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非往我嘴裏塞
與淩吱相識八年,佟虎極少來六扇門,不順路是其一,其二歸咎于淩吱小時候像極了他最讨厭的那種人。
告狀、賣乖、捉弄人,典型的人前無辜小綿羊,人後嚣張大尾巴狼,更可恨的是無休無止地與他搶爹。
而佟三又偏偏稀罕淩吱,動不動就把他的東西分給淩吱,還說他是兄長,要讓着弟弟。
哪怕淩吱舉着粘了土的糖葫蘆無理取鬧的逼他吃,佟三見淩吱掉眼淚疙瘩,也會心軟,反過來勸他吃光。
佟虎以為過往八年裏發生的一切不順心,足以構成他對淩吱的深惡痛絕,然而記憶一朝蘇醒,才恍然發現淩吱與姜彧部分特質的重疊,使得他錯厭了淩吱八年。
現在回想起來,那串紅彤彤的冰糖葫蘆,淩吱一顆都沒舍得吃,膝蓋上的摔跤痕跡顯而易見,他卻被先入之見蒙住了雙眼。
或許那些數不清的小小捉弄,只是為了吸引他的注意,齒痕不會騙人,照顧也做不了假,他本可以皆大歡喜與淩吱做好朋友的,唯獨還有事無法坦白。
在淩吱眼裏殺人是百口難辯的錯,哪怕是死無葬身之地都不解恨的惡人被殺,也會立刻黑白倒置成為有冤屈的受害人。
假使老天爺開眼下天雷劈死厲呈與姜彧,他也不願親自動手粘一身髒血,這件事已經無力回天了,再鑽牛角尖毫無意義。
也許保持适當距離對他和淩吱都好,至于點心,淩吱晚間若來家裏串門就能趕上,不來就算了。
收回停駐在六扇門的視線,佟虎轉身将威武的一對石狻猊甩在了身後。
淩吱與趙萬裏剛一拐到永安街,就見大高個子杵在六扇門門前發呆,還沒等他迎過去,人忽然又一聲不吭地走了。
心裏不滿地嘟囔着:“找人找得這麽沒誠意!”腿卻賤嗖嗖地追了上去,淩吱一邊追一邊當街大嗓門地喊:“虎子哥你找我啊?”
佟虎聽見喚人聲,回身望向撒歡兒奔來的淩吱,心口像是被倉鼠的迷你小拳頭捶了下,不僅不痛,反而被撩得怦怦直跳。
人一傻就容易嘴瓢,佟虎睜眼睛說瞎話,“沒有,路過。”
“路過啊?那你明天可別路過了,我一會兒得和老趙出趟城,過兩天才能回來呢。這不,特意回來牽馬的。”觑着撒謊都撒不勻和的佟虎,淩吱的小紅嘴唇說什麽也包不住門牙。
Advertisement
“今天是去茶樓喝茶,所以才路過的,明天肯定不路過。”佟虎放下扁擔,用包炊餅的油紙将點心每樣包了兩塊塞到淩吱懷裏,“路上吃吧,我先回去了。”
淩吱眼珠子賊得很,一眼就看出裝點心的盤子,是盛安茶樓定制的式樣,而盛安茶樓與六扇門雖不至兩極,來一趟也是繞了遠的。
所以佟虎根本就是特意給他送點心來的,還死鴨子嘴梆硬!
雙手抱着點心,淩吱索性恃寵而驕一回,“你不跟我去,我騎着馬怎麽吃啊?去寧平村的路可遠了,萬一路上饞得口水淌幹了,就算抽空休息也咽不進去啊。”
佟虎想象力豐富特別容易上畫面,再者說淩吱才用潤物細無聲的口水,把他袖子洇濕沒兩天……
眉頭不禁擠成了川字,佟虎癟着嘴巴嫌棄道:“你怎麽這麽埋汰啊?”
“我就這樣,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淩吱非但不引以為恥,抓起佟虎衣袖在鼻子下面蹭了蹭。
知道有人在佟虎不會“修理”他,淩吱一臉小人得志的欠揍模樣,“你能奈我何?”
佟虎被埋汰到徹底無語,匆匆拽回衣袖,恨鐵不成鋼道:“沒個黃金五十兩,誰家女兒願嫁你為妻,睡覺都能埋汰醒了。”
“是,您幹淨。請問您娶妻了嗎?還不是沒人要?”淩吱從鼻孔哼出兩聲嘲笑,“一十有九的年紀,女子柔荑都還沒摸過吧?摸過最軟的手,是不是這只?”
語罷伸出自己肉肉的小爪子,連帶飛出去個俏白眼,“還埋汰醒,試問您哪次被我埋汰醒了?要不要看在我又給您摸手,又陪您睡覺的份上,陪我去趟寧平村?”
“哎,也不知道此番出城會不會碰到那什麽噶,有沒有危險。”淩吱拿腔拿調地踢玩着腳邊石子,好像佟虎不陪他去,他真能發生什麽意外似的。
淩吱的激将法若是放在一個時辰前,對佟虎半點作用都不會起。但眼下知道姜彧有可能會在這裏與他重逢,心就跟敲響了“天幹物燥,小心火燭”的鑼似的難以平靜。
佟虎思量了片刻,點頭答應。
老趙性子急先行一步,淩吱與佟虎将籠屜送回家,與佟三打過招呼,兩人一馬追出了晟都城。
官道兩旁的櫻桃李開得正盛,打馬而過時,滿目錦簇如夢如織。
淩吱背靠佟虎,歪頭将點心整塊塞進嘴裏,不緊不慢地嚼。既不會灌一肚子風,又享受了大快朵頤的樂趣,高興得搖頭晃腦。
寧平村這趟到底是疾病,還是投毒暫未可知,公文裏僅提到全村無論男女老少皆虛弱無力,太醫署下派醫官進村數日,也沒瞧出個究竟來。
也正因醫官一連在村裏呆了數日,排除了疫病傳染的可能性,淩吱才敢拉佟虎一同前往。
趙萬裏的武功在六扇門數一數二,保他腦袋沒什麽問題,他是擔心這種老破小的偏僻村子,會搞出什麽巫蠱邪術來。
有個陽氣足的人壯膽,起夜去茅房撒尿也省得手抖。退一萬步講,“烤鴨”送到嘴邊不咬住,還等“它”還魂飛了不成?
淩吱揪開水囊的塞子,喝了口佟三給他帶的茶葉水,雖說矜貴的點心配這粗茶有些可惜了,但不喝屬實噎得慌。
眼瞅着油紙內的十二塊點心,被風卷殘雲般解決掉,而胃還在繼續鼓脹……
佟虎垂視了眼淩吱小腦袋瓜兒,兩側被茶水撐得“發腮”的臉蛋逗得他想笑,掌心悄無聲息地往肚子上挪了挪。
手感就像水沙瓤的大號西瓜,若是拍兩下,估摸着也能聽出個瓷實的熟響兒。
紅鬃馬腳程極快,不出七裏地就追上了先出城的趙萬裏,趙萬裏聽見馬蹄聲正準備回頭,馬便沖到了與他并肩的位置。
淩吱嘴角粘着點心渣,搭眼一看就知路上吃東西了,趙萬裏羨慕淩吱有個“好哥哥”之餘,不由打趣:“合着讓我先走是為了吃獨食啊?”
吸了吸飽脹的肚皮,淩吱不打草稿地狡辯道:“哪有吃什麽獨食,送完蒸籠就出城了好嗎?要不能這麽快追上你?”
老趙不是較真兒的性情,但淩吱這小氣吧啦的臭德行委實欠怼,“這麽說你嘴角是哈喇子幹巴的?”
“你說這個啊!”淩吱臉不紅心不跳地抹了抹嘴角的碎屑,游刃有餘地胡謅,“還不是虎子哥非往我嘴裏塞,這不?弄嘴上了。”
肚子肉被大手帶有警告意味地抓了一把,淩吱乖乖合攏愛惹事兒的嘴巴。
日影西斜,樹影鑲金。
又一個時辰,在暗夜将至未至前,寧平村的牌坊映入眼簾,比牌坊更引人注目的是那棵直沖雲霄的古榕樹。
風攜着細脆的鈴聲入耳,淩吱整張頭皮都跟着發麻,他最怕執迷信仰的古老部落,神神叨叨的念咒,直愣愣地瞅人,動不動就點火祭祀,對外來人充滿敵意。
好在寧平村在縣志裏沒那麽邪門,希望風鈴只是村民希望帶來好運才挂出來的……
三人進了村子後,迎出來的是太醫署醫官吳旺,吳旺雖為從七品,官職仍在淩吱與趙萬裏之上,下馬行禮是必然的。
“有勞吳大人相迎,在下六扇門趙萬裏,收到刑部公文特來調查寧平村一案。”趙萬裏拱手後補了句,“我搭檔,淩吱與佟虎。”
淩吱不擅長打官腔,恭恭敬敬叫了聲“吳大人”,佟虎更是沉默,招呼都沒打。
村子異常安靜,不知是否與疾病有關,如果不是窗棂後頭燃起的橘光,淩吱會以為進了個破敗村落。
風鈴還在響,走進才發現是挂在古榕樹上的,細數下來總共有九個,發聲物是銅幣和空管,撞在一起叮叮當當十分擾人。
好在古樹下沒有擺放祭祀的貢品,樹上除了風鈴外也不見邪門的布條,唯獨房屋不似一般村落整齊,像是繞樹而建。
當然,樹齡在這裏擺着,人若是後遷過來的,也有可能因為喜歡榕樹,簇擁着生活。
吳旺在前引路,與趙萬裏聊起近幾日村內見聞,淩吱有一搭沒一搭地聽着,眼睛不時瞥向村民屋內。
幾乎家家戶戶都亮着燈,可這一路走下來卻不見屋內有人影,說不出哪裏不對勁。
淩吱心裏發毛,垂在袖內的手暗戳戳地捏住佟虎袖角,仰頭觑着讓他有安全感的臉,“虎子哥你覺不覺得有點兒瘆人啊?”
佟虎沉了口氣,反手握住淩吱偷偷摸摸的指尖,“的确安靜過頭了,照理說偏僻村落都會養狗,以防黃鼠狼咬死家禽,可咱們進村後,沒聽見一聲狗叫。”
“原來是狗叫,我說怎麽好像少了些東西。”淩吱放松了須臾的眉頭,在喃喃過後霎時蹙起,旋即道:“可進村前,我見到過狗爪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