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袁烈能感覺得到, 它睡的很不安。
袁烈稍微一動，它就瑟縮起來。
就好像時時刻刻注意着他的動靜一樣。
袁烈無奈道：“別怕，我不碰你了，來我懷裏睡好不好？”
它遲疑了一下，起身靠在了他的身邊。
或許是察覺到他不會動, 覺得安全了一些，它慢慢的把腦袋湊到了他的胸口，一只爪子也放到了他的身上, 然後像往常一樣，把自己卷成一團, 趴在他胸膛上，輕輕閉上了眼睛。
黑暗中, 袁烈垂着眼眸看着自己胸前火紅色的一團兒。
“小東西，是你幫我殺了戎放嗎？”
其實在看到戎放的屍體的時候, 他就隐隐有了這麽一個猜測。
那樣的傷口, 不像是人制造出來的，反而像某種動物的利爪。
可這個猜測又太過匪夷所思。
這也是他立刻命人燒了戎放的屍體的原因之一。
他能想到，也許別人也能想到, 尤其是聰明如軍師。
他不想別人用異樣的眼光來看他的小狐貍, 更不允許有人懷疑它，甚至傷害它。
“大人, 袁烈應該已經猜出來了。”
葉曦懶懶道：“猜出又如何, 就算他懷疑是小狐貍殺了那個人, 也不會想到小狐貍就是容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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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倒是真的。
就算袁烈之前有把容嫣和小狐貍聯系在一起, 覺得她們都一樣任性可愛，脾氣也說不出的像，袁烈也不會想到一直跟随他的小狐貍，其實就是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容嫣。
不過，即便袁烈懷疑小狐貍殺了戎放，他對它也沒有絲毫忌諱和排斥。
此時此刻他看着懷裏的小東西，目光裏全是柔和的溫情。
這種溫情在這個鐵血又強悍的将軍身上，已經很是難得。
在他剛才開口讓它留下的時候，他就已經放下了大将軍的架子，甚至放下了自尊。
一看見它要走，袁烈就慌亂了。
那一瞬間，他就有種感覺，如果這一次它再走，或許真的不會再回來了。
所以他是在乞求它，留下來，不要再離開他了。
他知道就算他能大勝而歸，他的将軍府裏，也沒有他希望的人等他。
容嫣離開了，如果這只好不容易又出現的小狐貍再離開，他恐怕真的承受不住。
“将軍！大事不好！您快出來看看！”
袁烈猛地起身，趴在他身上的小狐貍差點摔下床，被他眼疾手快的一把撈了起來。
其實就算外面沒有人喊，袁烈也聽見了外面的戰鼓聲。
小狐貍茫然的甩了甩腦袋，像是察覺到了什麽，從他懷裏跳下跑了出去。
袁烈連忙也出來了。
外面一陣喧嘩。
所有人都擡頭看着天空，一片驚恐。
整個天空彌漫着黑氣，那一看就不是普通的烏雲，充滿了邪惡的氣息，給人的感覺很是壓抑。
“怎麽回事？！”
“敵軍出動了！”
“你們快看，那邊也黑了！”
“那是什麽？！
一個巨大的黑影出現在天空上。
那是一只通體黑色的巨鳥，面容猙獰可怕。
而在它的下方，是黑壓壓的一片敵軍。
“是妖！”
“不好，他們是來替戎放報仇的！”
“戎放果然不是人！”
“将軍，我們該怎麽辦？那可是妖啊！”
袁烈一腳踹飛一個慌亂的士兵，怒道：“慌什麽！”
他翻身上馬，跑到隊伍最前方，厲聲喝道：“袁家軍！”
“在！”
“誰願随我上陣迎敵，誓死捍衛邊疆！”
整齊劃一的軍隊齊聲喝道：“屬下願誓死追随将軍！同生共死！守衛邊疆！”
戰争一觸即發。
然而人與妖的力量到底太過懸殊，哪怕袁家軍所向披靡，天空上那只黑鳥憤怒一擊，便是死傷一片。
眼看袁家軍就要潰不成軍時，那只巨大的黑鳥俯沖而下，眼看着就要沖袁烈這邊直沖過來，袁家軍後方突然傳來一聲奇異的聲音。
是有什麽動物在嘶吼的聲音。
有一個火紅的影子穿過軍隊，以閃電般的速度飛奔過來。
所有人都只看到一個影子，短短瞬間，那個火紅色的身影就沖到了袁烈身邊。
“是将軍的小狐貍！”
所有人都震驚不已。
那只小狐貍一直跑到袁烈前面，袁烈滿臉難以置信，可它跑過他身邊的時候，沒有回頭看他。
下一刻，它的身體驟然變大，從一只小狐貍，變成了一個通身火紅，身體放大了數倍的巨大狐貍。
它張開嘴巴，噴出一團火紅的火焰，瞬間就逼退了那只黑鳥！
“那狐貍是妖？！”有人驚聲叫道。
“神獸！那只狐貍是神獸啊！”
軍師大聲道：“有神獸助陣，此戰可勝！”
原本潰不成軍的袁家軍瞬間被鼓舞了士氣，所有人都大吼起來！
只有袁烈一邊殺敵，一邊擔憂。
他的小狐貍，果然不是普通的小狐貍，現在看來，戎放一定就是它殺的！
都是為了幫他！
那只黑鳥和火紅的狐貍很快厮打起來，妖與妖的打鬥更加瞬息萬變，驚心動魄，沒人能看出它們誰更厲害一些，整個戰場上充斥着厮殺的嘶吼，巨大的爆炸聲和火焰爆裂燃燒的聲音，沒有人敢分神太久，因為很可能因為一個分神，自己的身體就會被敵人斬殺。
最不該分神的袁烈還是分神了。
他身上傷痕累累，一整個手臂血流如注。
“将軍！小心！”蕭鴻一刀斬殺了一個偷襲袁烈的敵人，朝他吼道：“你在幹什麽！不要命了！”
袁烈揮起一刀，擋住一個差點刺中蕭鴻的箭。
很快就有敵軍包圍過來，袁烈和蕭鴻早已身受重傷，眼看就性命不保——
天空上降下一團火焰，将他四周圍過來的敵軍瞬間燒成了灰燼。
當灰燼散盡，袁烈擡起頭，看到天空上的一幕，頓時目眦欲裂。
那只黑鳥被一團火焰包圍住，尖利的咆哮着，也許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竟想要跟對手同歸于盡！
看到它重重摔倒下去的那一剎那，袁烈耳邊所有的聲音都仿佛消失了。
他不顧一切的沖了過去。
“嫣兒！”
在下意識喊出這個名字的瞬間，袁烈就感覺自己整個腦袋轟隆一聲，整個人都懵了。
為什麽，為什麽他會喊出這個名字？
為什麽他會以為它就是容嫣？
如果它真的是容嫣，而他又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如果它真的是容嫣……
那他以前都做了什麽？！
袁烈眼睜睜的看着那火紅色的身體曝出劇烈的紅光，它的身體在光芒中逐漸變小，最終化為了一道曼妙的身影。
在她的身體即将倒在地上的時候，袁烈攬住了她的腰，把她抱進了懷裏。
短短時間，袁烈的大腦裏閃過很多個畫面。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把受傷的它從樹林裏抱起來。
它的喉嚨裏發出微弱的，仿佛在求救的聲音，在被他抱起來的時候，它驚恐的眼神慢慢變得溫順下來，乖巧的趴在了他的懷裏。
從一開始遠遠的趴在一邊，到慢慢接近他，終于在某一個夜晚，跳到了他的床上，把自己卷縮成一團睡在了他的身邊。
它第一次離開的前一個夜晚，一直撒嬌的黏在他的身上，怎麽拽都拽不下來，他忍不住訓斥的時候，看到它仿佛要流淚一樣的濕漉漉的眼睛。
那天晚上，它嘴裏叼着聖旨進來，瘋狂的撕扯聖旨，被他呵斥的時候，它看着他的眼裏滿是絕望的淚水。
下一個畫面，就是她的出現。
她和它眼神，那麽相似，為什麽他就是沒有發現？
那天皇上賜婚的消息傳到将軍府的時候，她失手把自己燙傷，趴在床上哭泣。
她問他，在他的心裏是不是連樂瑤公主都比那只小狐貍要重要。
他當時是怎麽回答的？
“樂瑤畢竟是公主，它只是只小狐貍，如何相比？”
“這麽說來，在将軍心裏，就連樂瑤也比那只狐貍重要是嗎？！”
“好好好，你先別生氣，那只小狐貍已經走了，說不定以後不會再回來，你跟它置什麽氣？”
她如何會跟小狐貍置氣，因為她根本就是那只他心愛的小狐貍！
“對不起……”袁烈抱着她，眼淚接連不斷劃過他布滿傷痕的剛硬臉龐，他的聲音已經嘶啞的不成調，“我的嫣兒……”
她的臉色蒼白，以往嬌嫩的唇瓣也沒有了絲毫血色，可她仍然彎起眼睛笑着，“将軍，我是不是很厲害？”
就連聲音，都透着撒嬌一般的柔軟。
他點點頭，擡起手顫抖的抹去她唇角流出的鮮血，“我的嫣兒最厲害。”
“那我剛才的樣子，是不是很兇，很醜？”
“不，你很漂亮。”他的聲音已經壓抑不住哽咽，“你是全天下最美的，沒有誰能跟你相比。”
她笑了笑，眼裏流出淚來，“将軍，我以前做錯了好多事，我不該弄壞你的聖旨，不該扔了你書架上的書，還把你最喜歡的茶壺給摔壞了……”
“沒有關系，等我們回去，你愛怎麽摔就怎麽摔，把我的将軍府拆了都沒事。”袁烈吻了吻她的額頭，柔聲道：“我再給你建一個更好的，好不好？”
“回去？”
“回去。”他把她抱了起來，“我帶你回去，回去之後，我就娶你為妻。”
戰争已經到了尾聲，四周全是鮮血淋漓的屍體。
袁家軍雖然死傷慘重，但也活下來了大半的人，然而當一切安靜下來，他們卻沒有像以往勝利之後的歡呼。
他們詫異的看着袁烈抱着一個渾身是血的女子，踏着滿地的屍體，一步步離開。
山頂上，漫天的花瓣在風中飛舞，袁烈摘起一朵白的小花，放在她如瀑的黑發間。
她像個小女孩兒一樣笑了起來：“将軍，你不生嫣兒的氣了，對不對？”
袁烈搖搖頭，“我從來沒有生過你的氣。”
他怎麽舍得生她的氣？
他只怪他自己太蠢，沒有早一點發現她的身份，更沒有好好照顧她，疼愛她，反而讓她受了那麽多委屈和傷害。
她費力擡起手，摸向他的臉。
袁烈低下頭，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臉上。
她輕輕擦去他眼角的熱淚，“将軍，別哭，嫣兒心疼你。”
袁烈已經哽咽的說不出話了。
“如果還有下輩子，我還做将軍的小狐貍，好不好？”
一行熱淚滴落在她的身上。
她用盡最後一點力氣睜着眼睛看着他，眼裏透着乞求。
袁烈終于點點頭，沙啞道：“……好。”
她微笑着，慢慢閉上了眼睛。
袁烈把她緊緊抱在懷裏，渾身止不住的發抖，開口時嗓音都是破碎的：“嫣兒，我錯了，我不要下輩子，我們這輩子就在一起，不管你是誰，不管你是什麽樣子，我們都要一輩子在一起，我會好好對你，再也不讓你受一點委屈，你想吃什麽就吃什麽，想去哪兒就去哪兒，你再也不離開我了，嫣兒……”
她已經再也無法回應他了。
袁烈臉上布滿了絕望的茫然。
他不知道自己還為什麽活着。
他應該陪她去死的，他的小狐貍，嬌氣又任性，沒有他在身邊，她怎麽能好好照顧自己？
“将軍！！！”
懸崖之上，蕭鴻等人眼睜睜的看着袁烈抱着她跳下懸崖，他們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誰都來不及阻止，就那麽眼睜睜的看着他們落了下去。
我不會讓你獨自去死，以後的路，有我陪着。
不能同生，那就共死。
我的嫣兒，我們永遠都在一起，好不好？
……
這就結束了嗎？
當然不可能。
就在袁烈自己馬上就要見到她的時候，他的耳邊突然出現一個飄渺的聲音。
“讓容嫣受了那麽多委屈，還眼睜睜的看着她死在懷裏，什麽都做不了，你想就這麽死？沒那麽容易。”
你欠她的太多了。
“誰？”袁烈猛地睜開眼睛，眼前卻一片黑暗，什麽都看不清。
難道他真的已經死了？
那嫣兒呢？她在哪裏？！
“如果再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好好珍惜她麽？”
那聲音透着清冷的磁性，動聽卻冷漠。
袁烈沒有去思考這個人是誰，又是什麽目的，下意識的就回答：“會，我會好好珍惜她，保護她，再不讓她受一點傷害。”
“你能讓她活過來嗎？如果能讓她活過來，哪怕用我的命去換——”
“你的命已經死在你自己手裏了。”那聲音冷冷道。
袁烈愣了一下。
是啊，他明明抱着她跳下了懸崖……
他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你倒是願意陪她去死。”那聲音忽然語氣一轉，玩味道：“也罷，看在你這麽癡情的份上，再給你一次機會也不是不可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