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借東風

秋高氣爽，帝都星的楓葉早早的紅了。

懸浮跑車駛出郊外，進入到皇家園林裏的伊曼行宮，徑直向裏開去，一路暢通無阻，所有的安防系統都在識別出這是艾利斯公爵座駕後，第一時間開啓。

國王陛下正值壯年，喜歡狩獵，行宮多半都是建在山林圍場附近。

諾亞帝國如今外憂內患，各方虎視眈眈，國王此時不在宮中處理軍務政務，卻跑到郊外來賞楓葉。

伴駕随行的還有一批學者，姜易一看，全是帝國社會科學院裏的大學士。

國王陛下見到艾利斯公爵，并不詫異，只淡淡道：“朕躲這兒來也會被舅舅抓到。”

姜易笑笑，道：“我又不是來彙報軍情的，我來找陛下下棋。”

皇帝一聽樂了，“行啊。”

便命侍從将棋盤擺上案。

伊曼山秋季風景絕佳，高山流水，滿目都是紅葉。

國王出行浩浩蕩蕩，姜易打量了一下四周圍，發現桌上還擺着臺高尖設備，與這一山靜谧格格不入。

他撚起一粒黑子，笑道：“看來陛下賞葉也靜不下心吶。”

戰時膠着，國王近來還須時刻關心着太空挾持事件，能讓他跑到山裏還惦記着的，只能是一件事。

公爵命侍從打開屏幕，連入星網直播間，國王沒有阻止——

“穆先生！穆先生看這裏！”

“穆先生您現在方便說兩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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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先生收到網友送的禮物了嗎？”

“有一位獸人先生沒到場，是出了什麽事嗎？”

“洛安！安安小可愛，來，看這裏，拍張照！”

“……他們到底聽不聽得懂星際通用語？翻譯！哎我翻譯呢？！你別擠啊！”

軍隊把瘋狂的記者們隔開，鎂光燈還是耀得人睜不開眼，洛安躲在帽子裏，怎麽也不肯冒頭。

場面一片混亂，就這短短十幾米路程，軍隊都險些攔不住這幫敬業的記者。

剛才已經進去過一位了，但很顯然，這一車的獸人更受人關注。

為人類擋子彈的劍齒虎，可愛到少女心爆棚的雪貂，還有人龍混血少年——龍族和人類仇恨最深，這一次真的能成為星際外交的一個新開端嗎？

諾蘭侯爵最近在星網的熱度過高，時寒登記姓名時還需要避諱。

哪怕死的是他自己。

時寒改用了自己母親的“穆”姓，算是蒙混過關了。

眼看着獸人要進入會場，有記者突然高聲大喊：“穆先生，龍族宣布将您開除龍籍，您對此有什麽看法！”

場面忽然靜了靜，連鎂光燈都閃慢了幾拍。

那人又喊了一句：“請回答！穆先生！”

在場的都知道今天帝國政府召開表彰會，這種涉及種族矛盾的問題，早在初篩中就被剔除掉了。

畢竟這幾位獸人沒接觸過政治，哪裏應付得了記者們的引導式提問。

果然，話一說出口，時寒腳步就停下來了。

不明就裏的程素也将輪椅停下——能跑能跳的劍齒虎大哥，聽說現場人山人海後，頓時又柔弱不能自理了。

醫生給他配了一輛可以自動操控的輪椅。

少年望向記者，陽光耀眼，落在湛藍的眼睛裏就像落在湖面的點點流金，漂亮得讓人呼吸一窒。

他平靜道：“我被偷獵者刺穿肋骨拖行五公裏的時候，這些龍在哪裏。”

現場有不少人倒吸了一口氣。

少年通身上下充滿着野性，只有眼睛稱得上“漂亮”，給深邃的輪廓和桀骜的唇角弧度鋪上一層柔和的藍色。

這話讓人們想起，他還是只未成年龍。

從居住星流落到帝國境內，并不是一名少年自己能決定的。他今天會站在這裏，無論是偷獵者還是龍族部落，都有着不可推卸的責任。

前段時間星網上流傳着，獸保主義者拍攝的一部有關偷獵的紀錄片——當然，被記錄的不是龍族，而是鲛人。

每一顆宜居星球都有大海，每一片深海裏都可能生活着鲛人族。

他們不僅不主動攻擊，還經常幫助遇到海難的人們。

但偷獵者卻利用鲛人的習性來捕捉他們，再賣給貴族做寵物。

這種美麗生物被獸販子注射退化液，這種藥物對鲛人的傷害是從身到心的——智力倒退到不如人類三歲孩童，喉嚨也再不能發出任何聲音。

他們被關在玻璃水箱裏，失去自由，直至死亡。

而這一切僅僅是為了滿足貴族的私欲。

記者還要說什麽，時寒卻在軍方的護送下進入了大樓內部，留下草坪上的人們面面相觑。

網上彈幕已經刷瘋了：

【滿頭呆毛】：這麽剛的嗎？一上來就各打五千大板。

【努力賺錢的工具人】：他比剛才進去那個好看……

【我佛不渡窮逼】：總感覺這氣質似曾相識。

【聽君一席話猶如聽君一席話】：龍族首領知道了不知會作何感想。

【讓蒼天知道蒼天什麽都不知道】：沒有看到我的親親貂貂！

【阿瓦達啃瓜】：你這麽一說我想起來了，我鴿呢？這種場合也能放鴿子？

……

伊曼行宮內。

姜易不動聲色地看着空氣中投射出的畫面。

白子先行，黑子後行是對弈的規則，象征着白晝開始，夜晚結束。

國王手裏的棋子卻遲遲沒有落下。

“陛下在想什麽？”

奧利維拉四世摩挲着手裏的白玉棋子，低語道：“朕在想，為了礦脈而與獸人建立外交，到底是對還是錯。”

艾利斯公爵很了解陛下的性格，“獸人族勢力割據，部落之間還沒有形成穩固的關系，拉攏和平部落來增強我們在星際中的軟實力，沒有什麽對的錯的。”

“可他們是獸人。”國王說：“朕的父親、祖父乃至先祖都把他們當成異種。”

“切爾曼夫人來找過您？”公爵不答反問。

切爾曼夫人是賀林晚的母親，奧利維拉四世國王的姑母。

國王陛下繃緊嘴角不說話。

最近案臺上堆滿了貴族的上奏，批都批不完，奧利維拉四世拉攏獸人族的舉動，遭到大部分貴族階層的抗議和反對。

激烈表态的不乏禦前重臣和谏官，甚至有人拿國王自己在圍場狩獵獸人的事，來批判他現在所做的決定。

姜易微微嘆了一口氣。

星際總體和平，如今國王不像先祖那樣經歷過戎馬兵戈時期，又有一幹能臣将士輔佐，大事小事都喜歡發表自己的意見。

陛下從小就這樣，優柔寡斷，容易搖擺不定。

“那陛下的意思是？”

國王手中的棋子都被摸熱了，才落到棋盤上，發出“啪”的脆響：

“有得就要有舍，獸人的權利不能與人同等。”

國王說出這句話時，卡普洛醫院中，病房寂靜得只剩下機器運作的嗡鳴聲。

細小如毫發的針刺入嬌嫩的皮膚，冰冷的液體從頸側注射進去，睡夢中的銀發美人毫無知覺。

當針筒內那一枚芯片順着緩沖液越來越靠近青色的血管時——

醫生的手忽然被緊緊握住。

病房裏空無一人，這只素白的手好像就這麽騰空冒出的，驚得醫生打翻了注射筒。

南若瑜睜開眼，一雙金瞳鳳目冷淡又銳利。

“這是……什麽。”他嘶啞地問。

**

星網平臺上的熱烈讨論，少年一點都不關心。

諾蘭侯爵等同于斯裏蘭的攝政王，什麽時候輪得到一個外星暴發戶給他開除籍貫。

走進大樓後，時寒譏諷地嗤了聲。

在接引員的帶領下，幾名獸人徑直來到會場後臺，一進來就看見廊門邊伫立着一位衣着華麗的青年。

金發，碧眼，白皮膚。

身穿正式場合才會穿的燕尾服，胸佩寶石胸針，連袖口也別着精致的袖扣，看上去十分高貴。

洛安從未見過如此隆重的裝扮，黑溜溜的眼珠子簡直發光，“吱——爹咪他好好康！”

對方正和一名官員攀談着什麽，餘光一瞟，也看見了他們。

時寒和程素都是休閑打扮，恢複期的程素更是穿得寬松，渾身包裹着不利于傷口恢複。

時寒從對方的表情中讀出了“嫌棄”二字，當那雙碧綠的眼珠子看見程素後，鼻腔裏更是發出一聲冷嗤：“什麽東西。”

程素敏銳地感覺到對方的敵意，有些尴尬。

時寒則漫不經心地摸着雪貂豎起的耳朵，問：“他和若瑜誰好看？”

小雪貂想也不想就脆聲道：“當然是魚魚好看！”白毛yyds！

獸人語是互通，不管什麽種族，他們天生就聽得懂對方說話。

青年當時就怔住了，随即臉色沉下來。

時寒笑道：“乖，回去讓若瑜給你買公主裙穿。”

洛安不知道公主裙是什麽，但不妨礙她興奮地“好耶”。

于是南若瑜就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莫名地欠下了一筆債。

表彰會召開在即，并且還要全星系直播，後臺工作人員跟腳踏風火輪似的，忙得不可開交。

時寒聽見工作人員在大喊：

“無線麥和收音系統準備好了沒有？”

“安保，安保，再确認一遍現場情況，所有記者必須入座，不能有任何人站起來。”

“網絡部再提5%的速度，技術不支持？請你們這幫IT到底有什麽用！”

“等會議正式開始還會有大量網友湧入直播間，服務器不能崩！聽到沒有！”

耳邊充斥的不再是槍響和炮鳴，此時的場面時寒再熟悉不過——過去他每次參加新聞發布會，後臺火急火燎的聲音都和這差不多。

這時候就有下屬不好意思地向他解釋：“抱歉，小侯爺。大夥兒都比較緊張，音量實在控制不住。”

時寒面上不屑一顧，甚至還能嘲笑兩句，心裏卻在想：廢話你們以為我不緊張嗎。

面對新聞媒體，用錯一個詞就能引發不可預估的輿論後果。

可再一次的，當時寒站在會場後臺時，內心卻是前所未有的平靜。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麽。

一個成功的人需要同時具備很多優勢，天時、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江乘舟毫無疑問是成功的。在時寒看來，男主每一個腳印都踩得堪稱“精準”：

斯裏蘭只是一個小星系，男主能在星際中大放異彩，第一步就借了一道強勁的東風。

——種族戰争。

原來的劇情線中，寒武星那一場不起眼的戰争，在半個月後讓諾亞帝國高層焦頭爛額。

國王的态度搖擺不定，朝令夕改，又拖了小半年時間，直到打完仗才決定聯合其他獸人種族，發展星際外交。

這半年，外強中幹的帝國再一次暴露其早已被蛀空的內核。

緊接着，暴風雨很快就催打而來。

江乘舟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站出來的。

作為一名異族混血，他在斯裏蘭已經紮穩腳跟，又有小皇帝親自出面作保，政治背景清白得不能再清白。

江乘舟很快就成為帝國對異族表現友好的風向标。

時寒要借的，正是本屬于江乘舟的那一道東風。

所有人都不知道，被熱烈讨論的那名貴族，很快将以另一個身份出現在世人面前。

那一簇本該熄滅的微弱螢火，經歷漫長的嚴冬，跨越過星海長夜後，乘借着一股東風，再一次在這世間燃燒起來。

他聽見一門之隔外的會場，主持人用熱情的聲音說：“歡迎我們帝國的新公民。”

時寒面前的門開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