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儲備糧

南若瑜半點多餘的力氣都沒有,不僅如此,頭疼令他煩躁不安。

在剛才的爆炸中他丢失了一部分重要數據。

除了名字外,他全然不記得自己是誰,但不妨礙他知道時寒這是在占他便宜。

南若瑜很虛弱,但不妨礙他生氣,鲛人虛弱地一偏頭一口——咬在時寒大腿內側。

時寒:!!!∑(°Д°ノ)ノ

他穿得本來就不厚,大腿皮膚觸感清晰得仿佛那層布料不存在似的。

小侯爺差點被這條魚吓得跳起來。

不是,聽說龍鲛兩族關系不錯,這條魚自尊心這麽強的嗎?!

“嘶……”南若瑜歪頭時拉扯到了頭發,輕輕倒吸一口氣,皺着眉伸手去扯。

時寒話到嘴邊,一時間忘了要說什麽,又生生咽了回去。

他看見南若瑜素白的手腕上遍布着青紫痕跡,都是被帶電的捕魚索勒出來的。

時寒深吸幾口氣,平複體內橫沖直撞的龍族血脈之力,大腿內側皮膚上的酥麻感卻直往心裏鑽。

咬你個泡泡茶壺!誰家白月光這麽不講究!

南若瑜剛醒不久,這會兒才隐約記起時寒救了自己。見他臉色陰沉,以為剛才那一口咬得太重了,結結巴巴地認錯道:“對、對不起……”

老子當了四年冤大頭,現在跟我說對不起有什麽用!時寒氣不打一出來。

但随後又有一種怪異感從心底滋生:他從不知道,白月光的性格竟然是這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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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于這位白月光,時寒也是看到那一段劇情才知道:

一個風雨交加電閃雷鳴的夜晚,沈念哀思難忍,将自己多年的秘密告訴男主——訂婚後他情緒日漸消沉,民衆只想看他如何成為一個合格的“貴族夫人”,可朝堂政局波雲詭谲,資本家勢力割據,虎視眈眈,還想從貴族和王室手裏再分一杯羹。

沈念不想就這樣過一生。

可諾蘭侯爵對他有恩,他把他從貧民窟裏解救出來,又給了他尊貴的身份和安定的環境。沈念只得陪在侯爵身邊,閑暇的時候就畫年少時的白月光來緩解哀愁。

那是他的自由,也是他的信仰。

——白月光是沈念少年時發生海難後遇見的。

當時他和家人正乘坐游輪橫渡星球最大的一片海洋,一切是那麽的風平浪靜。

漫天的星辰組成了另一片海洋,小沈念獨自跑到甲板上看星海。

可海上天氣變幻無常,下一秒就狂風大作,幾乎将甲板上的沈念吹跑。

天際悶雷滾滾,藍色閃電在黑幕裏猶如猙獰交織的傷疤,船上開始出現混亂。

沈念聽見有人嘶吼:“觸礁了!棄船!快點!”

伴随着劇烈的撞擊,周圍一片鬼哭狼嚎,根本沒人注意到甲板上那個孩子失去了蹤影。

天旋地轉的沖擊和海水灌入口鼻,整個肺葉好像要炸開一樣,中間一大段的記憶,沈念都不記得了,只知道自己醒來時人在岸邊,沙礫硌得臉生疼。

海面恢複了風平浪靜。

海底深處仿佛閃爍着星光一樣的光芒,好像将整個宇宙所有的發光體都融進了海水中。

銀色長發的少年就站在海邊,海浪沖刷着他光|裸的腳踝,熒藍色的波光随着潮起潮落,少年身後背負着一柄銀槍,在凄冷月色下反射着瘆人的寒光。

傳說深海裏有一種美麗又剛烈的生物,在海邊居住的漁民經常受它們的幫助。

小沈念當時忍不住地發抖,他渾身劇痛,張了張嘴,喉嚨裏都是血沫。

少年微微偏頭。

他眼尾微微上挑,眼睛的顏色就像天上的雷電,又像洶湧的大海,閃爍着藍色的光芒。

半晌,小沈念才哆哆嗦嗦地問道:“是你救了我嗎?”

少年重新眺望大海,淡淡道:“不是。”

寒冷的海風吹來一股腥味,小沈念想起船上的親人,難受得五髒六腑都絞成一團,“哇”地一下就吐出一口血!

又腥又苦。

等他再擡眼時,少年不見了。

熒藍色的海面上掀起大浪,浪花的沖擊落下後,一條大魚尾緩緩地擺動了一下。

他好像游在星光裏。

就是這一幕,讓沈念記了十多年。

後來沈念勤工儉學,他知道了熒光海是因為海水中漂浮着無數夜光藻,自學繪畫後,也開始明白,那種淩厲冷淡的上挑弧度的眼睛形狀,叫作“鳳目”。

他練習了許許多多肖像畫,試圖複原海邊鲛人的樣子,可一個海難中幸存的孩子,又能記得有多清楚呢?

直到遇到出國考察的諾蘭侯爵,那一瞬間,沈念以為這就是屬于他的久別重逢。

可侯爵性格和記憶中的少年截然不同:時寒出身貴族,年紀輕輕一手穩住了斯裏蘭的政局,論陰謀手段,誰都不是他的對手。

而那個月光星海一樣的少年,應該是冷淡、疏離而仁慈的。

他救了溺在海裏的自己。

在朝堂無止境的爾虞我詐中,沈念漸漸生出一種絕望。

他再也見不到那個海邊的少年了。

這一場傾訴是重要的感情轉折,讓江乘舟對沈念産生巨大的憐惜之情——沈念還那麽年輕,被迫卷入鬥争中,又失去侯爵的庇佑,在權力的傾軋下又能獨活多久呢?

而時寒看到這一段時,心裏唯一想的是:那一晚的雷怎麽不把沈念劈了呢?

當初追自己的是沈念,害怕被移民局遣返到食不下咽的是沈念,提起結婚的也是沈念,到頭來說被封建社會耽誤了的還是沈念……

反正時寒死透了,橫豎就剩沈念這一張嘴。

從前紀老先生說他愛恨分得太清,凡事不肯得過且過,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某些方面,時寒與資本家的觀點是一致的:時間和感情不該浪費在不值得的人身上,及時止損能避免損失掉更多的沉沒成本。

他是個徹頭徹尾的利己主義者。

少年想事情時眉宇間總帶幾分郁色,野性和深沉這兩種截然不同的氣質,竟在他身上奇異地和諧共存着。

每當時寒露出這種表情,小雪貂就覺得有一丢丢害怕。

她鑽到了南若瑜的懷裏:“魚魚……爹咪好可怕……”

雪貂已經自覺地改口了,并且還莫名認為鲛人和自己是一個輩份的。

“聽說龍族有囤食過冬的習慣,”雪貂把自己努力縮成一團毛茸茸的團子:“魚魚,天氣這麽冷,我們是不是爹咪的儲備糧啊。”

“……”

南若瑜原本也有些擔憂:自己什麽都不記得了,莫名其妙地來到太空裏,想跑也跑不了。

周圍全都是人類,身邊還有兩只哺乳類獸人,只有他,是一條弱小、無助又發燒的魚。

論食物鏈,他可能處在最底層。

南若瑜心想雪貂都快把食物吃光了,還儲備糧。

他說:“讓他給你取個名字,有名字了你就不會被吃了。”

雪貂吃驚地睜大眼:“為什麽呀?”

“你會給你吃掉的每一塊小餅幹起名字嗎?”

你、說、得、對!

小雪貂從他懷裏蹿出一只腦袋,睜着水汪汪的大眼睛,道:“吱——爹咪,那我叫什麽?”

時寒思緒突然被打斷,視線重新聚焦,落到她身上時變得柔和了幾分。

他一直希望等所有事情忙完後,生一個女兒,讓她在自己的保護下,當一位無憂無慮的高貴的公主。

只是沒等處理完所有事情,時寒就死了。

有些願望壓久了,就會成為執念。

雪貂還沒到血脈覺醒的時候,食量大得驚人,揣着她就像揣着一只小暖爐。時寒想了想,揉着她的腦袋,說:“洛安,以後你叫洛安。”

希望洛城能平安。

**

“跑了?”

正指揮着反攻戰的賀林晚,下屬向他彙報完搜查結果後,他的語氣聽不出什麽情緒。

指揮廳內的士兵們大氣不敢出。

事後調查監控,因為氣候太冷,寒武星這鬼地方的監控基本都是壞掉的,城堡因為爆炸短路,但後來他們發現,洛城一家獸人藥店內的監控,拍到了一名少年找藥的身影。

好巧不巧,拿的全是給鲛人吃的藥。

貴族跑到邊境星來交易非法的珍稀獸人,之後又遇到龍族直接打起仗來,這事光是向上面寫彙報就得寫個幾百頁,更別說拉斐爾男爵政治上的樹敵可一點也不少,多少人等着挑他的問題出來做文章。

他的心腹下屬道:“屬下建議最好先低調處理……”

低調?賀林晚冷笑。

難道那些人就會因為他低調,就陪着他粉飾太平?

太天真了!

“全星系通緝那只半獸的小雜種,”男爵的臉在指揮屏幕光的照射下,冷酷得不近人情,他轉過臉來:“理由就不用我幫你想了吧?”

下屬連忙去辦。

二十分鐘後,星際通緝令正式發出,黑發藍眼少年的照片被發送諾亞帝國各個星系的警署。

賀林晚收到下屬的消息時,手腕上的高科技通訊器屏幕上正顯示着一張照片。

那是一名年輕的軍隊統帥率領親兵走過一條長長的、昏暗的走廊,天狼軍徽反射出冰冷的光芒。

畫質不是很清晰,似乎是非正當手段流出的諜照,右上角顯示出一組時間:新星歷2092年4月22日,十九點三十九分四十一秒。

估計時寒自己都不知道,這是他生前留下的最後一張照片。

**

航母飛行速度慢,不是每一顆宜居星都願意接納難民,帝國政府不得不将這幾千萬人分散開來,就跟抽盲盒似的,抽到哪兒就得在哪定居,人口流動還遭到嚴格管控,導致還沒登陸,母艦上已經怨聲載道。

不躍遷的話,距離最近一顆星球起碼要航行一周時間,由于星系之間距離過遠,沒有任何一種監控科技能夠覆蓋整個帝國版圖,因此太空安全依賴于軍部的巡航艦,也使得整個航行過程中的不确定因素變多。

船上氣氛開始焦躁起來。

在生存方面,時寒表現得不像一個長時間養尊處優的貴族。

不少人逃難拿的都是家裏最貴重的財物,他卻從空蕩的店裏搜羅了一堆壓縮食物,有壓縮餅幹和代餐型營養液,除此之外什麽都沒拿。

時寒唯一沒預料到的是洛安太能吃了。

小小的身體簡直是個大大的黑洞,怎麽都填不飽。

“這聲爹咪沒白叫,”洛安抱着壓縮餅幹啃,“你以為孩子那麽好養的?”

時寒:“……”

公主首先要有完美的貴族儀态,看雪貂目前這個情形……養孩子急不來的。

時寒只能這麽安慰自己。

根據閨女自己交代,拍賣會前洛安故意裝得有氣無力,希望沒人願意買自己。

因為她的同族告訴她,金主養大她們後就會找人扒下她們的皮,找最好的裁縫把皮制作成貴婦人最喜歡的東西——皮草圍脖。

相比較而言,南若瑜就什麽都吃不下,時寒自己也不敢吃太飽,船艙空氣已經夠悶了,吃飽了容易睡過去。

船上食物緊缺,士兵趁機擡高物價,一瓶營養液都要拿金貝來換,于是有人開始明搶暗偷,船艙內每天吵架打架聲不斷。

剛開始大家剛從戰争中獲救,心有餘悸,沒精力管其他人,在宇宙中枯燥地航行了數天後,就總有人賊頭賊腦地打量別人。

時寒伸手去扯帽檐,想把南若瑜再遮嚴實一點,不小心碰到對方的臉,他問:“退燒了?”

南若瑜輕輕“嗯”一聲,然後讨好似的在他手指上蹭了蹭。

臉頰是溫熱的,觸感像玉一樣細膩。

時寒的手就這麽僵在半空中。

南若瑜偷偷觀察他的反應:小雪貂說沒有人能拒絕抱抱親親蹭蹭,龍人也一樣。

這是洛安投桃報李教他的方法——不想當儲備糧,就得學會取悅對方。

龍吃不吃貂不清楚,但龍是吃魚的,南若瑜知道。

他還知道,風雪中這人沒有丢下自己。

或許對方不是那麽的餓。

這幾天時寒吃得不多,都是從儲物設備裏拿出來的,南若瑜眼尖偷瞄了一眼——存貨不多了。

他不知道還要航行多長時間。

周圍都是灰撲撲的難民和不懷好意的視線,南若瑜頓時覺得時寒雖然态度很奇怪,但比那些人還是要靠譜些的。

起碼長得好看。

三觀已經跟着五官跑的鲛人,薄唇輕輕抿起來,因為他又看見那副好看的五官此刻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奇怪感。

少年正在腹诽:

——這哪像個海中霸主該有的樣子!

——你們鲛人一族是靠賣萌稱霸水下世界的嗎?

——不許用這張臉擺出讨好的表情!

——氣死老子了!

他正準備說什麽,頭頂光線突然被遮擋,巨大的陰影把他們兩個罩得嚴嚴實實。

挑事的?

時寒擡起頭,見一個戴墨鏡的彪形大漢站在他們面前,身後還跟着一個長脖子吊梢眼的小弟。

男人粗聲粗氣地說:“我可以坐這兒嗎?”說完就一屁股坐在空地上,完全不等對方有所反應。

這倆一看就不怎麽好惹,旁邊的人因為他們的加入,紛紛避讓開來。

時寒:“……”

他還在評估動起手來贏面多大,能不能在不驚動士兵的情況下撂倒對方時,就見大漢忽然俯身湊過來,壓低嗓子說:

“別裝了,我知道你們是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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