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小燕子蹙着眉，凝神細看面前那粗布衣裳，面容憔悴的年邁婦人，看了許久，才從她皺巴黑黢的面皮後，看見那雙大大的耷拉着的眼睛，依稀有些從前的樣子。
那是金鎖，原本眉梢吊起的美豔，全都被歲月磨下來，消失不見了。
小燕子錯愕道：“金鎖，你……你怎的這般模樣？”
她日日在茶園中采茶，風吹日曬，回來還要收拾家務，養育孩子，自是比尋常女人要老得快些。只金鎖分明比她小一歲，竟顯得如此老态。
金鎖淚水漣漣，拉住小燕子的手說道：“我說的都是真的，小燕子求求你了，她是與你對着皇天後土起誓過的妹妹啊……”
小燕子猶豫着問道：“金鎖，你是不是弄錯了？爾康與紫薇相親相愛，當初他廢了那麽大的力氣才娶到紫薇，紫薇又為了他做了那麽多，他怎麽會負心呢？”
金鎖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說道：“如何不會？那個福爾康，早就納了他表妹做妾，家裏侍妾一大堆。早些年還礙着皇上有所收斂，如今皇上病重，他是越發不顧忌了。小燕子，這些都是我親眼所見啊，紫薇就是怕我們擔心，才什麽都不告訴我們的。小燕子，我也是沒法子……我也是沒法子才來求你的……”
小燕子愣了愣，爾康竟然這樣欺負紫薇？太過分了，不行，她要回京，要替紫薇讨回公道。
她點頭說道：“你等我，我将孩子托付給晴兒，便跟你一起走。”
金鎖忙道：“要不然帶着孩子們一道上京也成，皇上病重，五阿……永琪與你的孩子，他一定也是想見見的。”
小燕子嘆了口氣，說道：“若是大的幾個，還能帶上，可幺兒才一歲出頭，來回折騰也不方便。”
金鎖一愣，問道：“一歲出頭？是……你的兒子？還是孫子……”
小燕子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說道：“想什麽呢，南兒都才十二歲。幺兒自然是我小兒子了。”
金鎖露出豔羨的眼光，說道：“永琪對你真好。”
小燕子湧出一絲甜蜜，說道：“你別看我現在是個老婦人樣兒，永琪他不嫌棄我……不過他自個兒也是個糟老頭子。”
金鎖抿唇笑起來，說道：“他待你好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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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燕子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問道：“柳青對你不好嗎？”
金鎖眼神暗了暗說道：“年輕的時候他對我還好，現在我年紀也大了，不過……他本來喜歡的就是紫薇而不是我，好不好也就這樣吧。”
小燕子早不是從前那個一根筋，什麽都不細想的單純小姑娘了，她空出一只手抓住金鎖的手問道：“柳青怎麽了？他對你怎樣了？”
金鎖忙擺手說道：“沒有，沒有，也沒有怎麽樣，就是會賓樓開大了，有了點錢，他納了兩個妾。也是正常的，男人不都要納妾的嘛。我是正妻，又年老色衰……不過他還是好的，對我的兩個孩子都好，也沒做出縱着妾室無法無天的事情。”
小燕子心一沉，金鎖年輕是何等的容貌？與紫薇站一起，簡直就是一對仙女般的人物。她又是如何年老色衰的？會賓樓事務繁多，金鎖不會應酬人，又長得太過豔麗，怕叫人起了心思，便一門心思撲在後頭，燒火做飯，刷洗打掃，煙熏火燎，自然是老的快。
而且若她真的不在意，眼神怎會那般落寞？
沒想到柳青有了錢，竟然也學起這般作态，真是太可惡了。
金鎖又想到什麽，忙接着擺手解釋道：“我是說一般人，一般男人都是要納妾的。但紫薇不同，紫薇是公主，福家是尚主，怎能左一個右一個的納妾？而且當初福爾康可是發過誓的，一生一世只有紫薇一人的。”
小燕子沉默片刻，只說道：“我知道了，金鎖，我這便把孩子送到晴兒那裏去，你等等我，我交代清楚了，便跟你一起上京。”
金鎖愣怔半晌問道：“小燕子，你不等等永琪嗎？”
小燕子嘆了口氣說道：“他走不開。金鎖，你說得對，永琪他的确很好。我哥哥他受不了約束走了，如今永琪不止要養我和孩子，晴兒和孩子也是他的責任。”
金鎖瞪圓了眼，受不了約束？分明就是個沒責任心的男人，永琪貴為親王，也肯腳踏實地養家糊口，他蕭劍算什麽東西？
小燕子一邊說，一邊抱着幺兒，與金鎖一塊出門。
“你也別擔心了，孩子們長大懂事了，曉得為我和晴兒分擔。平日也幫着采茶曬茶……”
嘴裏這麽說，她心裏總有點難過。福家原本每年還送二十兩銀子，後來也不知道為什麽，沒有再送。家中孩子多，也只是開蒙識了幾個字，便都不再學了。
永琪不說，但她看得出，他從前是皇親貴胄，天文地理無所不通，可子女們與睜眼瞎都差不離了。他定也是不滿意的。
還有晴兒，蕭劍走後，晴兒全靠幾個孩子支撐着才能活下去，只那雙眼睛，哪裏還有從前半分靈氣？
偶爾晴兒也會教孩子們幾句詩，幾曲詞。只後來慢慢的，也不再教。
晴兒說，如今都是白身，活命過日子要緊，那些琴棋書畫，會不會，也都沒什麽要緊的。
小燕子眼睛澀澀的，若留在京城，他們一個是皇上最寵愛的皇子，一個是老佛爺膝下最疼愛的孫女，又怎會落得如此凄苦？
才出門，便見着永琪撞撞跌跌跑了進來，他捂着胸口渾身是血，沖着小燕子就喊。
“快跑，小燕子快跑……”
小燕子一慌，一個箭步沖到永琪面前問道：“永琪你怎麽了？永琪你別吓我啊！”
永琪凄然一笑，喊道：“別管我，小燕子你快跑，他們殺來了……快……”
小燕子慌了神，不知如何是好。金鎖率先反應過來，從小燕子身上搶過孩子，抱起來就往後門沖去。
永琪轟然倒在地上，卻還是不放棄的說道：“小燕子，你也跑，快跑啊……”
小燕子摟住永琪，眼淚巴拉巴拉落下來，搖頭說道：“不，我不走，永琪你這是怎麽了？是誰要殺你？”
永琪只有一絲力氣，強忍着握住小燕子的手說道：“你怎麽這麽傻……”
小燕子捂住他的傷口，說道：“我們說好一起生一起死的，永琪你怎麽了？你告訴我啊。”
永琪說道：“來不及了……”
話音未落，外頭闖進來幾個大漢，将二人團團圍住。
小燕子驚訝的問道：“你們是誰，你們到底是誰？”
為首的大漢也不答話，只揮揮手示意大家上前，其中一個急忙攔住說道：“不可，收到消息說還有個一歲的，上面發了話，斬草要除根。”
為首大漢立刻上前将刀架到小燕子脖子上問道：“說，小的在哪裏，要是說的話，便留你們一個全屍！”
小燕子反應過來，他們是要找她的幺兒。她冷哼一聲，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麽人？我們與你們無冤無仇，為何要殺我們？”
為首大漢狂笑道：“誰讓你們是皇家人？誰讓他是親王？”
小燕子還沒太懂，永琪伸手拉拉她，凄涼的笑了笑說道：“都是我害了你，若我不招惹你該多好……”
小燕子忙搖搖頭說道：“什麽叫你招惹我？明明是我招惹你的，永琪，他們這是做什麽？他們是要殺我們全家嗎？”
為首的大漢冷笑道：“算你聰明，你們都不該活着，活着就是擋道的！”
他揚一揚手，說道：“給我搜，所有的地方都搜個幹淨，一個活口都不許留。”
小燕子低頭一看，永琪躺在她懷中已經沒了生息。金鎖從來膽子小不經事，抱着幺兒又哪裏是這些人的對手？
她眷念的摸了摸永琪的臉，說道：“永琪，若有來生，我願你……從不曾認識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