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六只貓貓
一路上坐船遠渡，只經歷過擁擠人潮和低濕船底夾艙的安德魯，光是從木梯上下來，就顯得有些小心翼翼。
看上去輕巧，實際上卻意外沉重的背包放在二樓和一樓之間的階梯上。這麽個小小的背包，裏面裝着的，便就是安德魯現在的全部財産了。
艾麗西娅沒有打開看過，但是從桑那德手上接過來的，想來——“你要不要看一看？有沒有少什麽東西？”等到明天船隊走了，再想要找到那個八字胡的商人，可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了。
“沒關系的，”安德魯嘴上這麽說，手上卻絲毫不顯遲疑的打開了包裹。直接無視那兩三件看上去還帶着污漬和脫線的換洗衣服，直直把手伸到最底下，看見了那一塊黑色的石頭後，他的神情才瞬間放松了下來，“全部都在這裏了。”
背包裏竟然還裝了一塊石頭。
難怪剛剛拎過來的時候，會覺得那麽重。
艾麗西娅晃了晃腦袋，右手做了一個向前指引的動作，“雖然身體還沒有好，但你也可以暫時先熟悉一下這裏的環境。”
話音剛落，她就注意到安德魯好像瞬間整個人都僵硬了起來。
小黑貓趴在架子上，琥珀色的眼睛，像是盯着小魚幹似的瞪着安德魯。艾麗西娅微微側了側身，給了系統一個恐吓的眼神——‘你要吓到他了。’
無所謂的擺了擺尾巴。
小黑貓舔了舔自己的粉爪爪，調轉過頭，把臉埋進了艾麗西娅剛剛送來的食碗中，只那兩只三角形的小耳朵，依舊在空氣中撲棱着聽動靜。
安德魯看上去頗為手足無措，但在原地呆立了幾息後，還是小小聲的說了一句，打擾了。然後小心翼翼的套上了艾麗西娅為他準備好的拖鞋，把背包朝外放好後，再度起身，像不敢攪動空氣似的一步一步慢慢前進，先是停在小黑貓栖身架子前。
視線像是漂染的軟紗，隔着空氣，細柔的輕輕觸摸着架子上的東西。
“這些都是我自己做的。”
注意到了安德魯的視線，艾麗西娅上前兩步，點着那兩排的東西，解釋了一句。
嵌入彩色珠子的毛玻璃，古老的大鐘，木質卡座間小小的白盆綠植，都美得讓人想靠近磨蹭一番。安德魯之前是生活在三不管的地區，尋常為了衣食就已經花費了不少心力了，哪裏又還會再關注這些不在生活必須上的需求。
單是看着這周圍的一切，都讓他覺得能夠勾起很久沒體會過的溫柔，明明不知道該怎麽表達，卻又下意識的覺得舊的好看。
“這裏是……”
“應該就是你以後要生活的地方了。”
“啊，”安德魯摸了摸自己的耳根，覺得有些發紅。
漂亮，易碎。
就和站在眼前的艾麗西娅給他的感覺一樣。
“現在還不着急，等你身體好了之後，每天的客人招待和每周一次的食堂進貨，應該就都需要你的幫忙了。”艾麗西娅怕他不知道貨物存放的位置，還特意指着在後廚最裏面的角落。
雖然上午才剛把人帶回來，下午就開始布置工作的感覺不太好，但知曉了自己要做些什麽的安德魯，卻徹底露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扛起背包，又輕輕走到最裏面。
“背包……”安德魯一回頭，艾麗西娅說話的聲音，莫名就小了下去，“就放在這裏也沒有關系。”
“啊？啊，啊。”
嘴上應答着，露出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是手上卻還是緊緊的攥着那個背包。
艾麗西娅看了一眼，
“這邊，就是你以後會住的房間了。”早上是系統太突然，根本就沒有收拾好的房間，才不得已把安德魯放置在了樓上的客房裏。
一樓的這個房間，在樓梯的下方，原本是一個閑置着的雜物間。
等到把東西全部清理出來後，發現位置也算不得小，安下一張床和櫃子後，即便加上桌椅，都還有着空餘。
只是通風的窗戶位置有些高。
她跟在安德魯的背後，偷偷打量了一下高度，覺得這個應該也沒問題後，心下這才跟着放了下來。
“如果覺得哪裏還少了些什麽東西，你也可以随時和我說。”
雖然住在樓上也沒什麽，就像之前的海倫娜一樣。
但一想到好歹對方也是個男生，都住在樓上，不管從哪一個方面來說，心裏到底還是會覺得有些不便利……而且，她偷偷看了一眼安德魯。
總覺得對方也像是有着很多小秘密的樣子。
這樣的安排，或許對兩個人來說都比較好吧。
果不其然，在知道這裏以後就是自己的房間後，安德魯松了一口氣，露出非常沉穩的笑容。
房間不算小，該有的東西也都準備了。安德魯坐在床邊，就被那突然下陷的軟床墊給吓了一跳，手足無措的把自己的背包放在了一旁的凳子上，這才露出了腼腆的笑容，“這樣就已經很好了，待在這裏很舒服，麻煩你了。”
“那就好，”艾麗西娅剛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忽然聽見了前面大廳傳來了風鈴的響聲——來客人了。
唔，頭疼。
她趕忙理了理身上的圍裙，“客人來了，我就先出去了，你可以在這裏熟悉一下，累了就休息。有什麽事，也可以等到打烊的時候再來問我。”
許是心裏着急，嘴上的語速也跟着快了不少。
安德魯剛聽完對方得吧得吧的冒出了一堆，還沒等弄明白呢，就看着艾麗西娅作勢要推門離開的模樣。
也不知道是怎麽想的，下意識的就伸出了手去。
艾麗西娅推門，沒推動，一愣，低頭注視着少年揪住她衣角的手，不解“怎麽了？”
“沒，沒什麽。”終于意識到自己剛剛到底做了些什麽的安德魯，整個人的耳根都發紅了，有點不安的縮了縮脖子，“廁所……”
“嗯？”
“廁所在哪裏？”這一句話，就是少年硬生生從嗓子眼裏逼出來的。
要不是挨得近，艾麗西娅也聽不清楚。
面上有點尴尬，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麽，随手指了一下廁所所在的位置後，就急匆匆的出去了。
等到房間裏終于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以後，安德魯才算是完全放松了下來。
背上傳來的酸痛感，依舊消散不去，他趴在床上，把手伸進背包中摸出了那塊石頭，細細的包在懷裏之後，這才滾着身上的被子一起。
睡着了。
晚飯時段的客人，明顯沒有中午多。
點的東西，大多也不是什麽步驟麻煩的菜色。等到六點多，送走了最後的一組客人後，艾麗西娅站在門口觀望了一會兒，确定不再有人上門了，這才把木制門上的挂牌，給翻轉了過來。
後廚的桌子上，還放着一個系着緞帶的大包裝盒。
是安吉爾送來的，說是上次的謝禮，隔着窗戶就塞進來，還把她吓了一跳。
裏面裝着兩個草莓香代，餅幹上一粒大草莓，澆上鮮奶油，再包上巧克力醬，。
艾麗西娅打開蓋子，內裏的甜味就自動自發的冒出來了。她盯着裏面的兩個香代看了一會兒，這才複又起身，拎起竈臺上剛剛滾開的水，準備泡兩杯紅茶。
天色已經暗下來了。
她站在安德魯的房間門口，輕輕的敲了兩下。
“可以進來嗎？”
……
把整塊草莓香代放入口中，餅幹、草莓、鮮奶油和巧克力在口中融合，像是春天微苦的幸福滋味擴散開去。
從來都沒有嘗過這種甜味的安德魯兩手平舉着那一杯紅茶，整個人拘謹的就像紙折的一樣一動不動。
“那個時候，您為什麽會選擇把我買下來呢？”哪怕知道對方看上去年歲不大的模樣，安德魯卻還是堅持着用着尊稱。
許是今天一天裏，發生了太多在原來讓他都覺得有些不敢置信的事情。
在‘這樣的我，也可以嗎’的茫然過後，他心底裏的不安，也漸漸萌芽出來。擔心着會失去的焦慮感一直在內心折磨着，讓他強忍着喉嚨傳來的瘙癢感，怎麽也不願意表示出自己病弱的現狀。
畢竟，他現在擁有的，也就只有這還算是不錯的體魄了啊。
艾麗西娅也有點語塞，她下意識的看了一眼小黑貓——總覺得這個時候，要是說實話，會顯得很傷人啊……
“大概是覺得，你那時候的眼神，把我吓到了吧。”這句話顯然有點歧義，看着少年更加茫然的神情，艾麗西娅又趕忙補充了一句：‘“眼睛裏，對生的渴望，什麽的。很漂亮。”
這一句話倒是實話，那一眼，可是硬生生讓她多付出了兩個銀幣的代價呢。
想想還有點心痛。
“啊——”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麽的安德魯，大拇指摩梭着食指，話題一瞬間突然跑偏“……您也很漂亮。”
像是生怕艾麗西娅不相信一般，他還特意拍了拍胸膛，信誓旦旦的強調道，“真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