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東方魚肚白,隐隐有絲紫霧,是謂“紫氣東來”。

極東之處,隐隐約約有團極亮的光點拖着長長的尾巴劃來,迅速紮進一戶人家當中。與此同時,那戶人家裏響起嘹亮的嬰兒哭聲。

“生了生了。”村裏的接生婆手上還沾着血,拿襁褓匆匆把孩子一裹,就抱到外間的屋子裏。

饒春琴一臉喜色,當即就邁着小腳迎上來,“生啦?男孩還是女孩?”

她臉上的喜色在聽到接生婆那句“女娃”時戛然而止,那種喜氣洋洋的氣氛也變得凝重起來。饒春琴陰沉着臉把手上端着的那碗紅雞蛋摔在地上,什麽也沒說,怒氣沖沖地往外走。

接生婆一時有些懵,高聲道:“老太太,您這喜錢——”

然而饒春琴理都沒理她,颠着小腳就出門了。

打從計劃生育實施以來,女胎在農村裏就一直不怎麽招人待見。接生婆不是不知道,可這還是頭胎,在農村裏,因為需要勞動力,頭胎是女,是還有個二胎的名額的,只不過需要同頭胎的年齡隔六年就是了。

接生婆轉念又想到什麽,也明白了饒春琴這般盛怒的原因,只得嘆了一口氣。

原因無他,房中的産婦是個高齡産婦,今年已是三十五歲,才将将得女,這要是再過上六年……還不知道能不能生呢。

高齡産婦本就兇險無比,産婦今早又在井臺上滑了一跤,這才使得嬰兒提早出世,因為村裏離縣城遠,所以連醫院都沒來得及送過去。

但是幸好她也是個接生慣了的人,村裏青年一輩的人,哪個不是經由她的手才出的世。所幸她老婆子就算才疏學淺,也勉勉強強能保住這母女平安。

産婦的老公是個教書匠,今天正好不在。

原先外屋裏還站着幾個人,見饒春琴走了,也就呼啦啦散了,只剩下産婦饒美鳳的妯娌還倚在門邊含笑看着這一切,嘴裏還嗑着瓜子。

她見接生婆看向她,不由得唾了一口,“別看我,我可沒錢,你要喜錢得找我婆婆要,這家是我婆婆當着的。”

她說完就冷笑一聲,水蛇腰一扭,也不管屋裏人的死活,優哉游哉地嗑着瓜子進了自己的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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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生婆無法,只得長嘆一口氣,看向襁褓中的嬰兒,“你命也是不好啊。”

初生嬰兒卻在此時睜開一雙霧蒙蒙的眼睛,懵懵懂懂地看着她。

接生婆被她吓了一跳,緊接着又笑了,“你這小鬼頭,可靈着呢。”

女嬰似乎勾唇笑了下,又閉上眼睛,安然養神。

接生婆這下是真的被吓到了,胸腔裏那顆心髒噗噗跳着,許久都沒緩過神來。

她再度看了看,女嬰嘴角緊閉,握着個小拳頭,顯見得是香夢沉酣。

看錯了,她一定是看錯了!

接生婆不敢再耽擱,怕在這外屋再待上會,女嬰又被凍到,于是就匆匆忙忙把孩子抱進裏屋。

屋裏的是同她一起接生的老夥計,老夥計正在給潘美鳳清理身子,見她進來就不緊不慢地盯了她一眼,見她似乎空手而歸,才擰起兩道眉頭,“喜錢呢?”

這邊的風俗就是須得給接生婆包個大紅包,錢越厚實,則證明這戶人家對孩子越看重。明明接生前饒春琴已經準備好了紅包,還千叮咛萬囑咐一定要讓她的孫兒平安出世。

接生婆輕輕地搖了下頭,她們就指望這點子喜錢過日子。

老夥計被氣笑了,“連喜錢都不給?這世上哪有這種道理?”

接生婆怕她吵醒好不容易才睡過去的潘美鳳,急忙搖頭示意她不要說話。

但是已經晚了,潘美鳳不知何時已經睜開那雙布滿血絲的眸子。

她的頭上還全是冷汗,頭發濡濕,一縷縷地貼着臉頰跟脖子。

她這胎生得艱難,昨夜打水洗腳時不小心滑了一跤,直到早上才把孩子生出。

卻在艱難産女後,連一碗最基本的酒糟蛋都吃不到。

潘美鳳眼睛通紅,卻還是掙紮着起身,哆哆嗦嗦從枕頭下掏出一個小布包遞了過去,“這是家平給我的,您二位莫要嫌棄,拿去吧。”

接生婆急忙推脫,“這怎麽使得。”

這筆喜錢,照理來說都該是婆家給的,怎麽好意思讓個虛弱的産婦出呢。更何況,這還是她男人交給她的補身費。

潘美鳳臉色蒼白,勉強笑了下,“應該的,您二位也莫要嫌少。”

接生婆繼續拒絕,卻見到潘美鳳快要哭出來的神情時,心裏驀然一酸,接過那個布包,“好好好,丫頭,我們收了,你快躺下休息。”

潘美鳳喘着粗氣,好不容易躺下了,又微笑着沖那個襁褓道:“把孩子抱給我看看。”

接生婆心酸,把孩子小心翼翼地抱過去。

潘美鳳一見女嬰的面容就撲哧一聲笑了,“跟她爹簡直是從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

接生婆無語,這女嬰額心一滴紅痣,臉又紅又瘦,眉眼又全都未曾長開,跟周家大郎哪裏相像了?

潘美鳳同周家的大郎乃是自由戀愛,平時夫妻感情好得如調蜜油。而偏生饒春琴那個老虔婆是吧兒子栓在褲腰帶上的主,看不得兒子跟兒媳親近,平日裏就把潘美鳳看成眼中釘肉中刺。

這次潘美鳳生産,周家平還在縣城裏教書,周家人卻連個口信都沒帶給她。對外也只稱是兒子要工作,這種事情不好相擾。

但是媳婦生産又怎麽能算是小事呢?誰不知道是饒春琴霸占兒子的心又生出來了。

女嬰卻在此時準确無誤地伸出手去,輕輕地碰了下潘美鳳的面容,似乎在給她拭淚。

女嬰,不,山辭神君,此時在心裏驀然長長地嘆了一口氣。

玉帝,我日你個仙人板板!

你特麽的到底給挑的什麽命格,她這副命格,累及父母,多早逝,也就是傳說中的孤兒命。

不就是吃掉了西王母家裏好不容易出生的青鳥?

不就是多拔了她家幾棵蟠桃樹?

呸,她都沒有嫌棄青鳥塞牙、蟠桃樹粗壯難拔。

反倒是西王母一紙訴狀把她參上了淩霄寶殿。

玉帝卻趁機借此拿着殺威棒把她發配人間,還美名其曰,“人間如今禮崩樂壞,還望神君下界教化世人。”

教化世人,用得着把她一身法力全都收回,扔了本老君的《道德經》就被踢下界?

呸,玉帝你這個小白臉!

下界也就下界罷,給她挑了一副孤兒命,這又是什麽心思!

她是堂堂正正的山辭神君,一杆紫剎槍在神魔大戰中立下了赫赫威名,乃是叫鬼神變色的存在,何至于……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接生婆陡然驚呼一聲,“糟了,大出血。”

只見不知何時,潘美鳳身上蓋着的那張被子,淅淅瀝瀝滲出血來,洇透了棉被。

山辭面容一肅,額心紅痣開始綻放出旁人看不到的金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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