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漂亮碎光
她打量白切黑,他立在陰影處,身上墨衣幾乎融進暗色裏,寬肩勁腰,身姿筆挺,綢緞般的烏發高高束成馬尾,眉眼朝氣,兩日不見,身量似乎又拔高了些。
她仰頭看他,笑眯眯:“想我帶你出去也行,現在該你報答師姐的時候,渴死我了,去給我倒杯茶。”
他乖巧端來溫茶。
姜水雲裝模做樣錘了錘肩頸,繼續:“哎喲,肩有些酸。”
他溫順幫她捏肩。
姜水雲嬌滴滴:“輕點,痛。”
她又埋怨:“扶我回房,也不給我蓋被子,讓我受凍,幸虧我體魄好沒生病。還有啊,別老動不動拿搬沙包的方式扛我,我是人,又不是沙包。”
“老是給我找麻煩,以後你做事要三思而後行,知道了嗎?”
“還有我跟你說哦,像你這麽不懂憐香惜玉的男修,是沒有女修會愛慕喜歡你的,只能一輩子打光棍。”
……
她一件件一樁樁數落往事,小嘴叭叭個沒停,好像對他充滿了怨念。
耳畔的碎碎念,讓他稍稍走神,緊盯她一張一合的紅唇,有些聒噪,想要讓她閉嘴……可是房間太過安靜,這樣叽叽喳喳的聲音,似乎讓卧室的光線都亮堂起來。
他最煩旁人太多話,可是姜水雲這樣他一點不讨厭,只是看着她,走神。
姜水雲拿胳膊肘捅他,不滿:“別偷懶。”
他麻木重複着機械動作。
又不禁反思,他真的很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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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外長廊傳來腳步聲,有人敲了敲門:“姜姑娘,起了嗎?”
見白切黑已經用人.皮.面.具化成珠兒的模樣,姜水雲才開口應了一聲。
踏入房間,彩兒支開珠兒去打盆洗臉水,然後拒絕了她的提議。
固然有些失望,一計不成,姜水雲還有別的法子:“你倒是忠心。工,重號,桃花小記,帶你去看書。
彩兒凄然一笑,抿了抿唇:“少主待姑娘情真意切,奴婢還是頭一回見,以後姜姑娘便忘了你那小情郎,好好同少主過日子,這是姑娘的福氣。”
被人采補,還要她這個受害者對施害者感恩戴德?
姜水雲腦殼突突疼:“這福氣給你要不要?”
彩兒:“姑娘說笑了,少主天資卓越,奴婢不敢奢望。”
姜水雲整個人都不好了:“哪怕你們少主采補你,你也覺得他好?”
彩兒認真點頭:“只要能幫得上少主,彩兒什麽都願意去做。”
這番言論,着實令她瞳孔震驚。
這座莊子裏的小侍女,多半被殷非夜pua洗腦,還洗腦得非常成功,活脫脫的戀愛腦,為了個男人,掏心掏肝。
愛一個人,就要奉獻自己的所有,甚至不在乎自己的生命,但一個人連自我都沒有,又如何期待讓別人去愛你呢?
不是一朝一夕能夠改變,也不是姜水雲三言兩語可以開解。
她揮揮手:“出去吧,以後你不用在屋裏伺候。”
彩兒垂頭福了福身子,出門前,帶上了房門。
一刻鐘前。
殷非夜居住的園子,彩兒無聲地站在過道。
在一衆侍女簇擁的服侍下,殷非夜皺了皺眉,顯然不太習慣新來的侍女。
見殷非夜朝自己招了招手,彩兒心中一喜,當即上前伺候着梳洗。
察覺殷非夜眉心舒展,心情轉好,彩兒誤以為少主待自己不同旁人,于是哀聲懇求:“讓彩兒繼續留在少主身邊伺候吧!”
殷非夜冷淡:“不必,你只要把姜姑娘伺候好。”
彩兒有點委屈,于是跟倒豆子似的把姜水雲企圖策反自己逃跑的計劃,和盤托出。
又不甘道:“少主天人之姿,這女修如此,身在福中不知福,況且此女心中牽系他人,實在辱沒了少主。換作是黎城王的女兒,或是五毒教聖女,方能與少主堪配。”
“越矩了。”殷非夜冷眼,擡手示意不讓她伺候。
彩兒吓得小臉慘白,雙肩微顫,心中越發不甘:“奴婢該死。”
“小情郎?”
外出打洗臉水的“珠兒”,不知何時悄無聲息地立在簾後。
他劍眉上挑,眉目不辯喜怒。
她回:“當時為了哄騙殷非夜,拿你做由頭,對了,你給珠兒喂的百日醉,身上還有多少存貨?”
時越拿出一壺酒,遞來。
她揭開聞了聞,是百日醉的味道沒錯:“我有個計劃,在婚宴當天,你用人.皮.面.具化成我的樣子,趁殷非夜警惕性降低,把人灌醉,到時候我們一塊兒把他殺了。”
時越認真傾聽,還誇她:“好主意,師姐真聰明。”
馬屁拍到位,姜水雲渾身舒暢,她有點小得意:“那當然了,以後師姐罩着你。”
看她那副自得的模樣,跟個抖羽毛的小孔雀似的,幸好她身後沒尾巴……時越咧唇,無奈。
用過早飯,侍女引領一位裁縫鋪子的管事過來請安,給她記錄尺寸,定制婚服。
管事是男子,多有不便,于是量尺碼的活計,便落到了“珠兒”身上。
她張開雙臂,方便他用軟尺丈量。
姜水雲大大方方,反倒是白切黑笨手笨腳,軟尺都拿不穩,尤其量胸圍的時候,眼神局促,呼吸紊亂。
看破不說破,到底是血氣方剛的臭小鬼,對異性有點好奇和幻想都是非常正常的事。
她要是戳破了,說不定對方會惱羞成怒。
送走管事,白切黑似乎怪自己沒把持住,生起氣來,板着張臉:“一定要等到大婚之夜?”
姜水雲一面安撫他,一面在內心鄙視,咋滴,就你那點修為,還想找上門去打架?不被別人剁了就阿彌陀佛。
她不拿話當面刺他,是覺得這個臭小鬼還算仗義,知道她有危險,還願意陷入這種囫囵之中。
她可真是善解人意啊!
想到這裏,姜水雲問出浮在心裏許久的疑惑:“對了,你是怎麽找到這裏來的?”
白切黑眼神飄忽:“道侶大典上的盟誓酒,裏面有你的一滴血,有一種秘術,以血氣為引,不管相隔千山萬水都能找到。”
姜水雲輕輕點頭:“原來如此。”
下午,殷非夜又現身了。
一看白切黑神情不對,姜水雲用胳膊肘捅了捅他,示意他要沉住氣。
“吃住還習慣嗎?”一見到她,殷非夜立刻宛若戲精附體,含情脈脈把她一望,眼神黏黏糊糊,如膠似蜜。
姜水雲抖了抖身上雞皮疙瘩,十分嫌棄:“只要不看見你,我哪哪都好。”
殷非夜臉上笑意未變,眼中愛意恨不得能融化冰峰雪山:“姜姑娘總是愛說笑,明日我們就要成婚,現在我就已經開始忍不住期待,姜姑娘一定是天底下最漂亮的新娘子。”
姜水雲打了個哈欠:“我要休息了。”
言下之意就是——本姑娘不耐煩,趕緊給我滾。
殷非夜倒沒有步步緊逼,溫溫一笑,轉頭對珠兒吩咐道:“好好照顧姜姑娘,以後賞賜少不了你的。”
合上房門,姜水雲一把拉住“珠兒”,問:“幹什麽去?”
“珠兒”冷眸陰郁,面上笑嘻嘻:“出門散步,要一起嗎?”
姜水雲一眼看穿:“別沖動,明天按計劃行事,你答應過我的。”
時越唇角的笑意逐漸消失,他有點生氣,至于為什麽生氣,不知道。
此時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那個什麽少宗主長得跟個娘們似的,越看越不順眼。
時越垂眸看着搭在自己胳膊的一只玉手,皮膚很白,白得晃眼,多瞧一眼心生歡喜。
他揚唇,露出一顆小尖牙:“我聽小師姐的。”
一夜過去,終于迎來翌日的天明。
裁縫鋪子差人送來兩套大婚喜服,沒一會兒,殷非夜親自過來迎親,只看見新娘子獨自走出卧房,不見珠兒的人影。
一個小侍女出現不出現,殷非夜沒太留意,滿心滿眼只有大紅色喜服下,一抹遮不住的纖長腰肢。
一想到晚上摟着個天生媚骨的大美人睡覺,殷非夜美得心神蕩漾。
除了漂亮的皮囊,這女人還是百年難得一見的水靈之體,雙修起來,修為更是一日千裏。
只有他先下手為強,吃到嘴裏,才是自己的。
他火急火燎先行舉辦婚宴,然後帶回煉魂宗,他老爹也幹不出強搶兒媳的荒唐事。
他老爹什麽德行,殷非夜心裏有點數。
正要去牽美人柔軟的玉手,喜服下一道刺目的劍光襲來,殷非夜眼疾手快閃躲避開,尤為不解。
就見美人揭去蓋頭,喜服碎裂開來,原地立着個黑衣俊俏的少年,哪裏還有什麽千嬌百媚的大美人?
突生巨變,一衆莺莺燕燕的侍女們驚慌失措,吓得抱頭鼠竄。
殷非夜左右環顧,不見美人,登時就怒了:“你個毛頭小子,敢壞本少主好事。”
時越握劍,長劍刺出。
殷非夜一展廣袖,從袖中飛出一杆煉魂幡:“初生牛犢不怕虎,臭小子,今日就讓你祭了我的魂幡。”
聽見外面的打鬥聲,姜水雲心知不好。
沒想到他這麽沉不住氣,不按計劃行事。
她一腳踹開房門,前去助陣。
見到被踹飛的房門,殷非夜微微愣神,桃花眼中蓄滿委屈:“本少主自問待你不薄,你竟然維護別的男人。好哇,今日我便先殺了你的小情郎,用你小情郎的頭顱,做我們大婚祭天的貢品。”
姜水雲向白切黑睇去一個埋怨眼神,現在不是算賬的時候,她提起碧影劍,挽了個劍花,近身一斬,替白切黑解除危機。
殷非夜自持金丹後期修為,根本沒把她放在眼裏,要不是躲避及時,被斬掉的不是一縷發絲,而是他的脖子。
暗暗心驚,殷非夜驚嘆:“好快的劍法。”
剛斬出一劍,姜水雲又快速斬出第二劍,劍勢磅礴,如疾風驟雨,快速猛烈。
她和她的小情郎配合默契,殷非夜又妒又怒,也不再憐香惜玉,直接施以金丹修士的威壓,把她的小情郎擊飛出去。
時越連連後退兩步,站穩了腳,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抹掉唇角的血污,他雙手飛快掐訣,見姜水雲瞥來一眼,手勢頓了下,複而繼續。
随着他的吟誦和法訣,身上氣勢不斷攀升,甚至在殷非夜金丹修士的威壓之下,脊背一點點挺直,筆挺如一棵小白楊。
姜水雲目瞪口呆,難道這就是他的底牌?
時越白皙稚嫩的臉頰上遍布紅色的紋路,宛若以殷紅的鮮血刻畫出複雜可怖符咒,容貌還是一樣的容貌,少年渾身透着邪氣,一看就知道是使了某些邪門歪道的秘術。
他竟然背地裏修煉邪術呢!
是因為想要報仇,還是因為天資不高,急功近利?
不管出于哪種原因,這種人設到最後沒有好下場。
頭頂,姜水雲和殷非夜在半空中纏鬥,兩道身影飛速如閃電,肉眼難以捕捉。
殷非夜投鼠忌器,不能把她打傷打殘,因此兩人才能過招數十回合。
此刻,白切黑也加入到戰局。
姜水雲心中無比震撼,他喵的,這邪術太厲害了!
殷非夜是金丹後期,并且手握煉魂幡,尋常金丹修士都不是他的對手,小反派居然能在殷非夜手底下的煉魂幡過招。
如果姜水雲已經拿到仙品飛劍,她有七八成把握能打敗殷非夜和煉魂幡,足以可見小反派修煉的邪術有多麽逆天!
難怪有些名門正派弟子會修煉邪術,最後誤入歧途,堕入魔道。
易地而處,換作是姜水雲,明知自身天資不高,晉升希望渺茫的情況下,親眼看着折磨過自己的大仇人逍遙度日,各種煎熬下,說不定她也會铤而走險嘗試一番……
小反派走到現在這一步,可能跟他過去的悲慘經歷分不開。
見到時越臉頰的魔紋,殷非夜驚訝之餘,存着玩心:“我見這位小道友秘術高深莫測,于魔道修煉一途頗具天分,既然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如我們握手言和。想必道友也知道姜姑娘體質不一般,我們何苦自相殘殺,白白便宜別人,在下願意與道友共同擁有,按單日雙日,你一天我一天,不知意下如何?”
聽殷非夜把她安排得明明白白,姜水雲氣得炸毛。
她恨不得拿劍把不守男德的“爛菜葉”戳成糖葫蘆,再把他祖宗十八代的墳給刨了。
時越跟殷非夜過招,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損毀了莊子裏培植的大片大片花卉。
這片園中美景,是實打實用白花花靈石嬌養的,可把殷非夜心疼壞了,失去繼續逗弄的心思。
頭頂結界破開一條縫隙,時越随着殷非夜的鬼魅般的身影跟去。
調虎離山之計得逞,殷非夜哈哈大笑:“毀壞本少主的莊子,看我不把你埋了做花肥。”
姜水雲着急禦劍,也要跟着出去。
那廂時越機械地轉動着漆黑眼珠,朝她投來一眼,廣袖一擡,她整個人被掀飛了出去。
摔了個四腳朝天的姜水雲,一臉不可置信。
反了天,臭小鬼居然敢對她動手!
剛才殷非夜說了什麽,說要拿他做花肥。
“你這個蠢貨,讓你聽我安排,你不聽。還敢對我對手,死了活該,最好別落到我手裏,看我不錘爆你狗頭。”
她嘴上罵罵咧咧,手裏的劍胡亂對着結界劈砍,心裏沒來由的發堵,還有些慌。
雖然讨厭臭小鬼,如果他真的死在這裏,以後她肯定會內疚一輩子。
對,她才不是因為擔心他。
“可是為什麽,結界怎麽都打不開,我打不開,怎麽辦?”
“活該,讓你不聽我的,死了活該,你最好是死了。”
她嘴裏罵罵咧咧,突然靈光一閃,或許可以試一試。
她準備咬破舌尖血,強行把修為提升金丹期,面前牢固的結界上閃了閃靈光,居然消失了。
不待多想,一雙赤紅的幽瞳鎖定住她。
如銅鈴般的血紅獸目,豎起的雙耳,鋒利森白的尖尖獠牙,覆蓋全身的柔軟銀色毛發,纖塵不染,純澈,不見一絲雜質,在陽光下跳躍着漂亮的碎光。
那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