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修羅場
沈念第一次出現在媒體面前時只有十七歲, 一露臉就驚豔了整個斯裏蘭星系。
諾蘭侯爵早年搞星系經濟,經常要去外星考察,有時會帶一些民間的新技術回來, 有時會帶幾塊獸人族用于交易的稀有能源礦回來。
斯裏蘭慢慢步向正軌,好像侯爵每出去一趟,就能帶回新的希望。
只有一次,侯爵帶回了一個人。
攝政王的護衛艦隊還沒有登陸金都,流言已經遍布整個斯裏蘭, 甚至別的星系都有所耳聞。
——考察期間,諾蘭侯爵為了一名漂亮的勤工儉學的藝術生,和流浪星帶的領主大打出手, 一艘炮艦轟掉對方半個軍事領地。
這位桀骜不馴的大貴族本來就是很多人眼中的刺頭,鬧出這種事不奇怪,可人類的靈魂由熊熊的八卦之火錘煉而成,他們可以不在乎“貴”圈又玩出了什麽新花樣,卻都好奇什麽人才能讓眼高于頂的侯爵閣下沖冠一怒為紅顏。
後來, 當學生終于頂不住輿論壓力,站到世人眼前後, 大夥兒都在想——你永遠可以相信侯爵的眼光。
灰畫家和大貴族的愛情故事就這麽開始在星際間流傳。
沈念無疑是非常漂亮的, 訂婚四年,他現在也只二十歲出頭,和在場的軍校生們相差不了多少。
早年他進入公衆視野時,一雙眼睛慌張得跟山裏迷路的小鹿似的。
許多吃不着葡萄嫌愛情酸的人都不看好這個平民出身的少年,覺得他配不上貴族。美則美矣,太小家子氣了。
沈念的過去也被媒體扒了個一幹二淨:父母遭遇海難去世, 他一個人勤工儉學讀書, 卻被人算計欠下了高利貸。
債主要沈念以身抵債, 将他扒光綁上漂亮的絲帶,送給流浪星帶的舵把子——相當于當地混亂勢力的龍頭老大。
這種過往經歷,在貴族圈子裏直是無法想象的事。
侯爵卻毫不介意,牽着沈念的手,帶他出席各種名流晚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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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寒家族沒有長輩,又頂着個“攝政王”的名頭,斯裏蘭确實無人能管束得了他,只有老師紀凜罵過一句——“在外面和人逞兇鬥狠,跟個混混一樣,不成體統!”
時寒全當成了耳旁風。
少年赤|身|裸|體綁着絲帶被送給那個六十歲老頭時,眼淚已經成串地落下來了,還在試圖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冷靜:“我……我下午還有課,求求你們讓我回去……”
他六神無主,一直重複着同一句話,眼淚把絲帶都打濕了。
諾蘭侯爵當時正準備參加拍賣會,被這個五花大綁的禮物擋了路,随口吩咐下屬幫忙把債還了,讓人家回學校上課。結果流浪星帶的舵把子在境外星系當土皇帝當久了,壓根不給面子,還口出污言穢語。
侯爵才不受這地頭蛇的氣,直接就派兵宣戰了。
不僅如此,當天斯裏蘭天狼守衛軍就轟炸了舵把子的一顆度假星,讓這老頭子知道,能在帝國邊境當一個流浪星帶的領主,全是大貴族們看不上這片星域。
老實點還能安度晚年,不老實就盡早投胎。
但搞成這樣子,那學生留在流浪星帶也怕被人事後報複,時寒就這麽撿了個活人回家。
十六七歲的年紀,書還是要讀的。當時侯爵自己也一堆事,資本家們三天兩頭找茬罷工——
于是時寒給沈念請了私人教師,養在山莊裏學畫畫。外面血雨腥風再厲害,沈念也一概不用管。
權力的鬥争就是個大染缸,任誰進去浸染一圈,出來都幹淨不了。
外界覺得那名學生空有美貌,小小年紀就學會攀權富貴的本事,肯定不幹淨。
時寒卻固執地認為沈念的心比外面些人幹淨多了。
——就跟那一莊園的切利克利薔薇一樣明媚。
後來他想,是挺幹淨的,心裏裝的全是白月光,四年來愣是一點沒領自己的情。
要是全然不領情麽,他就當資助一個貧困大學生得了,可偏偏沈念還把情深意重那套都搬到他身上來。
最氣的是時寒自己還上套了。
時寒手臂越收越緊,南若瑜漸漸蹙起眉尖,忍了一下,随後小聲說:“痛……”
身上的那種壓迫感頓時消失了。
南若瑜沒有動,而是保持着撲進他懷裏的姿勢,仰頭問他:“你生氣了啊?”
本來,貴族出場應該是萬衆矚目萬人敬仰的,結果,當沈念下車時,所有人都看向了那一頭奔跑的白毛!
南若瑜的臉像斯裏蘭最美麗的薔薇花,美麗、奪目,而且……好像還有點像諾蘭侯爵?!
時寒的腦子還在當機中……聽見周圍人群的倒吸氣聲,他的大腦終于重新開始運作。
靠的完全是多年的本能。
「好家夥我直接一個好家夥……」
NO.213也懵了。
劇情裏沒有這一段,但也沒說不能有這一段。
「不就是修羅場嘛,宿主穩住!他們都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只是一只小龍人罷了!」
不得不說經過一段時間的耳濡目染後,NO.213也成長不少,既敢坑宿主,又知道在關鍵時刻提取重點。
它變禿了,也變強了。
時寒深吸一口吸,強行拉回神游天外的思緒,仔仔細細地打量了幾遍南若瑜:“怎麽自己跑過來了?你哪來的錢?路上有沒有人騙你?有沒有跟你搭話?”
他問出了一串問題,南若瑜一個勁地搖頭。
時寒見他身上的白襯衫幹幹淨淨,心情也不錯,應該沒遭什麽委屈。
“我回頭再跟你算賬。”少年小聲地警告他。
南若瑜朝他粲然一笑,半回眸時,剛好就對上了如遭雷劈的沈念。
時寒腦海中飛快掠過各種記憶,現實中也就過了幾十秒。
幾十秒夠幹什麽——沈念從懸浮車下來,随後張顯炳校長也從後面的另一臺車下來,江乘舟上前去和他們寒暄了幾句。
時寒隐約聽見江乘舟說:“喲,小寡……沈先生,張校長,這麽巧啊。”
沈念就是來看江乘舟耍什麽把戲的,這會兒見到人了,反而矜持起來。他原本就目下無塵,根本不會分給不認識的人半點餘光,可不遠處一頭銀發在燦爛的陽光下格外刺目。
然後,當目光停留在那一道背影上。
一秒,兩秒,沈念心髒不受控制地開始加速、再加速。
最終那半張肖似的側臉轉過來時,沈念猶如被五雷轟頂!
踏破鐵鞋無覓處,居然在這裏再遇到他!
因為內心過于震撼,以至于他甚至沒能看出南若瑜視線中那一絲若有若無的挑釁!
沈念早已不是當年那個手足無措的少年,侯爵在外樹敵無數,也教會了他在權力漩渦中的生存之道。
侯爵死後,面對搖搖欲墜的斯裏蘭和脾氣日漸冰冷怪異的小皇帝,沈念再次确定了那個念頭。
——時寒會的他都會,他還很年輕,已經站在現在這個高度,為什麽不考慮更上一層樓呢。
但沈念也不是毫無顧忌,起碼,江乘舟的出現就讓他覺得不安。
江乘舟是小皇帝帶回斯裏蘭的,不到半年時間就成為楚明遠的親兵侍衛長,還改組龍騎,一時風頭無兩。
沈念也是在大染缸中浸淫了好幾年的人,這點敏感度還是有的。
他察覺到楚明遠扶持江乘舟就是為了制衡自己——時寒的很多老部下出于主仆之誼,現在都供他驅使,斯裏蘭半個朝堂依然在“諾蘭侯爵”的籠罩之下。
江乘舟純粹是小皇帝一時興起帶回宮裏的,可仔細一研究他的升職軌跡就能發現,“興起”起得還真是時候。
不過從江乘舟高調的做派就能看出,這人絕對是個浪子。
并且還對自己有興趣。
有手下向沈念彙報過,江乘舟私下裏調查過他的過往。
場面一度寂靜到令人害怕。
王佳義等幾個受傷最嚴重的學生還在等校醫帶擔架過來擡人,目睹眼前這個配置後,心裏悔不當初。
他只是作威作福慣了,又看不慣一個低賤的奴隸居然和自己讀同一所學校。其實完全可以和這只龍人井水不犯河水。
帝國各個星系之間的競争激烈,王家想要往上沖,撐死就是獲得一個貴族勳爵的名號,想要變成權勢滔天的大貴族,整個家族起碼還要努力幾百年。
到那會兒王佳義估計都已經埋土裏了。
可現在就有一個斯裏蘭大貴族站在這兒,離他不過十來米的距離。
哦,還有一個禦前的紅人。
還有一位校長,校長的家族……唉,不說也罷。
踢到鐵板了。
他要是早知道少年有這種本事,別說針對他了,王佳義能屈能伸,恨不得抱上他的大腿!
學生悔不當初,周廣海和他的想法卻相左。
成年人考慮事情要複雜許多,他一眼沒落地把沈念見到南若瑜的表情收入眼底。
盡管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不妨礙他搬出那一套貴族教條來——“大膽!你是什麽人?學校的學生嗎?居然敢沖撞貴族出行!你懂不懂規矩!”
“這裏是軍校,來讀書還是來談戀愛的?不想學習就早點收拾鋪蓋回家。”
周廣海說話還不忘看一眼抱着南若瑜的時寒。
他說第一句話的時候,江乘舟的表情陰沉下來。
說第二句時,沈念臉上的表情變幻莫測。
江乘舟率先開口,吊兒郎當道:“這位……。老師,我實在記不得你們學校那麽多崗位,但我必須提醒你一句,在諾亞帝國,沒有任何律法規定必須對貴族行注目禮——這是神聖的奧利維拉四世國王陛下的待遇。”
周廣海剛才只想吓唬吓唬那個學生,沒想到一時口快馬屁拍錯地方,臉色頓時變得尴尬起來。
沈念則偏頭對校長說:“希望貴校老師聰明一點,不然那麽多的學生……我十分擔憂。”
校長冷汗也差點出來了,趕緊說:“是是是。”
戀愛?
沈念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時寒還維持着剛才摟住南若瑜的姿勢,眼神跟本沒往他這邊瞟過。
察覺到沈念不善的目光,時寒冷冷擡起眼睛與他直視。
沈念猝不及防地心頭猛地一跳,下意識地就挪開了視線。
他這麽多年來,早就無懼與任何人交談對視,唯有一人的目光令沈念感到難以承受,那就是諾蘭侯爵。
當那雙漆黑的眼睛将視線緩緩落到身上時,整個人仿佛被無盡深淵所凝視,有一種溺水無法呼吸的感覺,好像一切謊言都會在這種環境下無處遁形。
每一次和時寒對視,都讓沈念想要落荒而逃。
讓他想起自己最屈辱的時
沈念的眉頭深深地皺起。
這事真要下決斷的話,本該是貴族開口。
但沈念話到嘴邊,決定再觀望一陣,于是他看向了江乘舟。
江乘舟心想這小寡夫還算懂事,沒胡亂出來逞能,正要開口說話時,站在時寒身邊的連雲秋卻率先悄悄對少年說:“老師們應該要開會,待會兒我們先回學校吧。”
還有跟老子搶刷好感度的?
江侍衛長當時就扔下沈念,走到時寒的另一邊,說:“得了,今天反正人齊,就在這掰扯明白吧,那誰你說,這架是怎麽打起來的。”
“那誰”指的就是時寒的室友,全程被無視的真正受害者。
時寒像低調莫測的深海,那麽江乘舟就像太陽,不僅張揚,身上還總透出一股匪氣,這讓他在很多人眼裏有着十足的魅力和吸引力。
雖然時寒覺得那是因為大家沒見過這麽騷的。
此時的場面無形之中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對峙陣營:一邊是時寒,懷裏抱着一束白月光,旁邊一左一右站着男主和連雲秋。
另一邊,沈念伫立在陽光下,漆黑的西服仿佛黑洞,讓人感覺光線半點沒有照到他身上。
明明沈念和今天的事件一點關系都沒有。
難為李夕被人胖揍了一頓,到現在還沒昏過去,間接說明軍校生是真的扛揍。
李夕斷斷續續地把事情敘述了一遍。
能有多複雜呢?無非就是王佳義一行人借着給連雲秋報仇的事,堵住了自己,讓他把室友穆寒喊出校門,結果被龍人打了一頓。
李夕懦弱,但不是完全沒有良心的人,室友要不是為了找他,根本可以不出來,只要在校內,以他的身手,屁事都不會有。
什麽不小心摔下樓梯摔骨折這種事情根本不會有。
說到底,還是自己太弱了。
沒有人脈背景是一回事,連雲秋也沒有,可人家實力擺在那裏,老師對他說話也客客氣氣。
李夕第一次鼓起勇氣,當着這麽多人的面,說了這麽長番話,把事情的經過原原本本地敘述出來。
江乘舟聽完整一出,忽然扯開嘴角一笑:“行吧,不就是懷疑新公民的實力麽,打架還不好說?”
“定個日子,定個規矩,給時間讓在校生海選一下,堂堂正正地在學校比武場上打一場。”
“——讓你們知道他的水平,也讓他知道自己的斤兩,順便再滿足吃瓜群衆的好奇心,你看這樣行嗎張校長?”
張顯炳能有什麽不行的。
校長臉上非常挂不住。
他最近因為變異沙蠍的事,害沈念險些受傷,正努力刷着貴族好感度呢,結果他親自提拔的教導處主任,還去招惹斯裏蘭的新公民。
招惹就招惹吧,還直接撞上了江乘舟和大貴族本人。
校長知道,今年的獎金泡湯了。
而周廣海面如金紙。
因為這一次假公濟私,他估計職位不保,很快,周家也會放棄他……
校醫終于姍姍來遲,安保隊和老師們也開始疏散清場。
校內匿名論壇上一直有學生文字直播,這已經是自新公民入學以來第二次屠版了。
江侍衛長提出的比試後,帖子被轉到了星網平臺上,一下子就引起了其他軍校的關注,很快,大量網民也湧入了話題中。
南若瑜當了半天的挂件,才發現時寒受傷了——時寒抱着他,呼吸忽重忽輕。
面對那雙充滿疑問的眼睛,時寒小聲在他耳邊說:“電磁燎的,真疼啊。”
南若瑜當時就要掀衣服檢查,被時寒一把按住手,不讓他亂動:“別別別,這麽多人,一會兒再看,我不要面子的嗎?”
南若瑜反握住他手腕:“誰幹的?”
學藝不精的一年級新生,卻玩起了危險的熱武器,他要不把那個學生踹走,現在估計會變成街頭兇殺慘案了。
時寒也一時半會兒說不清當時的情況,只能安撫對方的情緒,玩笑道:“你看,我也陪你留一樣的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