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你沒懂,你真沒懂
卧床養傷三日,淩吱終于在宋德保的幫助下拿到了六扇門的傷殘補償金,如果算上朝廷撥下來的賞銀,實際分到淩吱手裏的一共是五十兩。
乍聽比他整年的工食銀還多出個零頭,可實際用他落下病根的右手來換,心裏還是覺得虧得慌。
宋德保和趙萬裏前腳剛走,淩吱就聽到院子裏佟三與他爹在說話,他想都沒想直接把沒稀罕夠的大銀錠手忙腳亂地塞給了佟虎。
佟虎淡定地揣好淩吱的私房錢,“你”字剛出口,佘柔拎着兩包不知什麽吃食,縱步進了正屋。
東西放在桌上,佘柔徑直走向淩吱,柳眉淺淺蹙着,“你這孩子,傷這麽重都不和家裏說,要不是你爹和你師父在巷口碰見,外人該怎麽說我這個做娘的?”
佘柔有些冤得慌,她與淩吱不親歸不親,但她扪心自問從未給淩吱穿過小鞋,淩吱現在大了,賺了銀子貼補家用很正常,鄰裏鄰居的誰家不這樣?
可淩吱倒好,見她有了身子就跟她藏心眼,退一萬步講,她腹中的骨血姓淩,合着血緣關系不敵個鄰居親,為了把補償金藏別人家,自己家都不回了,哪有半點為人子,為人兄的樣子!
“二娘您別多想,您現在身懷六甲正是需要照顧的時候,我也是不想讓爹分心才瞞下的。”淩吱拉着佘柔手腕,将人哄到木凳上,“都說傷筋動骨一百天,我總不能在家天天躺着,等您照顧啊。”
淩吱當然曉得佘柔專心保胎還來不及,沒那閑情逸致管他死活,他這話不過是委婉的表達,管好你自己得了,我的事少摻和。
“吱吱啊,二娘不是怪你的意思。就算二娘有了弟弟或是妹妹,你依然是二娘第一個孩子。”佘柔接過淩吱左手握在掌心,“這不,上次你和家裏說計劃要成親,二娘這兩日正托媒婆給你物色着呢。”
佘柔想通了,拿不到淩吱的銀子,多個新婦伺候也是好的,而且淩吱這下受傷的補償金,加上破案後的賞銀,足夠聘禮和宴賓,都不用她和淩杜往裏倒貼。
眼看着佟虎冷臉拂袖而去,淩吱心裏那叫一個呼天搶地,這下可誤會大了……
“二娘挂心了,其實成親的事也不急于一時,我這手都沒好利索,日後殘不殘兩說呢,怎麽能連累人家姑娘和我吃苦?”淩吱拍了拍佘柔手背,趁機抽回自己的手,“您身子要緊,別因為我的事累着了。”
說話的間隙,淩杜與佟三談笑風生地進門,作為靖順巷妻奴中的戰鬥奴,淩杜一聽佘柔累,兩條腿緊着倒騰,繞過受傷的親兒子,蹲到嬌妻面前噓寒問暖:“柔柔,要不先回家吧?”
“傻樣兒,我哪有那麽嬌貴。”佘柔眉目低垂,嘴角梨渦陷了進去,甜得齁人。
淩吱別過臉扶着桌角起身,“有後娘就有後爹”的道理打小就有人教,從前還會覺得嘴裏發苦,現在只剩下眼不見心不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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佟三看出淩吱心裏不得勁,沖淩吱使了個眼色,“吱吱,去跟虎子說一聲,都快用晚膳了,別出去瞎溜達。”
“嗯呢,我這就去。”淩吱朝佟三微微點頭,體面卻不帶任何情感的對淩杜笑道:“爹,二娘要是累了,就早些回去休息吧,我沒事。”
淩吱說完撤出正屋,下臺階時,勾起的嘴角放平,抿成了一條老成的直線。
佟虎不可能讓佟三擔心,所以根本不會離開院子,能呆的地方只有小屋,也就是他們睡覺的那間。
因為腹部傷口結了層厚痂,痂的邊緣嬌氣得很,稍稍抻到就要死要活的疼,淩吱緩步行至小屋門前,門縫溢出的炒瓜子味鑽入鼻息,心髒陡然一沉——
幾次接觸此香,均與佟虎情緒異常有關,關心則亂,淩吱擡手叫門全然忘記了換手。
房門呀地一聲打開,淩吱對上佟虎的眼,餘光內出現了第二張臉。
那人跨坐在桌邊長凳上,雙頰酡紅,衣衫松垮,盛着碧波的雙目呆凝着佟虎,似是意猶未盡。
未出口的關心比戲臺上的醜角還要滑稽,淩吱将洇出血的右手藏在身後,畢恭畢敬地欠身行禮,“卑職見過汪大人。”
約莫一個深呼吸的空檔,淩吱在極度壓抑的安靜下,以平和的口吻補了句,“卑職告退。”
垂首連退兩步,旋身時,淩吱阖上酸脹的眼睛,他甚至不想看到佟虎的布靴……
礙眼。
屋內太礙眼了。
就是蠢鬼上身也看得出醋缸被司馬光砸了,佟虎三兩步追上倔強的小身影,低聲解釋道:“吱寶寶你聽我說,眼見不一定為實,你也知道omega……”
“懂懂懂,你趕緊回去吧,我最近住六扇門,你不用惦記。”淩吱面無表情地搶白,錯肩移步院外。
不就是omega的雨露期嗎?他又不是沒見過,他還抓過呢!
汪厲這副搖尾乞“騎”的樣子,和淫/賊霍許有區別嗎?光是想着汪厲坐過的長凳,他都覺得被狗尿滋了,騷臭惡心。
“你沒懂,你真沒懂。”佟虎不敢拉扯傷患,再次化作人牆攔住了淩吱去路,“他是特殊時期,我只是釋放些……”
“哎呀我知道了,你快去釋放吧,人家好歹是個正三品大官,沒準日後我還能沾上你的光呢!等我成親那天,別忘了帶他給我壓壓場子啊!”淩吱小嘴叭叭叭比連珠炮還快,說完雙手伸進袖子,朝巷口走去。
淩吱潇灑的背影,讓佟虎的腳再無法向前,酸的何止是被砸碎的醋缸,他心裏的酸菜缸也炸得七零八碎。
淩吱要……成親了……
視線內的人影糊作一團,佟虎別過臉,風吹歪了跌落的淚珠。
一連過去兩天,都沒能等來主動提和好的人,淩吱委屈得要死,盛怒之下答應前往蒙桑城協助剿匪,即日啓程。
守株待“虎”已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倒不如去蒙桑城賺個十兩賞銀,回來買些好吃的補補。
萬一日後右手殘得刀都提不動,他還能指望得上誰?他爹?他二娘?還是佟虎和佟三?
屁!他就是個多餘的屁!
淩吱咬着後槽牙把眼淚給憋了回去,馬車等在巷口,他也不好磨蹭個沒完,簡單收拾好包袱,跟佘柔知會了聲五日歸,火急火燎地離了家。
說是火急火燎,傷口疼,腳下利索不到哪裏去。
路過佟家院子,淩吱又賤嗖嗖地往裏望,望過之後,就控制不住連連嘆氣,嘆自己一身傷,嘆自己病入膏肓。
見淩吱這兩日跟炮仗似的一點就着,趙萬裏從混堂沐浴回來,特意繞了三條街買了包桂花糕。
小孩子嘛,吃些甜的心情就明媚了,好好個白嫩光滑的臉蛋兒,整日皺成包子像什麽樣子?
繞過六扇門雕花照壁,趙萬裏從東便門進到後宅,後宅有一小間屋子是給捕快臨時休息用的,淩吱沒地方住,這幾日就住在這邊。
屈指敲三聲,沒半點反應,趙萬裏推門一看架子床是空的,暗罵一聲瘋子,拔腿由西便門奔出。
正巧宋德保騎馬歸來,趙萬裏奪過缰繩飛身躍上馬背,撂話:“我去劫你徒弟回來,這小子要錢不要命了!”
蒙桑城剿匪的案子前兩天剛到六扇門手裏,淩吱還說什麽不稀罕懸賞的十兩銀子,眼下突然變卦的理由除了和佟虎置氣,他想不出別的。
琢磨着解鈴還須系鈴人,趙萬裏快馬至靖順巷準備借佟虎的嘴,勸勸淩吱這頭小倔驢。
“虎子,虎子!”
聲音比腳快一步,趙萬裏下馬後一頭紮進院子,竈臺上苦叽叽的藥湯味差點沒熏他一跟頭。
“趙捕快找虎子什麽事?”聞聲走出房間的佟三反手阖門,神态略顯疲憊:“虎子身體不舒服,不急就改天再說吧。”
趙萬裏眼神賊得很,只一瞬,屋內滿地狼藉盡收眼底,包括被麻繩捆住手腳,嘴裏堵着白布的佟虎。
他并非懷疑出了名的慈父會加害自己親兒子,只不過先前寧平村的案子與阿芙蓉花有關,假使佟虎此番涉及毒花,就不是家事這麽簡單了。
趙萬裏拐彎抹角地問道:“您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隐啊?需要幫忙的話盡管開口,都是自己人。”
佟三看着趙萬裏面色逐漸犯難,要是佟虎的瘋病鬧得盡人皆知,暫不說日後娶妻生子,單單被人當成茶餘飯後的消遣,這孩子自尊心這麽強,難保不會怪他。
可他眼下确實沒別的法子了,照着上回安神的藥方喝了兩天,半點好轉的勢頭都沒有。
佟三咬了咬牙,拜托道:“趙捕快能叫吱吱回趟家嗎?虎子上次生病,吱吱照顧一晚就好了,這次時間長了些,我擔心再這麽不吃不喝下去,虎子身體會鬧別的毛病。”
盯視了片刻老實巴交的臉,趙萬裏将沒送出去的桂花糕塞給佟三,回道:“小淩吱今兒個出城了,您別着急,我現在去追,天黑之前肯定能回來。”
救人如救火,趙萬裏疾步帶風,吹得院門微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