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早在剛有意識和思想的幼兒時期, 宋嶼就覺得自己有問題。
小城市嘛，不講究上興趣班，孩子們每天吃吃喝喝玩玩, 聊的內容永遠是剛播的卡通片好不好看、小賣部裏的零食和玩具喜不喜歡。
唯有宋嶼是個特例, 日常不是在練琴、就是在練琴的路上。
宋嶼想跟小朋友們一起玩，就拉小提琴讨好他們。
剛學沒多久，拉得不好，小朋友們都說不好聽、像鋸木頭；有個調皮的男生，偷偷用大剪刀把小提琴的琴弦剪斷了, 害宋嶼大哭了一頓。
所幸男生的家長很開明，知道這事後特地壓着男生上門道歉, 父母也給宋嶼換了新的琴弦。
事情沒有鬧大, 但宋嶼卻明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有問題。
第一個問題是，他不合群。
中小學時期, 小孩子成為大孩子，開始有了性別意識、慢慢懂得美醜之分。
擁有出色外貌條件, 又從小被父母當未來大明星培養的宋嶼，在這一時期已經受到了身邊人的瘋狂追捧。
只是宋嶼一直被“你未來要當大明星, 你和別人不一樣”的教育方針約束。換句話說，父母要求他自小要有“偶像自覺”。
這導致宋嶼從小就是一個很矛盾的小孩兒：一邊想多交幾個朋友、和同齡人多點共同語言，一邊又惦記着父母的話，謹言慎行、抑制真實想法的表達。
久而久之, 宋嶼變得外熱內冷。熱的一面是為了對外營業，應對身邊追随者們的熱情和愛意；冷的一面是內向的性格，終日将真實想法藏在虛僞表皮下，惶恐不安、不知如何表達。
這個時期的宋嶼, 知道了自己身上的第二個問題：他性格怪異，表裏不一。
高中時期，他在父母的強迫下北上讀書，在最初的補習機構裏遇到了孫傑峻。
孫傑峻最擅長放長線、釣大魚。在這貨揭開真面目之前，宋嶼确實在孫傑峻的“照顧”下，度過了半年多、但兩個學期不到的自在生活。
Advertisement
高一學期末即将結束時，宋嶼将簡單編曲過的《出逃》送給孫傑峻，既是當作學年結束的禮物，也是……
“也是在暗暗地向他表明芳心。”
宋嶼說完，深呼吸了一口。
他從來沒對他人做過這麽詳細的自白——就連認識最久、最最信任的二牛也沒有。
但在程啓聞面前，他交代得非常清楚。他恨不得把所有人生經歷、以及影響他性格形成的細節，都一五一十地告訴眼前這個男人。
“我從小到大沒有喜歡過任何人，女生沒有、男生也沒有。年少時我想過很多種可能，我甚至覺得我是無性戀，所以一輩子都不會對他人悸動。
“遇到孫傑峻時，我才開始有朦朦胧胧的感覺。但因為我那時候還很年輕、還很天真，所以我并不認為那是喜歡——我也不認為我是同性戀者。”
宋嶼咽了口唾沫，換了口氣。
和他人說這些不願被提起的過去，需要耗費他太多勇氣，連說話都要動好一番氣力。
“可能是不願承認自己喜歡過姓孫的混蛋吧，也可能是單純的搞不明白。反正……反正我不承認，我絕不承認。
“因為不想承認，所以我就一直回避回避，再回避、再逃避。”
程啓聞已經重新坐下來了，平複了心情、安靜地聽宋嶼講話。
一直聽到這裏，程啓聞才再次開口，問：“為什麽要和我說這些？”
“因為……因為我在那時發現了我的第三個問題：我性向不正，不能正常戀愛。”
宋嶼補充完，向後一倒，整個人陷進沙發裏。
“綜合我的三個問題，我的性格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人前人後兩個樣子，性格消極、逃避，遇到事情時我總想挖個洞藏起來——再或者是一死了之。
“我想退圈、想找個深山老林隐居，想藏到天涯海角、讓所有人都找不到我。
“因為行不通，所以我才會愛上游戲、愛上電競。”
收回飄忽的視線看向對面，宋嶼徑直地和程啓聞四目相對。一個激靈後，他才知道程啓聞原來一直在盯着他看。
“之所以要說這些，就是為了問你：你喜歡我什麽？
“你……你覺得我哪裏值得被愛？”
在宋嶼傾訴的時間裏，程啓聞已經很好地冷靜了下來，恢複了一貫溫和的氣場和姿态，語氣平靜。
“在回答之前，我想糾正你：不合群也好、表裏不一也罷，這些都不是‘問題’。
“這世界上不合群、善于僞裝的人很多，他們不過是正常人中的一部分、人類多樣性之一而已。”
程啓聞目不斜視，始終看着宋嶼。
灼灼有力的目光像有無形的壓迫裏，看得宋嶼根本不敢挪開。
“你的‘問題’我都有，但我自己并不覺得是大事兒。
“就連性向這一點，我也有，可我不會用‘不正’這樣的詞來修飾它。因為對我而言，有喜歡的人本就是一件好事，無論對方是男是女，我都會用盡全力，去喜歡、去愛。”
聽到這裏，宋嶼有種呼吸一窒的感覺，分不清是在緊張、還是在期待。
“宋嶼，我喜歡你。和那天在房間裏跟你告白的決心一樣，我喜歡你、很喜歡你。
“我确實是因為這段時間的‘冷靜’、進一步确認了自己的感情。我敢說，我現在說的喜歡，比上一次說的喜歡、份量還要濃厚；濃厚一百倍、一千倍、一萬倍。”
心口咚咚，是動心的聲音。只差那麽一點，宋嶼就要松口答應了。
“可是……”
忍住心動和沖動，宋嶼強行別開臉，不讓程啓聞看他持續升溫發紅的臉頰。
“你沒有回答我剛才的問題，你到底喜歡我什麽？
“如果你不能回答，就說明你只是一時興起。你自己都理不清喜歡我什麽，憑什麽叫我相信你？”
“哈。”程啓聞笑了一聲，站起身來。
還好不是冷笑，是勝券在握、信心滿滿的笑。宋嶼甚至還看到了程啓聞微微升起的顴骨。
“我不是不回答，我是怕我喜歡你的地方太多了，說一晚上說不過來。”
“……”宋嶼不想破壞氣氛，可還是沒忍住無語地撇了下嘴，“騙。”
“真不是騙。”
程啓聞一個大跨步，繞過茶幾來到宋嶼身邊，單膝蹲下，像是騎士對待公主一般的姿态，微微仰着頭跟宋嶼說話。
“非要拎出一點說的話，我喜歡你的韌性。”程啓聞輕笑，“韌，堅韌的韌。”
宋嶼噗嗤：“我這麽消極的一人，你說我有韌性？還不是騙呢，真就編得離譜。”
“你怎麽沒有韌性？”
程啓聞忽然嚴肅臉。
“我要強調：我對你的感情，絕不是一時興起。我不搞一見鐘情、瞬時動心的套路，那太老套了。
“我是透過和你相處的日日夜夜中、無數個細節和瞬間，最終發現了你的堅韌，也最終喜歡上了你。”
程啓聞對宋嶼的初印象，可以說是非常非常不好。因為這個人，是他最瞧不上眼的“偶像”。
即便後來他接管公司，經常插手宋嶼的事務，那也只是公事公辦、秉着人文關懷的心态。
發現宋嶼是游戲中被他誤傷的主播時，雖然愧疚，可他也清楚地知道，再來一次他還是會噴、還是會把游戲裏的小主播堵在家門口前狂揍。
他把鍋甩給了當時的策劃組。開掉策劃組，就是他能為宋嶼做的最大補償。
後來發覺宋嶼高手裝菜雞、故意披馬甲來撩撥他時，他震驚之餘，還感到幾分氣憤——發覺自己被捉弄之後的氣憤。
他借機讓宋嶼搬來和自己一起住，找了一堆借口：什麽節約成本、工作方便……都是假的。
真正的理由只有一個：他要扒出宋嶼的馬甲、追回自己被愚弄的那份債。
“明明是抱着這樣的心情和你同居的，卻在之後的日子裏，因為各種各樣的事件一步步淪陷。”
宋嶼第一次邀請他打游戲時，他真的好開心。
宋嶼兌現承諾，放棄輸出的位置、為他當專職奶媽時，他又好安心。
再到後來，滿腦子都變成了宋嶼、宋嶼、宋嶼。
宋嶼有胃病不吃飯、宋嶼練歌練到嗓子啞，宋嶼壓腿壓得好痛苦、他不過是偷看一眼都覺得難受。
然後程啓聞發現，他變得越來越雙标了。工作中遇到其他藝人有困難，他并不能像對待宋嶼一樣有耐心、夠細心；他想對其他藝人“人文關懷”、“公事公辦”，但嘗試之後才知道——
對宋嶼是“關懷”，對其他人是“公辦”。
他隐隐約約地也察覺到：這是動心。
“我弟告訴我，這種感覺就是戀愛。于是我終于醒悟：我很早之前就關注你、欣賞你。
“因為你和我一樣，披着虛僞的皮、做着不喜歡的事兒。可你和我不一樣的地方是，你比我堅韌。”
你比我，更厲害。
“在理清所有情感的一刻，我知道，我喜歡上了你，我——愛上了你。”
宋嶼似懂非懂，歪頭：“嗯？
“你剛才就說我們一樣，我們……具體哪裏一樣？”
“一樣。”程啓聞拉住宋嶼的手。
宋嶼恍惚，就怕程啓聞下一秒掏出戒指跟他求婚。
“我是高壓環境下學着變嚴酷、變冷漠，學着收起笑容做喜怒不形于色的‘接班人’，而你，你是在逼迫之下假裝開朗、假裝敞開內心。
“和假裝冷酷相比，我覺得假裝開朗更難。”
這就是宋嶼的“韌性”。
“噗——”宋嶼再次被說得一笑。
他感覺自己變得輕飄起來，像是漂浮在雲端，心情好得找不着自我。
“你真會說話，愣是把虛僞說成了有韌性。”
“可能是情字上頭，所以看愛人的什麽舉動都覺得可愛。”
程啓聞攥緊宋嶼的手臂，穩穩地捏住宋嶼的手心。他神色鄭重，單膝下蹲的姿勢已經變成了單膝下跪。
“你的問題我已經回答清楚了，那我的告白，你是不是也該接受了？”
作者有話要說： 鈴鈴鈴～～
想攢攢收藏明天入V萬更！所以今天早點把更新放出來哈哈哈
稿子都存好了，被提示說實際收藏不夠就很尴尬嗚，給我點點收藏啦寶～點收藏有麽啾（咦）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