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不敢逾矩
“抓到了, 抓到了。”
前堂傳來嘈雜聲,姜水雲立馬從時越懷裏拔起腦袋:“一定是小師叔抓到飼養這些蠱蟲的幕後之人,我們快去看看吧!”
時越眼神震驚:“你頭不暈了?”
裝暈露餡, 姜水雲吐了吐舌頭:“看熱鬧更重要,走,我們去瞧瞧。”
說完,她伸手去拉他, 被時越偏了偏身體,躲過。
來到前堂, 就看見西河村百姓們指指點點, 有大膽者,甚至呸一聲,吐口水。
她扒開人群, 等看見被鐵鏈鎖住的兩張熟悉面孔, 有點錯愕, 又好像在情理之中。
從發現蠱蟲來襲後, 姜水雲立馬聯想到老熟人,五毒教魔女譚花月!
要論擅長使蠱蟲,除了五毒教不做他想。
昔日在南疆, 被譚花月逃走,後來譚花月向她報複, 傷害師姐樂之瑤,種蠱,丹田被毀, 靈脈寸寸斷裂, 生不如死……這些仇恨, 姜水雲一刻沒有忘記過。
人群中, 譚花月目光麻木,對于人人喊打,早已見慣不怪。
只是當眼神掃過人群一個人時,譚花月沒有焦距的眼神定住,猛然睜大,怎麽會,她不是跳下思過崖死掉了嗎?
姜水雲沒有理會,看向譚花月身後如行屍走肉的鄭婉婉,面如老妪,頭發花白……
如果她沒記錯,鄭婉婉今年不超過二十五,怎麽會蒼老成這個樣子?
地牢裏,昏暗潮濕。
聽見抽開鎖鏈的嘩啦聲,地牢裏的人無動于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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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腳步聲停在面前,鄭婉婉聽見隔壁傳來譚花月的聲音:“要殺就殺,悉聽尊便。”
姜水雲越過譚花月,來到隔壁牢房,停下。
鄭婉婉麻木地撩起眼皮,只看了一眼,突然開口:“你是誰?”
姜水雲沖她笑了笑:“婉婉,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你和薛耀,還有莫道友,你們跟咕咕鳥纏鬥,等我們解決楓林鎮的麻煩,還一起到臨安城游歷,煙花慶生,飲酒作樂,那時候我們都是初出茅廬的新手,年少意氣,卻也手忙腳亂,一點都不穩重。”
鄭婉婉只是麻木地望着她,眼神冰冷,看她的眼神好像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真好,看來你還沒有恢複記憶。”姜水雲喃喃道:“看你現在的模樣,或許死亡,對于你來說是一種解脫。”
看見滾落到手邊的小藥瓶,鄭婉婉盯着姜水雲,她記得她,這人總是說一下奇奇怪怪的話,鄭婉婉聽不懂,只覺心口抽痛,就好像那日她刺死萬獸門一名弟子時,心痛發作,哀傷欲絕。
反正自己這具身軀殘破不堪,沒有記憶,從逃離父親魔爪後,鄭婉婉每日必須以蠱蟲血肉為食,才能茍延殘喘。
早已厭倦了吞食肮髒血肉的日子,鄭婉婉傾倒出藥丸,一口服下。
她想,終于能解脫了!
親眼看着鄭婉婉毒發身亡,氣絕身亡倒下,姜水雲沉默了片刻,擡步離開。
隔壁的譚花月冷嘲熱諷:“說什麽姐妹情深,你們自诩仙門正派,其實最虛僞不過。鄭婉婉可是你的知交好友,你親手毒殺她,真是心腸歹毒,不像我,我才是婉婉的好姐妹,婉婉身體被她父親傳功的功力煎熬,千瘡百孔,要不是我用血蠱替婉婉續命,五年前她就熬不住。”
姜水雲停步,轉過身去:“那些新婚夫妻從未得罪過你,為何要害他們?”
譚花月輕哼:“我用這些凡夫俗子的精血,煉制情人蠱,是他們的榮幸。”
姜水雲:“就因為你想要煉制情人蠱,就可以為非作歹的害人。在你心中,愛是什麽?是企圖把朋友和愛人一起拉入你的深淵,跟你一樣滿身污泥,人人喊打,千夫所指!你若真心對婉婉,可有真正了解過婉婉的初心,我們一同下山歷練,為除魔衛道。如果她知道自己有朝一日變成最厭惡的邪魔,她寧願去死,而不是跟你一同共沉淪。”
又說:“婉婉是,沐清亦然。”
……
走出地牢,蘇玉生看見她裙擺上血漬,了然:“醫修給的恢複記憶丹,你怎麽……”
姜水雲強忍下酸澀:“讓她想起過去的一切,讓她知道自己殺了薛耀,害了我師姐,婉婉那麽善良,她該有多難過啊!”
蘇玉生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都過去了,看開點。”
空曠的院落,響起咳嗽聲,姜水雲急忙看去,見到時越離開的背影。
剛送走朋友,她心情不太好,想找個地方靜一靜,等過幾日心情平複,再去魔域見他吧!
幾日後,蘇玉生帶領門下弟子準備返回門派,詢問姜水雲要不要跟他們一起走?
姜水雲搖搖頭,又問:“聽說譚花月終于肯交出乖乖蠱蠱母?”
蘇玉生說:“是啊,确實挺奇怪,先前不論對譚花月動刑,還是逼問,她怎麽也不肯交,後來突然就想通願意交出蠱母,這下沐清有救了。”
姜水雲左顧右盼:“好幾天不見晏無憂的人,他去哪兒了?”
蘇玉生:“晏族長沒同你道別?那晚之後就沒再見過。”
姜水雲本打算跟晏無憂告別,此刻拜托蘇玉生跟她向師尊赫連柏問安,并表示把魔域的事情處理好,然後回蓬萊。
黑水河上,船夫見了她,熱切地招呼她上船,還免去船費。
姜水雲不肯占便宜,執意交了船費。
一路上,那些護衛隊似乎都認識她,跟她打招呼。
本以為還要花費一番心意,才能潛入魔宮,不想她剛出現在魔域,立刻見到了榮富貴。
之後,她一路暢通無阻來到魔宮。
見到她時,時越面色陰恻恻:“你還來做什麽?”
姜水雲抵賴:“你破壞我的婚宴,你得賠我。”
她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時越不禁想起那天的冒失,其實抵達仙盟時,他已經猜到婚宴是假的,另有隐情。
姜水雲極看重師尊赫連柏、師兄、師姐,如果真是她要成婚,肯定會邀請蓬萊師門一同觀禮,不說盛大,這些親朋好友肯定要出席,分享她的喜悅,怎可在仙盟據點草草了事?
雖然猜到婚宴作假,在人前,他努力裝作為她高興的樣子,只有別人看不見的地方,他心底裏的嫉妒如岩漿入海,一發不可收拾。
即便是假的,他也很嫉妒晏無憂。
他撩起眼皮:“你當真不肯走?”
姜水雲自來熟地從盤子裏拿起一塊糕點放嘴裏,評價:“有點幹巴,綠豆糕剛出鍋才好吃。”
時越:“好,你不走,我走。”
身後,姜水雲追出去:“你又不是小朋友,還要離家出走?”
剛來到黑水河,姜水雲就碰到熟人。
見到人,甄寶珠按照慣例對暗號:“床前明月光。”
姜水雲接下句:“疑是地上霜。”
甄寶珠樂了:“姜姜,是你嗎?”
見到故人,姜水雲拉着甄寶珠上下打量:“是我,你怎麽會來魔域?”
甄寶珠:“聽到你回來的消息,我立馬趕過來。五年不見,我有好多話要跟你說。”
返回住所的路上,甄寶珠叽叽喳喳,姜水雲安靜傾聽,時不時點頭應和一聲。
甄寶珠盯着姜水雲:“這就是你原本的模樣?”
又冷靜分析:“按照你穿來的時間推算,應該就是那晚魔宮發生異常的時間點。你說被時空漩渦卷入,可能因為那晚有人嘗試以神魂為代價,獻祭魔器,溯回時空。”
姜水雲:“你說的魔器,該不會就是時越身體裏的月輪。”
甄寶珠點頭:“時空并沒有倒流,顯然這次獻祭失敗,神魂仍在,但壽元不可逆轉,所以我猜這是他故意推開你的原因。”
見姜水雲神情如常,甄寶珠問:“你猜到了?”
姜水雲:“怎麽會猜不到,狗血文裏不是很多這種劇情,一方身患癌症,于是拼命推開另一方。而且……”
而且,五年前她就這麽做過。
姜水雲:“不跟你多說,我現在去找他,跟他說清楚。”
甄寶珠:“你知道他在哪兒,就去找他?”
看向甄寶珠,對方一臉胸有成竹,拍拍她的肩:“兒媳婦兒,我相信你一定能搞定我的崽兒。”
姜水雲:“……”
……
一望無際,漫天滾滾黃沙。
絕靈之地與魔域交界處,五光七彩的池水畔,遠遠便瞧見個背影。
“你果然在這裏。”
聞聲,時越僵硬地轉過頭,看向身後的人。
姜水雲:“你是不是想問,我為什麽會知道你在洗靈池?”
因為這世界上沒有人比甄寶珠更了解他。
“我知道你五年前跳入洗靈池,也知道你獻祭魔器,打開時空隧道,我也知道你壽元将近……”在時越凝重的面色中,她走過去,握住他的手:“其實我很後悔,從前沒有跟你一起共同面對。”
時越抽回手,別開臉:“五年已過去,說這些為時已晚。”
姜水雲又說:“你知道這五年我是怎麽過的嗎?”
時越淡聲:“怎麽過的?”
姜水雲回憶了下回到現實裏的五天,忙着開學,忙着上課,也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反問自己,她經歷的那些是不是一場瑰麗的夢!
她說:“我每天都在想你,後悔沒有好好告別,想再見你一面。”
時越眼睫微垂,投下一片陰影在眼窩:“你還是跟着你的晏族長離開吧!”
姜水雲有些好笑:“你又吃醋啊,我跟晏族長只是為了幫助西河村村民除魔。”
時越:“就算假成親,蓬萊那麽多年輕有為男弟子,又不是只有晏無憂才能假扮新郎。”
姜水雲好聲好氣解釋:“是小師叔提議的,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小師叔會給你發喜帖,還不告訴你實情。看來我不在的五年裏,小師叔也喜歡上捉弄人,學壞了。”
他望着洗靈池眼神沒有焦距:“可是我已經陪不了你多久,我不想拖累你。”
姜水雲:“我不在乎。只要擁有,不論長久,哪怕只有一天、一刻,起碼我們曾經共同努力向對方奔赴過,難道你要餘生不見我,不理睬我,直到臨死前,後悔從前錯過了,可是時間再也不能倒退,世間沒有後悔藥。不如趁着還來得及,我們抓住每一分每一秒。”
時越終于擡起看她,眼底是再也壓抑不住的洶湧愛意:“你真的,不嫌棄我是魔嗎?”
姜水雲眼眶發酸:“不以種族論正惡,不以仙魔論貴賤,我從來沒有因你是魔,而輕視你,現在是,五年前亦是。”
洗靈池畔刮起的風,冷冽、凄涼的孤寂,能沁入骨縫裏。
可是人與人之間的相擁,又是那麽的暖。
聽到姜水雲和大魔王和好歸來,甄寶珠從房裏探出個腦袋,招手:“你們回來的正好,快來嘗嘗我的新品菜式。”
回憶起甄寶珠擅長一手黑暗料理,姜水雲的步伐遲疑地轉了個彎兒:“他身體不好,不能冒險吃你做的菜。”
甄寶珠拉長了臉:“好你個姜水雲,我幫你這麽大忙,你不地道。”
姜水雲眼珠一轉,掃見榮富貴帶領一隊護衛隊,禍水東引:“讓榮統領幫忙,為了王上着想,我想榮統領很願意幫這個忙。”
然後,榮富貴連同他的護衛隊,全部沒能逃脫甄寶珠的魔爪。
事後,據受害人榮富貴控訴,甄寶珠烹饪的菜肴,堪比瀉藥,他和護衛隊一整天周旋在巴掌大的茅廁,其它魔衆見了他們,紛紛捏着鼻子,格外嫌棄。
白日裏,甄寶珠老是跟在姜水雲身邊,害得時越都找不到說話機會。
夜色滾哝,屋頂上的人靜默等候。
聽見身後瓦片滑動聲,他面上一喜:“姜姜。”
他回頭望見姜水雲,還有她身後跟來的甄寶珠。
甄寶珠:“你好啊。”
時越皺眉,到底沒有說什麽。
夜風吹拂,姜水雲打了個噴嚏,時越解開身上的披風,披在姜水雲的身側。
旁邊甄寶珠來了句:“好冷,早知道多加件衣服。”
然後,姜水雲大方地分出一半披風,她和甄寶珠擠在一處,兩顆小腦袋挨在一起……
她們倆湊在一起讨論衣服首飾,時越孤零零,不免讓他感覺自己有點多餘。
次日,對于甄寶珠這幾日在禍害其它魔族的行徑,簡直令人發指,榮富貴恨得牙癢癢,要報複。
時越非但沒阻止,還給榮富貴支損招。
沒有甄寶珠的搗亂,時越和姜水雲終于有了獨處的時間。
見到他,姜水雲心中了然:“你是想問五年前的事情?”
時越搖搖頭:“那些都過去了,我不想浪費時間糾結過去,我只想珍惜與你在一起的每時每刻。”
姜水雲瞄一眼翻開的窗子:“那你半夜偷偷摸到我房裏,要做什麽,該不會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情吧!”
時越面上一燒,忽覺房裏喘不過氣來:“姜姜,我敬重你,自然不敢逾矩。”
姜水雲起了捉弄的心思:“你現在擺出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口口聲聲不敢逾矩,前段時日,不知道是哪位登徒子,日日夜裏來我房裏同寝共眠。”
這話,一下子讓時越回憶起那些同床共枕的夜裏,空氣裏隐隐飄來她身上的淡香……他強壓下那股恨不得狠狠占有她的欲念,他不想讓姜姜看見他卑劣的真實面目,所以才會在熄滅燭火的夜裏,來相見。
“我那時不知道自己還能活幾日,未能約束自己,我錯了,我以後再也……”
唇上一軟,時越怔怔看向面前的人,她身上的淡香撲面而來,嘴唇那麽的柔軟,叫他回憶起那些同床共寝的夜裏,等她熟睡後,他常常也這樣欺負過她。
姜水雲的聲音響在他的耳畔:“換作旁人,我寧死不願。因為是你,所以我才願意的。”
時越心口滾燙,啞聲:“原來在那時你就分辨出我和他。”
姜水雲點頭,又說:“你們完全不一樣,身上的氣息也不一樣。對了,大晚上你來找我,到底有什麽事?”
時越認真思考良久:“傳說洗靈池能給絕望之人帶來希望,既然以前我能爬出洗靈池,如果想再來一次,我一定能成功。”
房裏,陷入許久的沉默。
洗靈池有多麽恐怖,姜水雲親眼見過:“一定要這樣做嗎?還有沒有別的法子,巫醫不行,那我們去找醫修,我們回蓬萊,師尊見多識廣,一定能找到辦法的。”
時越終于忍耐不住,長手一撈,把她圈在懷裏,下巴摩擦着她的發頂:“好,我們回蓬萊,我們找醫修治病,但是如果實在沒辦法,我會在生命即将走到盡頭的最後一刻,進入洗靈池,你答應我,好不好?”
這已經是最好的結果,姜水雲只有妥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