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喂,小子,你娘是誰?”◎

傅瑤自從凍傷了身子, 就總是體弱多病,吹一點涼風都能病上多日。好在她也沒了出門的心思,宮裏的事大多交給徐良娣, 每日待在錦闌殿偷閑, 冬日裏更是抱着炭盆不出門。

皇後對她的不滿與日俱增, 但有徐良娣在, 她又那麽識相,皇後便也不再為難, 全當沒有這個兒媳。

萬迦柔自從冷宮出來後,一直都只是個小小美人, 為人也低調了許多, 再不複從前的嚣張跋扈。

日子仿佛就這麽安靜了下來,除了偶爾午夜夢回時,會想起那些腥風血雨, 傅瑤過得總算是安逸的。

淳載八年的秋天,徐良娣誕下了皇長孫, 帝後大悅, 當即下了道旨意, 他日太子登基, 封良娣徐氏為正一品貴妃, 有協理六宮之權。

皇長孫的誕生讓傅瑤也有了些活氣, 她看着肉嘟嘟的嬰兒, 滿臉笑意的徐春宜, 總會想, 當初她若悔婚就好了。

這樣的話, 蕭楷就不會被牽連, 徐春宜也會成為名正言順的太子妃, 他們一家三口一定很幸福。

蕭楷知道她在想些什麽,卻也只是無可奈何,自從沂山之後,傅瑤就像是心死了一樣,她将自己封閉起來,時常将自己當做這東宮裏的透明人。

其實傅瑤的心裏沒有他,這是一年多來蕭楷漸漸想明白的,傅瑤向着他,敬着他,忠于他,事事以他為先,處處為他着想——卻唯獨,愛着蕭靖钰。

那愛很隐忍,很克制,帶着自諷和無可奈何,明知不該,卻還是情難自已,于是不斷自欺欺人。

淳載八年的冬天,北狄遇到百年難得一遇的大雪災,卅耶王次子攜北狄鐵騎進犯中原。

北狄部衆背水一戰,來勢兇猛,大靖鐵騎連退數百裏,失城池十二座。

淳載帝大怒,令朝中舉薦将帥之才,前往邊境率領大靖鐵騎。

然朝中重文輕武已久,一時竟無可用之才。就在一籌莫展之際,有人推薦年已六十的老将軍于維。

于維曾是大靖鐵騎的主帥,少年将軍曾也風光無限,更親手将北狄驅逐關外——可也因功高震主,被淳載帝鳥盡弓藏,找個由頭收回兵權扔在京中蹉跎至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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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維擅長兵法,現場上詭谲多變,又對北狄鐵騎了如指掌,簡直是不二人選,百官立刻附議,更有于維上書請命。

淳載帝只好下旨,令于維為主帥,前往邊境。同時,淳載帝以己度人,為了牽制于維,特賜将軍府,将于維親眷悉數接入其中,由官府奉養。

盡管如此,于維還是義無反顧去了邊疆。

老骥伏枥,志在千裏。他年少時就想着有朝一日馬革裹屍,也算是死得其所,如今多年過去此志不改。

他已經六十歲了,兩鬓斑白,體力也大不如前,這次出征,根本沒想着回來。死在戰場上,死在最輝煌的時候,豈不妙哉?

于維被束之高閣多年,一入戰場猶如游龍入海,在對戰中大獲全勝,不斷攻城略地。

捷報傳回京,聖心大悅,當即封他為鎮北侯,以示嘉獎。

那天于維剛打完勝仗,還沒從鮮血帶來的亢奮中過去,就溜達出了軍營。

結果剛出軍營沒多久,就見到一個裹着破棉袍的青年,青年臉上恹恹的,帶着一股濃重的陰郁,唇線抿得筆直。

于維身上甲胄未脫,身後還跟着親衛,他叫住那青年:“喂,小子,你娘是誰?”

青年眉頭皺起,他眉骨上有一道疤,已經很淡了,只在眉頭皺起時才能看出些痕跡。

他只冷冷瞥了于維一眼,又一言不發地走開。

卻不料于維一把拽住他的胳膊,別看是六十歲的老頭了,那手勁一點都不小。

于維看着他的眉眼:“聽聞先帝第十九子被廢為庶人,發配邊疆,就是你小子吧?”

他不說這些還好,一說這些蕭靖钰臉上的陰郁立刻變成森然戾氣,他唇角勾出一個譏诮的弧度:“管得些嗎你?”

于維看着他即将走遠的背影,突然高聲喊道:“你娘是個重情重義的人,想來兒子也不會太差勁。你若不想在這鳥不拉屎的邊疆爛到死,就跟我去打仗吧!”

蕭靖钰回頭看他:“你認識我娘?”

于維嗯哼一聲,頂着張幹枯成樹皮的老臉轉身往軍營走。

當年他受淳載帝忌憚,曾有一宮女出手相助,後來他凱旋歸來,那宮女卻早已被秘密賜死,只留下一個被丢在冷宮中的嬰兒。

這麽多年他都有心無力,想不到竟會在這裏遇到,那便還了這份恩情吧。

蕭靖钰就此跟去了軍營,并更名為許憎,許雁秋對此表示受寵若驚,差點吓得去改姓。

于維有意培養故人之後,卻不曾想根本就是養了頭豬,他把軍營紮在哪,蕭靖钰就跟到哪,卻從來不管任何事,只吃飽喝足,再偶爾聽他講個故事。

于維發現了,這小子年紀輕輕,卻天生是個冷清冷血的,這世上很少有他關心的事,至少于維目前還未發現。

他好像什麽都不在乎,什麽都不想要,像個看破紅塵四大皆空的出家人,可眉眼間又帶着陰郁,仿佛對某些東西有着格外的執着。

出于好奇,于維就跑到軍醫帳裏找許雁秋,許雁秋支支吾吾地透露了些大概。于維聽後就覺得頭疼,對着蕭靖钰那張陰沉的小臉,每次話到嘴邊又都囫囵咽下去。

有次寒夜,于維喝了點酒,就點着他的肩膀問:“小子,跟我打仗吧,軍營裏不養閑人。”

蕭靖钰心安理得地反問:“不能養不也養了這麽多時日了?”

于維就在他身旁坐下了:“男人啊,還是得有些志向和抱負,否則姑娘家是不會喜歡你的。”

蕭靖钰冷哼一聲:“多嘴。”

既是說于維也是說許雁秋。

于維幹脆打開天窗說亮話:“知道人姑娘為啥避你如虎狼不?”

蕭靖钰拿着酒壺的手頓了頓,他确實不明白,自己究竟多不堪,才能讓傅瑤和太後聯手,如此算計他。

于維語重心長道:“年輕人,人活着不只為那點兒女情長,我們還有許多事可做,你将全部感情都放到一個人身上,可問過那人是否願意?”

“除了她,我想不到還有什麽是值得我在意的。”

他自小一人,早就看透了人情冷暖和世間醜惡,早将自己變得渾身是刺,只餘下一點柔軟,是給傅瑤的。

于維:“可人家不願意,你也不能逼人家啊。”

蕭靖钰聲音有些冷:“我若不逼緊些,她就和旁人雙宿雙飛了,哪裏還會看我一眼?”

于維:“這有什麽不好,你就不想讓她開心些?”

蕭靖钰眉眼的陰鸷愈發濃烈:“我絕不容許她和別人如膠似漆,只要我手段強硬些,她就會和我在一起,到時她想要什麽我都給。我也能讓她開心,為何要将她給別人?”

于維打了個酒嗝:“你小子無藥可救了,你若繼續執迷不悟,只會将她越推越遠。”

“現在豈非已足夠遠?”

于維見勸說不了,只得道:“那我們打個賭,就算你把她綁在身邊,日日寵着愛着,她也不會快樂。”

蕭靖钰兀自灌了一口酒,辛辣的燒刀子順着咽喉灼燒到肺腑。

于維往後面一倚,抱着酒壺道:“到時你就放手吧,免得到最後不可挽回。”

蕭靖钰沉默許久,才踹了他一腳:“老頭,你該回去了,明日還有仗要打。”

于維哼哼一聲,過了好一會才爬起來:“跟我去打仗吧。”

蕭靖钰:“不去,別拿什麽家國大義來套路我,我沒那麽多亂七八糟的情懷。”

于維只好自己起身回了大帳,邊走邊念叨:“老了啊,老了啊……”

蕭靖钰呵出一口白氣,自覺無趣,便也回了自己的軍帳。

戰場上總是刀劍無眼的,永遠不知道死亡和勝利哪一個會先到來。

于維和卅耶王次子卅毋都是難得的将帥之才,他們都精通陣法,可卅毋卻比于維更為陰毒一些。

于維誤入他布下的陷阱,遭到偷襲,距離最近的右翼軍隊又遲遲無法突圍,只能被卅毋圍剿。

蕭靖钰得知前線急報後,立刻飛奔上馬,帶了一隊人前往。

可惜待他抵達戰場時,只看到于維一揮手中□□,将身前插着的箭矢全部砍斷,身後猝不及防被人捅進一把長刀,濃稠的鮮血順着嘴角滑落。

于維放下揮舞的□□,柱在地上,站立在屍山血海中,阖上了浸着血水的雙眸。

他原本以為自己還能拼一把,至少還能收回大靖失地,卻不想出師未捷身先死……

一名北狄鐵騎再次揮舞長刀,想砍下他的人頭,卻只聽“咻”的一聲,一把重劍甩過來,重重砸在他頭頂,他當即墜了馬,倒進了血泊裏。

隔着屍山血海,蕭靖钰的冷冽的目光釘在了卅毋身上,後者三十上下,身着黑甲,臉上帶着嘲諷和挑釁的笑,而後一揮手:“收隊!”

蕭靖钰喝了一聲:“追!一個都不許放過!”

可他身後竟無一兵一卒行動,一個将軍解釋道:“他們熟知地形,早就跑得無影無蹤了,再追也只是徒勞。”更何況蕭靖钰無官無職,他們又為何要聽此人的?

蕭靖钰怒喝一聲:“那便不追了?!”

那将軍道:“主帥生前有令,不追。”

蕭靖钰突然生出一種無力感,他憤而下馬,來到渾身是血,早已沒了氣息的于維面前,低聲道:“我會用卅毋的人頭來祭奠你。”

于維的屍體是蕭靖钰親手扛回去的,他不赫拉想讓于維再受馬上颠簸,就背着他,一步步走回了軍營。

也是到了軍營之後,他看到了于維留下的遺書——那是送給淳載帝的折子,請求以布衣許憎為帥,帶領大靖鐵騎完成未竟之事。

蕭靖钰翻開他的遺物,甚至在裏面看到了僞造好的身份文書。

他不禁苦笑,這老頭是早就想拉他下水了啊。

可難道不知他狼子野心,心中并無大靖子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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