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喻澤豪看着那些正在傳遞的保溫桶,樣式不一,五顏六色,不鏽鋼外壁反射的陽光晃得他眼睛發酸。
憑什麽別家小孩都有爸媽給送飯?
憑什麽他喻澤豪的妹妹就只能吃食堂?
想到安以誠下樓吃飯時瞟到那些遞過來的保溫桶,神色如常但從心底裏羨慕,喻澤豪就覺得自己心裏像針紮了一樣難受。
沈謹丞姑姑到宿區做講座,晚上的時候來沈謹丞家做客。
他姑姑是帝都某名校的特級教師,在高中教育圈名氣不小,沈謹丞能進英華,她姑姑功不可沒。
姑姑看不上沈媽的學歷,末流一本,還不考個碩士拉扯一下,在人才輩出的沈家,這樣的學歷簡直墊底。要說兒子培養的好也還說得過去,可沈謹丞的成績低的要多吓人有多吓人。
自己兒子常年蟬聯帝京重點高中的年級前十,侄子這五百出頭的中考成績,簡直沒眼看。
好吧,這就是來自強者的蔑視,凡爾賽現場。
本來是該感激的,不過這陰陽怪氣的,沈謹丞實在扛不住。
飯桌上,姑姑推了推眼鏡,優雅地切開牛排,問:“小丞在新學校還适應嗎?”
沈謹丞:“挺好。”
沈媽笑道:“能進英華,還得多謝你姑姑,小丞,去給姑姑挑瓶紅酒。”
姑姑眼睛一睨:“不用了,我待會開車,喝不了酒。”
沈爸:“小君怎麽樣了,在英國習慣嗎?”
姑姑擡了擡下巴,神色說不出的高傲,“還行吧,牛津環境可都是一流的,用不着我們操心,要我說,你們一家當初就不該從新西蘭回來,你看小丞現在在國內念書多吃力。”
Advertisement
“堂哥高三去新西蘭念書的确高明,要在國內和這快一百萬的省內考生卷,簡直是浪費人才。”沈謹丞自嘲式地轟炸敵人。
姑姑臉拉了下來,“我待會有個聚會,先走了,你們吃好。”
沈媽站起來,一家人把姑姑送到門口。
“不用送了,待會我的博士同學過來接我。”姑姑看着趙媽,“嫂子,小丞現在正是人生的關鍵期,咱們做家長的也得多謀劃謀劃,你要有空,我給你推薦幾個教育機構。”
沈媽附和了一聲。
沈謹丞翻了翻姑姑送來的禮物——又是書。
《前途》珍藏版,抽出一冊,雪花一般的書頁在沈謹丞手裏翻啊翻,他瞟到一頁上異樣的标記。
那是鉛筆筆跡被擦掉後的印記。
沈謹丞放了書,眉間隐約浮現了些許惱意。
二手書到底比新書便宜多少?
要麽不送,送就別這麽不走心好不好?
那晚沈謹丞坐在書桌前發呆。
沈家這幾個兄弟裏,他的成績是墊底的。
幾家雖然分布在全國各處,但過年回爺爺那團聚少不了攀比自己的小孩。
叔伯比完了還要客套地安慰一下爸媽:“孩子還小,貪玩也正常,男生後勁大,不用擔心。”
他現在才清楚的感知到旁人的得意是建立在自家的差勁上。
被忽視,被輕視,被低估,在飯桌上酸溜溜,收到不喜歡的禮物就多疑。
自己這是差勁到什麽地步了?
沈謹丞頹然。
肖闖點了支煙,坐在閣樓的天臺上,透過旁邊的欄杆,就能看到層層回旋的樓梯。
樓下是常年不開門的實驗器材室,幽暗又狹小,處對象在這互摸的,打架在這扇耳光的,反正都不是什麽見得光的事。
安以誠去找許秋,路過這裏,正好見到短發妹兒蘇思路絲在這談戀愛,背後的衣服被掀起。
非禮勿視,安以誠腳步如常。
蘇思路轉過頭,認出是那日和她大戰三百回合的安以誠。
“安以誠!”
安以誠停住腳步,站在樓梯上轉身俯視她,聲音涼涼的:“叫你幹爹幹什麽?”
蘇思路一咬牙就開始壓低聲音彪髒話,英文的那種。
安以誠不耐煩地皺眉:“別踏馬用英語跟我對話,這裏是中國!”
蘇思路是存心找茬的,也就是看安以誠那日打架就只敢躲閃,碰都不敢碰自己,軟柿子一個。
想着,語氣豪橫了不少:“識相地,以後記得繞道走,聽見沒有!”
安以誠記仇,并且報複人的喜好非常變态。
她報仇的前幾天往往風平浪靜,讓人感覺這事兒似乎過去了,妹子很好拿捏,仇家因此也産生自己很牛逼、對方是菜雞的錯覺,從而做出錯誤的戰略判斷。
簡單來說,就是遇到個煞筆,她會把這位煞筆誤導成大煞筆,人賤自有天收,讓社會教ta做人。
天臺那次,她故意放水,長了露絲不少氣焰,最近踐踏草坪都明目張膽了。
得,被保安叔叔抓走了吧。
該。
更變态的還在後頭。
一旦亮出自己收集的把柄,安以誠也不急着公布,就那麽吊着對方,讓仇家在提心吊膽中消磨心智,歉也道了,禮也賠了,最後再笑眯眯地把人家送上斷頭臺。
比如這次。
“狗,我勸你做個人,天臺那幾分鐘的霸淩視頻已被我拍下來了,我告訴你,不是為了讓你有所收斂,是讓你感受煎熬。”安以誠說這話是語氣跟公布自己的數學題答案一樣,平淡無波瀾。
蘇思路像聽到了什麽笑話,聲音高高揚上去:“我信你?你要是拍了還用得着跟我們打架?還用等這麽多天才提起?”
安以誠語氣裏似乎帶了點悔意:“我的确說錯了……”
露絲小人得志地翻了個白眼,又聽見她說:“不應該說你是狗,愛狗人士表示強烈反對,狗還比你可愛一點。”
樓上傳來低沉的笑聲,肖闖靠着高處的欄杆,低頭賣呆,額前頭發直直垂着,露出有型的眉毛。
露絲見表哥在場,腰板立馬直了,“草泥馬你特麽找揍!”
安以誠不願和她對噴,只說:“你這幾天最好安分一點,你要想過來踩雷,我也奉陪。”
露絲目眦欲裂,紅着眼就要抓她頭發,安以誠身子一側,繼續走自己的臺階:“幹爹走了,不用送。”
“今晚操場球門見!你要是不來,我就去言之溯班上羞辱他!”蘇思路放了狠話。
這有關他什麽事?
安以誠耷拉着眼皮,顯然對方這話并沒有刺激到她,“兒,我勸你善良。”
見安以誠走遠,蘇思路氣得直跺腳,朝樓頂的肖闖嬌嗔:“表哥你怎麽不幫我?”
肖闖咬着煙蒂,嘴角帶着懶散的笑,狹長的眸子多情又冷豔,“我怎麽幫你啊?”
剛一開口,猩紅的煙就掉了下去。
蘇思路:“……”
水晶花瓶裏水培着一株翠□□滴的吊蘭,打理的極有韻味。
許言珩覺得很好看,品着茶水欣賞了一會,“姑姑,你怎麽也開始養花草了?打理的挺不錯。”
許秋笑:“小誠養的,那花瓶之前養的小金魚,後來莫名其妙死掉了,她就拿來養花了。”
許言珩看看辦公室裏唯一一張辦公桌,又驚訝地發現桌子上的三節棍。
許秋之前可是從來不碰這些刀槍棍棒的。
“這間辦公室除了你還有別人辦公?”
許秋:“沒啦,那三節棍是小誠的,我借來練練。”
“你的新朋友?”許言珩問。
許秋笑笑:“是呀。英華的小學生,可有靈性了,也是A班的,校服還和你的顏色一樣呢。”
許言珩見她談起新朋友興致挺高,就接着聊下去,“我以為你只跟藝術生來往呢。”
“哼,你姑姑的交友圈可大着呢!改天讓你見見,不過先提醒你,美女總是和美女一起玩的,小姑娘長得可水靈了。”許秋得意洋洋。
“好啊,”許言珩放下茶杯,“叫什麽名字,我或許認識。”
“安以誠,認識嗎?”
許言珩:“……”
見侄子半天沒說話,表情還有點冷漠,許秋覺得奇怪:“怎麽了小珩?”
許言珩欲言又止,舟楫一樣的黑眸看看三節棍再看看許秋,端起茶杯抿了口茶,說:“姑姑,你別變得太暴躁,我害怕。”
女人心思何等細膩,許秋猜出侄子不僅認識這小丫頭,似乎還不大喜歡她。
安以誠身上有俗世的煙火氣息,年紀雖小,但已有些通透,看得出是嘗了疾苦還堅韌不倒的。
許言珩這孩子向來優秀,燒腦的國際象棋玩的花樣百出,音樂在世家的熏陶下也小有成就,再加上皮囊不錯,生活富足,多少有點不大親民的優越感。
雖然穿的低調,待人得體,行為謙卑,但也扛不住他打心眼裏自以為然的傲慢和自恃。
人吧,一旦覺得自己牛逼了,就容易眼高于頂,看不見腳下俗世的美好。
許秋又想到那些假惺惺感嘆着“高處不勝寒”的孤獨鬼,越想越怕,就擔心許言珩也變成他們那樣子。
“小珩,你去給姑姑彈一首吧,肖邦Op.9No.2。”
許言珩不明所以,以為姑姑拿他解悶,于是拿濕巾擦了手,坐在鋼琴前彈肖邦。
大家都在上晚自習,紗窗外是漫漫的夜色,一切聲音都屏蔽在白字黑字的拷問之間。
第一節 自習課結束前兩分鐘,安以誠溜出教室,走出教學樓。
不知從哪傳來缱绻又圓潤的琴音,珠兒一般逗留打轉,繞着夜色散漫深沉地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