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潛龍在淵(下)
他們散步時步履緩慢,這會卻是飛快,尤溫到了正殿之外便被攔下了。
攔人的恭恭敬敬的道:“尤師兄,掌門與長老正與大師兄談話,不讓打攪。”
尤溫憂心似焚,卻也只能等在殿外。
大概也就一盞茶的功夫,吳秋略便怡怡然走了出來,衆弟子早聞訊趕了過來,見到大師兄紛紛拜見。
吳秋略一眼就瞅見了尤溫,面上一笑,對這衆人拱手道:“讓師弟們擔心了。”
吳秋略在華山一直以掌門繼承人培養,自然威望不低,只是一年未曾聞得消息,長老更是下了禁令不讓華山弟子們提這位師兄,衆人只道他是犯了什麽門規,又不明白他究竟犯了什麽錯,今天見他回來雖不由心安,但心中也是好奇。
“大師兄回來,肯定能手刃那魔教賊人。”雲斐道。
程思秦再拱手見禮:“那是必定,不知道大師兄作何打算?”
“我已與師父商量,明日巳時便與那小魔頭決一死戰。”吳秋略笑嘻嘻的回答道:“到時候你們也來觀戰,看我踹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魔頭屁股,叫他屁滾尿流的滾下我華山。”
衆人大笑。
敘舊完畢,吳秋略便回了自己院子。
院中倒是收拾的幹幹淨淨,牟離歡歡喜喜的拿着雞毛撣子東撥撥,西弄弄,對大師兄回來之事很是歡喜,按照他的話來說便是:“免得他人觊觎掌門之位。”
吳秋略好笑,止住了他的動作,吩咐人自己去練功,又在院子裏伫立了許久。
窗臺有花,是師秋華十六歲時給他種的,屋內懸劍,是師伯尤劍逸提醒他時時刻刻警敏,師娘還在世時常來他院子,幫他曬被子打掃院子,他屋子大門上,還有尤溫那個外星人刻下的歪歪扭扭的大字師父對他教養之恩,更是大于天。
他對華山感情深厚,豈是一朝一夕能忘?
傍晚後,尤溫提着一壺酒來尋他,吳秋略哈哈一笑,與尤溫就着院中的石凳坐了下來,賞花賞月喂蚊子。
尤溫給他倒了一碗酒:“大師兄不該回來。”
吳秋略笑道:“我是華山首徒,我師父你掌門師伯都沒踹我出華山,你倒是敢除了我的名?”
尤溫抿唇:“是我無用,大師兄明明已與南宮兄一起浪跡天涯。”若是他有七分把握,吳秋略肯定還在外逍遙自在。
吳秋略道:“以後自然多的是機會。”
尤溫一頓,端起酒杯也不敬酒,直接一飲而盡。
吳秋略又給尤溫倒了杯酒:“你慢點喝,怎麽飲酒老跟拼命一樣?”
尤溫心中不爽,憋了半天的話沖口而出:“難道你就不怕負了南宮樾?”
吳秋略握杯之手頓緊。
尤溫心道你倒是舍得也不該是這個樣子,只是他看吳秋略眼神失落自己也是難受,他與大師兄從小一起長大,關系在這華山之中最是親近,可說是穿一條褲子長大的哥們,怎麽能看他去以命相搏?
更何況,大師兄還有南宮樾。
吳秋略垂下眼眸,他平時都是一個灑脫之人,但到了這一刻,卻難以舍得。
人生只要得了,便知道舍的痛苦。
尤溫不知再說什麽,只能陪着吳秋略苦悶。
吳秋略過了半晌才緩緩開口:“我不能忘了華山,也不能忘了他。”這話語調悲涼,吳秋略自己聽的都好笑,于是笑了出來,他手中再緊,目光冷然:“所以明天,我不能輸。”
尤溫看他認真模樣,心裏松了口氣,敬酒之後又是一飲而盡。
兩人對飲片刻,壇子便空了。
吳秋略掏出了自己酒壺裏珍藏的老酒,倒入尤溫的酒碗中:“師弟,人情冷暖,世情如霜,你也要好好照顧好自己。”
尤溫這時已經半醺,口齒不清晰的反問道:“我何時沒照顧好自己?”
吳秋略哈哈一笑,自斟自飲起來,他酒量本就比尤溫好了太多,這時腦袋更是清醒不易醉,只是這夏月當頭,他竟感覺夜涼如水。
也不知道南宮樾現在有多着急。
吳秋略心下一嘆,又看向尤溫:“尤師弟。”
“啊?”尤溫難得的聽他這麽正經的叫自己,上次叫他名字說的話已經讓他心驚了,這次也不知道要說什麽,于是趕緊正襟危坐起來:“大師兄又有何要交代的?”
吳秋略一笑:“我這些年走遍大寧王朝大江南北,看慣了各時節的風景,卻還是覺得華山最得我心,有時候會想起咱倆小時候在一起摸魚抓蛇的時候,真是無憂無慮。”
尤溫點頭。
“只是……”吳秋略看他:“這江湖終究不是你不想入便能不入的。”
尤溫心裏一沉。
吳秋略卻不再言語,直接拿着酒壺開始喝起來,待他喝了所有酒才偏頭對尤溫道:“你還不回去?”
尤溫……
“思允說了,以前的不做計較,以後我可不敢随便跟你幕天席地的睡了。”吳秋略臉上又帶上了戲谑:“你也二十一了,該找個姑娘管管了。”
管他什麽……尤溫有些尴尬,又忍不住笑:“謝謝大師兄的過分關心,我改日一定帶你弟妹給你請安。”
吳秋略哈哈一笑,搖頭晃腦的站了起來:“我也該回房了,這大夏天,臭蚊蟲就是多。”他在經過房門時一頓,偏頭看了下尤溫給他留下的名言警句。
自古逢秋悲寂寥,我言秋日勝春朝。
身後,尤溫朝他一拱手彎腰:“大師兄,明日我等你大展雄風。”
吳秋略也沒回頭,擺擺手回了房間。
告別了大師兄,尤溫哼着小曲搖晃着回了自己院子,一眼就見尤安站在臺階上等他。
尤安見他一笑:“師父。”
尤溫覺得腦子更糊了,疾走了幾步到他面前,聲音有些沙啞:“徒兒還沒睡?”
尤安道:“沒睡,醉了。”
尤溫啊了一聲:“你也喝酒了?”
尤安搖了搖頭:“被師父的酒氣熏醉了。”
“……”尤溫囧囧有神。
尤安抓住了他的手,拉着尤溫往屋裏走去:“師父趕路多日也累了,還是早點休息吧。”
尤溫模模糊糊的嗯了聲,注意力全在徒兒牽着他的手上:“你冷麽?”
尤安嗯了聲,尤溫眼神一暗,等兩人回到屋內,趕緊關了門跟窗戶。
尤安勾唇看着:“師父跟師伯談的如何?”
尤溫道:“不錯。”
“應無鸠雖然算不上武癡,但是對自己武功極為自負,自認江湖年輕一輩中他所向披靡,奪寶大會上一戰未分勝負,他定是記恨在心了。”
尤溫回頭看他,又示意尤安過來。
尤安疑惑了下,還是乖乖的走了過去,下一秒便被人抱在了懷中。
尤溫嘆息:“晚上天冷,你在屋裏等我就行了。”
尤安笑而不語。
“這些江湖事,不用你操心。”徒兒還小,只要無憂無慮的長大便行,如果能在長大的時候對師父眷念那是更好。
他對尤安已經絲毫沒了抵抗力,只是看尤安在庭前等他,心中竟然甜如蜜。
他此時心中期盼,也不過自己能陪伴尤安,而尤安能心甘情願的留在他身邊,尤溫想起徒弟白日所說的話,嘴角一揚,把人抱的更緊了,他掌上運功,片刻頭上竟然冒出一層熱汗。
尤安笑道:“師父又要做炭爐?”他師父陪睡的任務一向都是燃燒自己,溫暖他。
尤溫沒做聲。
尤安玩笑道:“可惜,我可不願和醉鬼同床。”
他說着就要離開,卻感覺身上壓力猛增,尤安只感覺自己被摟的太緊,實在呼吸困難,就要喊幾聲救命吓吓人,耳邊就聽到他師父似呢喃似傾訴的喊他名字。
尤安暗罵自己蠢透了,簡直送羊入虎口,他師父這不是擺明的醉了麽!以後離醉酒之人最少十尺以上。
而且師父在他耳邊喊他,酒氣直撲他鼻尖,萦繞不去,尤安身子不能動,只能往後仰了仰。
片刻,尤溫哈哈一笑,尤安松了口氣,緊接着又被尤溫直接拉到了床上。
被逼躺了下去,尤安咬牙切齒:“師父,你還沒洗漱。”
尤溫嗯了聲,自己也躺了上去,尤安一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心道師父果然醉的一塌糊塗,就要起身,尤溫卻突然壓了下來。
尤安……
醉鬼道:“徒兒乖。”
尤安掙紮了一下。
醉鬼手上溫暖,撫上了他的臉頰,然後……猛的一捏。
尤安驚呆了。
借着燭火,尤溫仔細打量尤安許久,慢慢低下頭,雙手雙腳縛着他,然後又開始呢喃着尤安尤安尤安。
尤安深呼吸,吸到一半又覺得鼻尖都是酒臭,憋了半天又覺得胸悶。
他身上壓了半個人,怎麽可能睡的着?
無奈的看着屋頂大半夜,尤安滿心糾結的決定,還是既來之則安之的好。
只是,他深深覺得應該帶師父看看大夫,他以前聽說腦子有病之人行為總是詭異莫名,他師父完全符合。
直到天亮前,尤安終于沉沉睡去。
第二日,天蒙蒙亮的時候,尤溫小心翼翼的起來了。
然後,滿頭汗。
他心道徒兒醒來還不知道氣成啥樣,也不敢叫醒他,偷偷摸摸的便出了房間。
他步調并不沉穩,甚至有些興奮,昨日與吳秋略聊天之後,他就知道了吳秋略的決心,大師兄怎麽都不會讓自己輸的,應無鸠再厲害,也不是他大師兄的對手。
大師兄心中有牽挂,自然會加油。
他快步到了吳秋略院子裏,就想叫醒他與他練練招什麽的,卻發現院中毫無聲息,竟似無人之境。
尤溫一皺眉,直接推門進了他房裏,見吳秋略被子淩亂,昨日明顯是入睡了的?
難道……
南宮樾來了把大師兄擄走了?
他心下一安,随即又皺眉起來。
不對,不對,不對,尤溫猛的一轉頭卻正好撞見了幾個往吳秋略房裏去的弟子,拉着他們便往示劍臺跑。
大師兄挂念華山門風,決然不會輕易離去,如果南宮樾攔得下他,他又怎麽會回來?
奔跑之時,他心裏一抖,腳下一跘差點摔倒在地,身邊的弟子趕緊來扶,尤溫目光恐懼的一甩袖子,二話不說便施展輕功往華山高處飛去。
叢林之間,泉水下湧,蒼天幾乎觸手可及。
華山景美,華山山高,高處自然不勝寒,尤溫這時才能明白一二,但他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能不停的往上。
再往上。
示劍臺上,三人對立。
應無鸠一身黑衣,身邊雲霧缭繞,神色難明。
尤溫卻沒看他。
他看着的是倒在地上的人,他面目依舊英俊,只是身上血色彌漫在這薄霧之中,叫人一時之間難辨生死。
尤溫慢慢走了過去,南宮樾卻似乎完全沒有感覺,他眼神盯着吳秋略,眼中毫無生氣。
尤溫甚至不知道自己腦中在想什麽,他走到吳秋略身邊蹲下身子,顫抖着手指探他鼻息。
毫無聲息。
那邊,應無鸠一皺眉,只見尤溫已然拔劍,如同瘋子一般向自己沖了過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