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白月剛
沈念一直認為, 自己只是缺少機會與南若瑜接觸。有句古話說得好,近水樓臺先得月,龍族就是占了這點便宜。
可大貴族的一舉一動舉動都被無數眼睛盯着, 對一名新公民表現得過于親近,不太合适, 也會在貴族圈子內給自己招來麻煩,過于矜持和疏遠……就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南若瑜根本不記得他。
沈念時刻關注獸人在軍校的一舉一動, 除種族外,并不覺得穆寒有其他特別之處。
而沈念在人類社會的地位優勢則比龍族好太多太多, 若瑜剛進入帝國,暫時不明白這其中的差距,也是情有可原的。
穆寒那小子照顧不了他,更保護不了他。
年輕人戀愛分分合合是常見事,龍族發|情期也一直是顆不定|時|炸|彈。
沈念等了十多年,幾乎等到絕望,如今好不容易絕處逢生,他不在乎再蟄伏一陣子, 也借機籌謀怎樣拆散他們。
——在不降低自己形象的前提下。
結果卻只等到全網磕龍魚異族cp, 同人糧遍地都是。
鲛人和龍族住同一間宿舍, 但一個朝六晚十地特訓,另一個每天在課堂和實驗室之間奔走,同框時間極少。
龍族“花名在外”,知道這倆人在一起的并不多。
即便在宿舍裏黏黏糊糊, 除李夕外, 別人也看不着。
沈念本來打算控制住李夕, 卻被人捷足先登, 這名普普通通的學生被籠罩在另一股勢力之下, 沈念的人完全無法接近。
同時,侯爵的老部下們也表示,斯裏蘭政局尚未穩定,不希望沈先生為一個“替代品”花費太多時間和精力。
這話沈念根本無從解釋,總不能說你們侯爵才是真正的替身冤大頭吧?
幾番受阻後,沈念便變得心浮氣躁起來。
真正讓他徹底失去貴族風度的,是那一晚諾蘭山莊,兩名獸人消失許久,最後下屬來報,說他們跑進地下酒窖,還打破了幾桶酒,鲛人還喝醉了。
本來是小事。
山莊地底下數萬桶藏酒,大抵只有侯爵本人才分得清是哪個年份、哪個莊園産的葡萄酒,喝了就喝了,就跟賓客在宴會上打碎一個盤子,即便是鎏金的,也沒有哪個東道主會要求照價賠償。
太不體面了。
然而仆人們事後收拾殘局時發現了一枚紐扣,上面刻了校名,附近的一個木桶上還有被金屬皮帶扣敲到的痕跡。
仆人不敢隐瞞,一層層上報。
然而獸人離開得匆忙,沈念又為馬爾博羅的事焦頭爛額,竟也沒當回事,等反應過來後,他砸爛的紅酒桶可比獸人學生破壞的數量要多得多。
沈念覺得自己不能再等了,哪怕殺掉穆寒,他也必須帶走南若瑜!
當然,他不會傻到讓鲛人恨自己一輩子,因為這種美麗而決絕的海底生物得知伴侶死後會毫不猶豫地殉情。
南若瑜是他多年的念想,在歲月的浸染中,已然變成跗骨般的執念,沈念要完全占據對方的身心,而不是在家擺一個美麗卻毫無生氣的标本。
趁着遠在他鄉,沒人能幫那小子說話,沈念直接出現在西曼軍校的聯誼晚會上。
進門前他特地将親兵都留在門外,就是因為有恃無恐。
實際上沈念與南若瑜只打過一次照面,就是在德盧斯軍校的校門口。後來他讓下屬買通學校的一些學生,把鲛人的行程都拍給他。
南若瑜每天上了什麽課,吃了什麽食物,和誰交流過,沈念都一清二楚。
他的書房內暗藏着一間密室,僅僅一個多月,裏面就貼滿了鲛人的生活照。
沈念甚至嘗試入侵對方的個人光腦,卻意外地失敗了。
不過他很快就為這事找到合理的解釋——韓老這八年來一直在做“蝴蝶模型”,并為此獲取大量的軍方保密信息。
南若瑜作為其關門弟子,個人終端在信息保密方面估計是韓老親自操刀配置的。
學術界的事情,沈念不感興趣。
等得到南若瑜後,就不讓他再做這種吃力又耗神的研究。
說白了穆寒那窮小子無能罷了,所以南若瑜才需要自己掙項目補貼,還要受同學的閑氣。
帝國幾次施壓要求德盧斯提供鲛人的研究數據,未來動作和力度只會越來越大,少年卻在這兒跟同齡人比劃什麽軍校生友好交流,當真以為自己是種族大使了!
沈念心中不屑地嗤笑。
他往那兒一站,周圍學生紛紛作鳥獸散,很快就排列在一起,青澀臉龐上全是緊張神色。
學生腦補發散得很快:
1.鲛人神似諾蘭侯爵,而眼前這位就是時寒的未亡人;
2.鲛人過去是貴族的觀賞寵物;
3.南若瑜是斯裏蘭新公民,可以說是寄人籬下。剛進入社會不久就跑去第十三區讀書,明明受不了軍校的作息,卻堅持不肯在斯裏蘭星系內就讀綜合類大學。
一定是因為星系內有人強迫他!
這兩天新晉狗血作者“柔弱無助小貓貓”,在其社交平臺內發布新文剛好就是涉及獸人種族相關的強取豪奪題材。
因為小貓貓第一本文是《模拟獸生》的同人文,走的相愛相殺你追我逃的狗血路線,這次新文再次涉足獸人領域,也沒人懷疑皮下的身份。
一幫中二少年很快就腦補出一系列“獸人生死戀”、“莫欺獸人窮”等狗血套路。
——小寡夫在見到和丈夫容貌有幾分相似的替代品後情難自禁,決定用強權拆散替代品和對方的獸人小男友。
假如時寒知道這群向日葵成天在想什麽,估計解決“X計劃”之前,會先想辦法控控他們腦子裏的水。
林之峰跟德盧斯的師生打完招呼後,就看見這邊圍一群同學,還聽說這名鲛人學生是軟性子,但凡上前加好友的,他都來者不拒。
銀發雪睫金眸的鲛人,仿佛是從《模拟獸生》中走出來的建模——哦不,南若瑜的五官比建模更完美!
這可是一只真正的鲛人!
作為鲛人族發源地,包括林之峰在內的第三星系絕大部分民衆,都只在電視和星網上見過這種美麗的生物——還都是注射過退化液的觀賞鲛。
美則美矣,毫無靈魂。
海王就海王,加個好友又不會怎樣,哪怕沒事看對方發個自拍都行。南若瑜在星網那麽出名,成為他海裏的一條魚,還能上星網裝個逼。
林之峰跟着排隊拿愛的號碼牌,卻好巧不巧地碰到沈念。
他是最後一個拿牌的,南若瑜認出他,潤澤的嘴唇抿了抿。
林之峰十分緊張。
今天的比試兩方都受了點傷,改不會這會兒還記仇着吧。
南若瑜正猶豫時,沈念空降會場,鲛人四周頓時豁然開朗。他總算把猶豫的目光從通訊終端上移開,順便讓NO.213通過林之峰的好友請求。
南若瑜先看了看面前茫然的林之峰,然後才看見站在一旁遞電子名片的男人。
南若瑜眨眨眼,不動聲色地讓系統吞掉那張虛拟名片——這就意味着添加好友成功。
南若瑜朝沈念粲然一笑:“還有事嗎?”
鲛人看起來冷冷淡淡,又因為配色和容貌的緣故,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忽然一笑,整座禮堂都因他亮了起來,站在附近遭美顏暴擊的林之峰,頓時心間有無數粉紅色的小泡泡升起。
鲛人聲音也好好聽,難怪有人聽完會産生幻覺……
沈念挑釁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龍族,轉過頭來,文質彬彬地說:“這裏人多,不如出去走走?”
南若瑜說:“好啊。”
林之峰心裏一緊。
時寒臉上絲毫看不出端倪。
梁瓊心想我能讓你把學生從我眼皮子底下帶走麽?!
校醫正要上前,卻被時寒拉住,少年淡淡道:“随他去,誰還能一輩子看着他不成?又不是圈養。”
梁瓊扭頭幸災樂禍道:“小寒你情敵來頭不小啊。”
時寒渾身散發出一種“勞資是大度的龍”的佛光。
梁瓊差點就信了——假如對方沒把連接了南若瑜光腦的無線耳麥戴上的話。
夜裏的風潮濕微涼,西曼軍校禮堂旁邊就是一片海域。
月色清冷,海聲濤濤,一遍又一遍沖刷着岸邊細沙,翻卷出一股極淡的藻腥味。
南若瑜在月光下仿佛被鍍了一層銀色薄紗,令人忍不住想起十多年前站在夜光海邊的鲛人少年。
心中的那縷白月光此時仿佛觸手可得,沈念直到這會兒才明白,自己執筆作畫多年,筆下人物不足他氣韻的萬分之一。
親兵遠遠地跟在後面,氣氛總體還是很好的。
沈念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卻只觸到了一陣風。
南若瑜轉頭淡淡說:“你有什麽話快點說,說完我要回去了。”
他剛要說什麽,就被一聲怪異的響動打斷。
NO.213正處理着那一萬多個好友信息,忽然間被什麽連上了。
它一看見宿主的ID,頓時流出了賽博朋克的淚水:「噫嗚嗚噫……」
沈念警惕道:“什麽聲音?!”
話音未落,不遠處的親兵“唰”地一下就把高能粒子槍亮出來!冰冷的金屬在月光下折射出慘白光芒,瞬間撕破了剛才溫和的假象!
南若瑜淡定地說:“我給光腦設置的鈴聲。”
夜風微涼,剛才溫和旖旎的氣氛蕩然無存。他面朝沈念和親兵,背後是廣袤無際的海洋,無形的對峙在這半步距離中劃出一道深淵。
沈念暗罵一句,不得不緩和氣氛,道:“抱歉吓到你了,是他們太過緊張。”他沒有回頭,而是厲聲道:“大驚小怪做什麽!還不給南先生道歉!”
親兵們懵了一瞬,迅速收起粒子槍。為首的侍衛站出來,說:“抱歉,南先生,請您寬恕我們的失禮。”
沈念微微勾起唇角,似乎對下屬的服從感到滿意。
南若瑜微擡下巴,定定地望着那一名站出來道歉的侍衛。
對方低頭等不到回答,剛掀眼皮就看見那張極為肖似的冷酷臉龐,心裏驀地咯噔了一下。
太像了。
當他下巴擡起,目光下沉,冷淡而犀利地盯住某一人時,被盯的人感覺像凍結似的,四肢僵硬打顫。
“屬、屬下……”
南若瑜淡漠的聲音響起:“我聽說過斯裏蘭天狼守衛軍的名號,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天狼守衛軍,諾蘭侯爵名下軍隊,由其親兵發展壯大而成,也是戍守金都的最精銳的軍隊。
“遇事大驚小怪、沉不住氣——連前任主子都保護不了,怎麽還有臉活在這世上。”
換做別人,天狼守衛軍必不肯受這等羞辱,然而面對這張臉,侍衛長羞愧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
他甚至忘記沈念還在旁邊,紅着眼急促地解釋道:“靳崎侍衛長沒能救下侯爺,開着機甲沖進了蟲族軍隊自爆,炸死敵方指揮官,已、已經犧牲!屬下是補缺上來的……”
若非向致遠趕到,天狼守衛軍恐怕要和蟲族拼個你死我活,但說到底,這幫還留下的戰士,都是不想死的。
——在生死決擇中猶豫了那麽一瞬,于是等到一個契機,就活了下來。
前面戰死的長官太多了,包括如今的侍衛長在內的這些兄弟們,戰後各升幾級,這才有機會在貴族身邊伺候。
說白了就是一幫殘兵敗将,被南若瑜一通嘲諷,連反駁的勇氣都沒有。
沈念的臉色沉了下來。
打狗還要看主人,南若瑜這性子未免……和侯爵太像了。
他記憶中的少年眼含悲憫,天真而冷淡,與天上的神明無二。
只有侯爵才會言辭犀利、咄咄逼人,跟訓狗一樣從不給身邊人留半點顏面。也正因為此,沈念的懷柔政策才能籠絡住時寒的大部分舊部下。
時寒從耳麥裏聽見南若瑜怼人,臉上神情變幻莫測。
“怎麽了怎麽了綠了嗎?”梁瓊茍茍祟祟地湊過來,表情仿佛看見同事買的基金綠了一樣,“讓我也聽聽。”
殊不知在別人眼裏,他和時寒湊得有點過近了。學生們開始小聲議論起來:
“不是吧不是把我看到了什麽?”
“傳說中的四角戀。”
“雙向ntr?”
“玩還是獸人會玩……”
“我磕的cp Be了!”
“不要真情實感,現實永遠比狗血文更狗血。”
……
沈念很快出來打圓場:“南先生和我的一位故人很像,想必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誰。”
南若瑜倨傲地颔首。
是我男朋友!略略略!
沈念的目光望向了不遠處翻卷的海浪,頓了頓,低聲說:“其實我很想他。”
近似服軟的話從沈念嘴裏說出口,南若瑜終于肯施舍一點目光給眼前的男人,“沒有對比就沒有傷害,發現自己撐不住侯爵的家業了?”
NO.213在腦域裏說:「小祖宗,沈念還要走個重要感情線呢,被你聊黑化了就莫得感情了,你不要小玩具了嗎?」
這真是一句靈魂拷問。
南若瑜臉一紅,生硬地改口:“……還是為了別的什麽?”
「您可太會聊天了。」NO.213豎起大拇指。
沈念前半句怼得愣住了,等南若瑜說完後半句,才自嘲般地給自己解圍:“你說的對,确實很累。”
南若瑜點頭表示理解:“接盤俠不是那麽好當的。”
「……」
NO.213在芯中吶喊:宿主你在哪兒啊!快讓這個祖宗離沈念遠一點叭!
仿佛聽到了NO.213賽博朋克哭喊,按着耳麥哭笑不得的時寒準備出門找魚。
林之峰見他披上外套,思索片刻後也跟了上去,結果半路跟一個人撞了個滿懷!
“噓——!”
梁瓊朝他比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林之峰也不敢聲張,只睜着眼瞅他:“……老、老師?”
時寒一邊往外走,耳麥一邊傳出足以令系統崩潰的對話——
南若瑜:“侯爵活着時你沒能為他分憂,現在後悔有什麽用。”
沈念:“你可能不太了解他,侯爵是一個非常強勢的男人。”
南若瑜瞥了他一眼:“這算什麽理由,你難道不是男人嗎?”
沈念再次自嘲道:“或許是我能力不足。”
南若瑜:“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時寒:…………
現在給江乘舟打電話讓他來哄人還來得及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