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雷雨夜
說曹操曹操到。
時寒還沒走出禮堂的拱形門， 就看見了西曼軍校的首席教官秦瀚陪着……江乘舟迎面走來。
時寒：“……”
江乘舟正要跟他打招呼，見小老鄉一臉微妙，心想這家夥怎麽回事， 每次好不容易把好感刷起來一點，再見面就跟不認識似的。
恃寵而驕的小白眼狼！
江乘舟正吐槽着， 下一秒就見對方加快腳步走來，緊張兮兮地把他拽到一邊， 匆促中甚至忘了和旁邊的教官打招呼。
“幹什麽幹什麽？又捅了什麽簍子，老實交代哥就不打你……”
江侍衛長一張俊美無鑄的臉上寫滿自戀：臭小子， 又有事求我了吧？
如果說南若瑜是海王，那麽江乘舟就是海龍王。他朋友遍布二十四星系，在西曼軍校也有熟人。
起初江乘舟動了把小老鄉弄到這所學校來的念頭，結果對方直接通過德盧斯軍校的考試。
獸人是個大類，從中還能細分出上千種族。這意味着每一種族的獸人面對自己同族時都非常講義氣。
江乘舟曾到過龍族居住星，并充分發揮主角光環，得到一系列奇遇，正确引導了橫沖直撞的血脈覺醒之力。
這也是江乘舟從小到大除了母親以外， 唯一一次感受到不求回報的幫助。
最終男主也将這種好印象帶給了“誤入”人類帝國的小弟。
小弟脾氣很傲嬌， 跟小皇帝倒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江乘舟這個侍衛長當得如魚得水， 與楚明遠明面上是主仆，奶兇奶兇的小皇帝背地裏卻十分好欺負。估計老天也覺得江乘舟太不是人了，于是派這麽個小老鄉來折騰他。
時寒見到江乘舟的瞬間，腦子裏一閃而過的念頭是：我老婆把你老婆給欺負了， 這事能私了麽？
他想了想， 覺得夠嗆。
雖然江乘舟以後老婆多， 但時寒咨詢過專業人士（程素）， 得罪種馬男主的老婆是什麽結果？
答：比得罪主角本人更慘。
保護老婆是每一個男主刻在基因裏的本能， 種馬只是保護的老婆比較多而已。
時寒心想，豁出去了。
“沈念被人欺負了。”
他說完一直盯着江乘舟臉上的表情。
江乘舟也看着他：“你想幫他出氣？”
時寒：……
NO.213說得沒錯，這算哪門子的好感，蘇年年粉個紙片人都比他真情實感。
種龍男主的好感不值錢。少年略略放心，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頓說：“若瑜幹的。”
“……”
這回換男主無語了。
江乘舟其實跟西曼軍校很熟，起碼比德盧斯張顯炳校長的塑料花忘年交要好。
他來巨鯨星辦事，順道探望一下兩名小朋友，主要還有另一個原因：諾蘭山莊宴會後，馬爾博羅下獄，前些日子沈念找了個借口跑到第三星系來。
大貴族沈先生想去哪去哪，想幹嘛幹嘛，誰也管不着，但江乘舟擔心沈念找小老鄉麻煩。
天高小皇帝遠，巨鯨星系又靠近貴族集團大本營帝都星，其他人怕是兜不住。
江乘舟見時寒戴着只無線耳機，大抵猜到什麽，直接薅過來一聽——
海濤聲依舊，南若瑜不知和沈念聊些什麽，聲音愈發清冷：“真的愛他為什麽不去殉他？”
一上來就叫人家去死。
江乘舟：？？？
男主嘴變成一個O型，時寒迷茫地看着他。
江乘舟拍了拍少年肩膀，同情道：“平時一定很難哄吧。”
時寒不明就裏道：“還好……”
鲛人族壽命極長，要是愛侶不幸死去，另一條鲛必然無法忍受獨自過完漫長生命，他們會很快追随對方而去。
江乘舟活一輩子，自認無法為誰而死，更別提殉情了，但作為一個i狗血人士，他敬佩所有濃烈的感情，以及能做出這種決絕選擇的人。
因為他自己做不到。
江乘舟很早就失去了全部，在他的人生中，自己活着就是最重要的事物。
不能好好活，他就對不起母親、江叔叔和阿眠。他不僅得好好活着，還要活得比別人更張揚，更跋扈，更潇灑才行。
所以才有了現在的江乘舟。
“多大的事呀，”江乘舟拍着時寒的肩膀安慰他，義氣道：“哥指定不能讓你倆陰陽兩隔！”
他忽然話鋒一轉，笑道：“但回頭你得請我喝酒！”
時寒幹脆道：“行。”
趕緊把沈念領走，山莊酒窖送你都行。
江乘舟轉頭跟旁邊教官打了聲招呼：“阿瀚，我們區的新公民有點事兒，我幫忙處理一下。”
秦瀚教官表示理解，和陪（看）同（戲）。
聽見江乘舟的承諾，時寒就跟吃了一顆定心丸一樣。
如今是真的山高小皇帝遠，南若瑜跟個白月剛似的一路剛到底，着實讓時寒懵住了。
懵得他這會兒才想起來，江乘舟不該出現在這裏。
江乘舟默默觀察着他的表情，心想小老鄉要真是演的，未免演得也太像了。
江侍衛長在穆爾列斯星系追查貴族勾結星盜一事，不出所料地遇到許多阻礙，期間各種牛鬼蛇神争先恐後出來把水越攪越渾。
但你永遠可以相信大男主的事業能力。
江乘舟這種老手早就練就火眼金睛，可前些日子出了件事，讓他不得不把穆爾列斯調查收尾的事情交給心腹去做，自己趕來第三區——他的辦公終端被黑，一些穆爾列斯流出的資金信息憑空出現在裏面。
由于斯裏蘭內好幾個小星系，毗鄰勢力混亂的流浪星帶和獸人領星，諾蘭侯爵曾經花了很大精力建設國防信息安全局。
如今斯裏蘭的國防信息安全局已經是業內的佼佼者——神不知鬼不覺地讓信息出現在個人終端，然後又神不知鬼不覺地自動銷毀，來無影去無蹤，普通技術人員根本追查不到。
然而現在被入侵的是江乘舟的設備，這就很可怕了。
他所有的電子網絡系統都由國防信息安全局配置，小皇帝貼身侍衛的保密級別自然是十六區最頂尖的。
江乘舟特地調了國防信息安全局的記錄，并沒有任何人給他發送過這些線索。連他這裏都能來去自如，那楚明遠的安全……
江乘舟暗自驚心。
他自己就是從深淵裏爬出來的，無懼任何光明背後的陰影。既然有人給他線索，江乘舟就過來看看。
結果別的沒發現，只碰到小老鄉這一出。
江乘舟默不做聲地觀察起來。
時寒确實不知情，而且他這麽忙，身邊還有一條紅顏禍魚時不時就得罪一位貴族，換做別人老早吃不消了。
得出這個結論後，江乘舟大大地松一口氣。
他在來之前甚至想過，如果小老鄉真的是他的敵人，自己能不能下得去手。
答案是能。
江乘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如同對曾經的每一位敵人那樣。
但這個答案讓江乘舟心情略沉重。
丹陛高臺之上，如果連兄弟都沒有，那麽稱霸星際後就真的只剩“高處不勝寒”五個字了。
假如江乘舟有的選，他還是希望小老鄉能和自己站在一邊。
江乘舟笑了笑，道：“走吧。”
**
潮濕的海風持續吹拂，沈念頭又開始痛了。
宮廷醫生很早就囑咐他，情緒大起大落會導致舊疾加重。
然而白月光站在海邊，一如時光從未變遷，對方卻像一位審判者，每一個字都是一把鋒利的刀。
沈念開始回想，自己愛他什麽？
愛他絕色容顏，愛他悲憫仁慈，愛他和侯爵截然不同的性格，仿佛在對那個強勢的貴族男人發出無聲的反抗。
沈念幻想着無論自己是誰，無論身處何等絕望的境地，都有一個人站在自己身邊。
然而此時，在頭痛欲裂中，他甚至分不清眼前站的人是誰。
NO.213欲哭無淚：「沈念的黑化值已經到警戒線了。」
南若瑜依然平靜：「會怎麽樣。」
NO.213翻看着外勤系統守則：「重要NPC黑化會導致小世界進一步崩塌。」
沈念和男主的命運緊緊纏繞在一起，他敏感、多疑又自尊心強，被男主征服後本該攜手同行，在争霸過程中相互扶持，卻又因為舊疾複發而退居二線。
江乘舟的成長也和他息息相關。
但關魚什麽事呢。
命運待所有人不公，每個人都在求而不得。
包括南若瑜自己。
南若瑜沒什麽争權奪位的野心，他只想保護時寒一個人罷了。
聯誼會進行到一半，不斷有學生走出禮堂透氣，海邊光線較暗，路燈還沒有天上那輪明月清晰，人影幢幢，盡數被沈念的親兵攔住了。
南若瑜望着大海，說：“我要回去了。”
凄冷的月光照在身上，仿佛鲛人縱身一躍，又将消失十多年。
沈念腦中名為“理智”的那一根線突然崩斷，他跨了兩大步，上前猛地抓住南若瑜，雙目猩紅：“你要回去？回哪兒去？！我不準！”
他聲音尖銳，引得親兵頻頻回頭。
南若瑜被他抓着手腕，眼中戾氣驟現，正要發脾氣把人扔進海裏時，一陣風吹來，他聞見了兩股信息素的味道。
一種是冷冷的薔薇花的沁香，是時寒。
另一種則是霸道的龍涎香，侵略性非常強。
南若瑜在江乘舟身上聞到過。
NO.213堪稱六邊形男主勘測器，幾乎在同一時間開始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六邊形！六邊形！六邊形！」
寶現在有實體了，寶還可以和六邊形直接對話！（星星眼.jpg）
系統過于興奮，以至于沒反應過來南若瑜嘀咕的那句：「既然如此……」
擇日不如撞日。
夜空萬裏無雲，月色清冷，半點也沒有打雷下雨的意思。
南若瑜并沒有掙脫沈念，而是皺眉冷聲道：“你剛才說我們小時候見過，”
“可我從沒救過任何一個落水的人。”
“我只是剛好出現在那裏，被你看到。”
周圍一瞬間安靜幾分。
微涼的海風挾裹着南若瑜的話飄來，正在交涉的江乘舟停止了講話，時寒只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
“我沒有撒謊，救你的人應該是附近的漁民，不是我。”
他雖然丢了些數據，可時間線上不難推測，那會兒正逢南若瑜第一次殺進象限空間找奧丁算賬。
所有生靈都有自己的獨特的命運，而決定命運的“神”坐在高高的聖壇上，蒼白的眼中無悲無憫。
住在海裏的南若瑜時不時就見到夜捕的漁船，竭盡所能去營救遇難的人們。
這是人類的悲憫之心。
漁民見慣了大海殘忍的一面，依然對生命懷有憐憫敬畏之心。
他們盡可能救助遭遇海難的人們，但假如認為溺水救不活了，就扔在岸邊聽天由命。
出海的漁民每日為生計奔波，沒有更多的精力為死去的陌生人操辦葬禮和入殓。誰都不知道暴風雨什麽時候降臨，自己也将葬身于冰冷的海底，假如死亡來臨，他們唯一的願望是能回到岸邊，黎明的陽光是他們心中的歸宿。
哪怕人魚公主，最後也化作泡沫奔向了溫暖的天堂。
鲛人因人類的悲憫而産生悲憫。
可就是這一次錯誤的相遇，讓沈念記了十多年，驕矜一世的諾蘭侯爵成為一個“替代品”。
再度落難的沈念把時寒當作心中慰藉，繼而展開熱烈且瘋狂的追求。
時寒像一朵薔薇花，美麗外表只是假象，鋒利的尖刺才是他的本質。他從來都是掌控一切的上位者，在感情上也一樣。
幡然醒悟的沈念猶如被封進了冰山之下，凍得骨骼都在發顫。
這一次，沒有人救得了他了。
冥冥之中，或許是命運做出的補償，南星第二次殺進象限空間引發動蕩時，時寒掉入空間裂隙，被系統們選擇成為一名宿主，重生到這世上。
而時寒又撿到了戰敗重傷的鲛人。
他們以這種方式相遇，卻在過去的十多年裏早有牽絆。
南若瑜忽然想起曾經在海底貝殼上看見一句話，不知是誰刻上去的：
我曾風聞有你，而今親眼見你。[1]
他心底一片柔軟。
“不可能……你騙我！”突兀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沈念像受到嚴重刺激似的大喊：“你騙我！”
看不出來沈念身形單薄，手勁卻很大，仿佛能把南若瑜腕骨捏碎，鲛人細白的手腕很快就出現淤痕。
南若瑜看了一眼江乘舟，對方依然沒動。
沈念拽着他，失神第喃喃低語：“你是不是怪我和別人訂婚？可我從沒放棄過找你……我和時寒之間完全只是他一廂情願！”
“……”時寒聽聞這話似曾相識。
一廂情願本該對江乘舟說的。
剛知道時，時寒恨不得來一道雷劈了白眼狼，然而時過境遷，沈念拽着南若瑜說出這話時，他只覺得荒誕可笑。
時寒擡頭看了一眼天空，依然晴朗無雲。
不遠處的親兵則完全驚呆。
南若瑜眸色瞬間冷了下來：“放手！你配不上他的一廂情願！”
旁邊的江乘舟也懵了：“沒想到小寡夫居然還有這麽一段過往……”
i狗血的DNA動了。
江乘舟看着幾近崩潰的沈念，心生憐憫。
求而不得，得到的都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這不就是自己前半生的寫照。
假如能用現在擁有的一切來換得家人活着，江乘舟寧可再變回當年那個一窮二白的小子。
似乎就是在沈念崩潰的瞬間，江乘舟終于想明白沈念哪一點吸引自己——諾蘭侯爵去世了，沈念依然沉溺在過去的漩渦裏，苦苦掙紮。
江乘舟萌生出拉他一把的念頭。
【叮咚～】
久違的系統提示音響起。
時·這把躺贏·寒，眼睜睜看見商城面板上的感情進度點數值從0跳到了50。
和NO.213之前說的不一樣。
正常來說，達成“雷雨夜傾訴”成就能獲得150點感情進度點，夠他兌換……
現在不是想小玩具的時候！
時寒趕緊把思緒拉回來。
難道是因為沒下雨？
此時的NO.213更是不知所措，系統中顯示沈念黑化值 250，與此同時，男主江乘舟的重大感情進度達成。
雷呢？雨呢？？是不是有什麽不對？？？
南若瑜總算掙脫鉗制自己的那只手，在腦域裏淡定道：「非要那麽準确的話，你黑掉這顆星球的氣象系統，今晚補一個雷陣雨不就好了。」
NO.213：「？？？」
這樣也行嗎？
NO.213不懂，同時大為震撼。
南若瑜才不管那麽多，讓他纡尊降貴跟白眼狼講半天話已經很委屈了。
白月光順着薔薇花香的氣息，一頭撲進了時寒的懷裏。
時·還沒搞清楚什麽情況·寒把人抱了個滿懷，心想：就這？就這？
狗系統是不是克扣我獎勵點了？！
南若瑜見他面沉如水，心裏其實有些沒底。
時寒每次露出這種表情，就代表着他在思考什麽不愉快的事。
南若瑜心虛，只得故意委屈地抱怨：“好痛哦……”
說着，還把手腕怼到他眼前。
他被電磁燎到都沒喊痛，只有撒嬌求關注的時候才會哼唧兩聲。
南若瑜怕痛，所以直接把痛感屏蔽掉了，此時手腕的淤痕只是他向時寒邀功的工具。
你看我，超厲害的。
時寒回過神，把外套脫下來披在南若瑜身上，又揉了揉他的長發，輕聲說：“我帶你回去。”
南若瑜惴惴不安地“嗯”了一聲。
時寒走之前又掃了一眼江乘舟。
男主完全上道了，小寡夫破防，整個人脆弱得搖搖欲墜，現在是最好趁虛而入的時候。
經過江乘舟身邊時，他聽見他說：“謝了。”
江乘舟偶爾也會和時寒吐槽一下小寡夫難搞，他以為今晚這一出是小老鄉特地安排的。
可他确實高看時寒了，時寒現在除了手裏有點小錢以外，就只剩下一條魚。
一條身份神秘的魚。
時寒看向縮在自己懷裏的南若瑜，鲛人可憐兮兮地眨巴着金色大眼睛，就差沒吐出個泡泡了。
時寒沒有回答江乘舟，而是徑直帶着南若瑜離開了海邊。
後半夜果然下起了雨，悶雷滾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