝴蝶結的女孩消失在了黑暗盡頭,她沒回頭,一次都沒有。
“一次都沒有……”安禾喃喃自語,“是啊,還怎麽回頭?”
“你在叽裏咕嚕的說什麽?”
範斯于感到意外,從前視鏡往後看了一眼,問:“不是從不看葉敏敏的書嗎,說是、嗯,一朵毒害當代青年人的罂粟花,怎麽這次看這麽認真?”
安禾若有所思,說:“因為葉敏敏寫不出來這樣的文字。”
“啊、啊?你說是葉敏敏抄襲?”
這本書最開始在網站連載的不是葉敏敏,而是一個筆名為“飛碟”的網絡作者。
作品連載到一半的時候被葉敏敏給告了,接着就是鋪天蓋地的官司新聞,官司打了大半年,以葉敏敏勝訴告終。
而那位筆名為“飛碟”的網絡作者自始至終都未曾露過面,官司一輸,他就被釘入了恥辱柱,再也沒有他的任何消息。
“你怎麽知道是葉敏敏抄襲?”範斯于問:“當初打官司的時候人證都出現了,是葉敏敏工作室的一個小姑娘偷了葉敏敏的草稿給了她當時的男朋友,就是那個叫“飛碟”的作者,這個事情當時影響力還蠻大,他連載的其他作品也都下架了,基本被封殺了。”
安禾笑了笑,漫不經心的說:“因為故事不是這樣的。”
範斯于笑問:“那你覺得應該是怎樣的?”
安禾合上了書。
她轉頭望向窗外,街景不斷後退——
可無論時鐘再怎麽轉,也轉不回原點。
她再也遇不到當年那個小男孩了。
她沉默了些許,終于開口——
“那個小女孩沒有長大,沒有長成公主,沒有落落大方,相反,只是因為夜太黑了,她不小心失足,遇上了幾個人渣,人渣輪/奸/了這個小女孩……”
範斯于的笑還僵在臉上,只聽安禾淺笑,像是在講一個聽上去頗為不錯的故事。
“他們一個一個輪着來,交談着,大笑着……小女孩被輪/奸/致死,死在了那荒草叢中。”
範斯于猛轉方向盤,拐了個彎,駛出了閘道。
一個急剎,拖出一條明顯的痕跡。
他慘白着臉喊:“別說了安禾!”
安禾依舊低着頭。
她似乎沒有聽到範斯于的聲音,她将自己深陷于那間狹小的茅草屋,那天很黑的夜,還有那個……那個溫柔的不像話的男孩子。
可是,安禾突然長嘆了一口氣——
“可是,那個小男孩也死了,被亂棍打死的,到死還在怨,怨那小女孩沒有回頭。”
要怎麽回頭呢?
回不了頭了。
太狼狽了。
範斯于跳下車,雙手緊緊抓着安禾,聲嘶力竭的喊:“安禾,醒醒!”
“她死了。”
安禾半擡眼,一雙眼睛冷的不像話。
她看着範斯于,像是在看一件藝術品。
沒有溫度,更沒有生命,刀劍刺的臉生疼。
“死魚。”她木讷開口,笑的比哭還難看,說:“直到看見那個人我才知道,其實,我一直問心有愧。”
這世間,哪有那麽多救贖可言。
不過是互相猜忌,互相背叛,再互相糾纏,重蹈覆轍罷了。
就像小男孩跟小女孩一樣。
原本不叫救贖,叫攀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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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并非通篇虐,我可以很負責任的講,其實,它是一本小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