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叔叔,你打算怎麽走?……
周禮又咬一口三治。
大概是因為有所思, 所以有所覺,咀嚼的時候仿佛感受到下颌上的緊繃,好像那一道被刮胡刀劃開的口再次重現。
周禮十三四歲時嘴邊開始長小胡, 那是發育的征兆, 小胡只是一些細軟的‘毛’, 顏‘色’如果加深一些, 就是難看的八字胡。
周禮很嫌棄, 翻出周卿河的剃須刀将小胡刮。
周卿河這幾年忙于工作,成天神龍見首不見尾, 周禮能見到對方的時間基本集早晨。
一米八的長方形餐桌, 父倆分別坐相距最遠的兩頭。
早餐時間除進食時偶爾發出的聲音,餐廳通常不會再有其聲響。
那一天周卿河的目光反複停留周禮臉上, 用餐即将結束時破例開口:“你現還真正長胡,等長再剃它。”
周禮一頓,半天才将最後一口包吃, 喉嚨裏回對方一個淡淡的“嗯”。
十五歲, 周禮終于長出真正的胡, 某天放學回來, 自己卧室的衛間裏發現一套嶄新的刮胡工具。
周禮自學成才,刮胡從來有手殘的時候, 這套工具質量也極好,高考結束後,周禮仍使用。
直到那天, 周卿河東窗事發。
周卿河是頭天下午被帶走的,周禮第二天早晨起床刮胡,刀片劃過下颌,不小心割出一道血痕。
周禮沖洗幹淨, 傷口處貼一張創可貼。功夫再刮胡,‘毛’發又長旺盛,之後兩個多月的時間,長出別人也許要大半年才能長出的絡腮胡。
大概的胡,也有度日如年的本事。
這個暑假确實格外漫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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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底,周禮北陽市見一位熟悉的律師,幾番交談結束,周禮準備離開,律師叫住,語重心長道:“我跟你爸認識這麽多年,然希望能好。你也是個聰孩,其實你很清楚這案的結局。既然你心裏清楚,那更要照顧好自己,你比我上次見你的時候瘦多,你才十八九歲,還這麽小,別把自己搭進去。”
這兩個月周禮稱過體重,照鏡的時候估計自己大概瘦十斤。
本來就不胖,這一瘦,t恤更顯寬松。
隔天八月二十九日,距大一開學還有整三天,周禮穿着寬松的黑‘色’t恤和破洞牛仔褲,背着只旅行雙肩包,前往機場返回宜清市。
天‘色’陰沉,早晨七點二十分的飛機,七點抵達機場,仍不見一絲陽光。
辦理登機手續、過安檢、候機,一切流程結束,航班晚點。
航班的乘客們不耐煩,不是議論就是質問,全場最淡定安靜的只有和一個小。
周禮坐椅上,随意瞧着寬敞的過道對面。
小穿着米‘色’polo裙和白‘色’運鞋,紮着軟塌塌的低馬尾,腳邊是一只登機旅行箱,腿上抱着只小小的黑‘色’雙肩包,不知想什麽,她一直低垂着眼,像是望着地面瓷磚。
周禮跟着看眼地面。
機場瓷磚锃光瓦亮,映照出一臉絡腮胡的。
七點五十分,終于能登機。
周禮坐經濟艙,位置靠近右邊機翼,看眼已經坐靠窗位的鄰居,将旅行包放到行李架,然後坐下來,手機直接關機。
周禮昨晚睡好,懶洋洋一靠,閉上眼睛準備醞釀睡意,鄰居小卻開始打電話。
“媽媽,我已經上飛機。”
“嗯,飛機晚點半個小時。”
“舅舅開車送我來的,小安安要上幼園,舅舅還要送過去。”
“知道的,等到宜清我再你打電話。我坐大巴回去,你們不用來接我。”
小語氣溫柔,但周禮還是覺得聒噪。這通電話結束,周禮以為耳邊能安靜,誰知道又有新的開始。
“小安安,舅舅呢?”
“我是溫溫姐姐,你把手機舅舅好不好?”
“那你告訴舅舅,姐姐已經上飛機。”
“好,小安安拜拜。”
這次結束,耳邊終于清靜,周禮繼續醞釀睡意。
可惜過大半天,飛機還起飛,機艙內逐漸嘈雜。
周禮好不容易醞釀出來的一點睡意就這麽散,睜開眼睛,看見艙內乘客躁不滿,而旁邊那位好像叫“溫溫”的小,依舊像候機時那樣,抱着小小的黑‘色’雙肩包,安安靜靜像沉浸自己的世界。
幹坐到九點多,已經有乘客扯着嗓罵髒話,機艙門終于打開,空乘人員安撫大家先返回航站樓,航班再次延誤。
——“必須要讨個法!一開始延誤半個小時,後來又讓我們飛機上傻坐一個多小時,耍着人玩呢?!個法絕對不行!”
——“讓們賠錢!”
——“賠不的吧,我記得要延誤四個小時以上才有的賠錢。”
——“媽的誰稀罕這點破錢,老要的是時間!們人都哪去,啊?!工作人員呢,我滾出來,信不信我把你們機場砸!”
最後一位戴着金項鏈的暴躁年男人站那裏,臉紅筋漲,唾沫四濺,源源不斷的怒罵聲回‘蕩’航站樓。
周禮調整一下旅行包的位置,尋求更舒服的坐姿。餘光注意到旁邊有影晃,擡眼一看,隔着一個座位,是那小低眸坐那裏,一邊慢慢解着纏一起的耳機線,一邊兩腳交叉,鞋底擦着地面一晃又一晃。
周禮看到的影就是她晃來晃去的腿。
別人都因為航班延誤而焦灼暴躁,她的心情似乎受影響……
也不是,她臉上表情似乎比剛開始的時候要自,仿佛航班延誤正合她心意。
多久來幾位機場工作人員,解釋安撫統統效。衆人群情激奮,像真要将機場拆似的,兩邊人一會推一會擋,一會踹腳一會伸出巴掌。
暴躁年人砸出一拳,一位員工不再忍氣吞聲,轉眼兩人真打起來。
恰好就周禮跟前。
人再安坐,統統起身,連那悠閑的小都站起來,小心翼翼靠邊,像是要避開這邊的打鬥。
只有周禮于衷。安穩坐原位,面表情看着這場鬥毆,像是一個局外人。
這時出現意外,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拿着一只玩具飛機,嘴裏“嗚”來“嗚”去,從過道那頭飛來這頭。的母親挺着孕肚,追身後,根本抓不着人。
眼看小男孩不管不顧地就要撞上打鬥心的兩人,随時可能被誤傷,母親緊張大喊,小見狀,立刻走回頭路,沖進戰鬥區域,彎腰去抱小男孩。
周禮時有作,站起來,狠狠踹出一腳,強行拆散這場打鬥。
暴躁男跛着腿被帶走,失控的現場逐漸冷卻。
小男孩的母親一個勁感謝:“謝謝你們,謝謝你們,要不是你們,大寶肯定得被們撞倒!”
這感謝一路跟到餐廳。
午飯時間到,依舊法登機。餐廳裏座虛席,周禮端着一碗面找座位。
男孩母親沖招手:“這邊這邊,我特意先占的位!”
邊上已經坐那個小。
小剛放下托盤,擡頭朝望來,其空桌,周禮只能應邀。
男孩母親極熱情,又一通感謝的話,還把她點的兩道菜推到間,讓們兩人吃。
小抽出張紙巾,擦擦自己跟前的桌面,又問男孩母親:“阿姨,你要擦嗎?”
“哎,我也擦擦。”
小似乎猶豫一下,又将紙巾遞斜對面:“你要擦嗎?”
周禮拆着筷,看她一眼,搖搖頭。
小收回紙巾。
小男孩坐旁邊,一個人玩得樂乎,完全不理人。男孩母親‘摸’‘摸’孩的腦袋,低頭跟:“大寶,叫人呀,叫叔叔——姐姐——”
周禮拿筷的手一頓。
男孩連自己母親也不搭理,嘴裏依舊發出“嗚嗚”的聲音,不停飛着的飛機,隔絕着所有人,完全沉浸自己的小世界。
男孩母親對們:“大寶有自閉症,所以不太懂事。爸爸上個月被調派到宜清市,房剛剛弄好,我今天就是過去跟彙合的。”
“啊……”小不善言辭,只這麽一個感嘆詞。
男孩母親‘性’樂觀,又眯眯地繼續:“我叫姜慧,你們叫什麽呀?”
她兩人都看看,最後目光周禮。
周禮挑起面條,撩下眼皮,道:“我姓周。”着,清一下嗓,這是很久話的嗓音。
周禮嗓音沙啞,起床到現只跟出租車司機和機票辦理人員過兩句話,其餘時間再開口,直到現。
“小周!”姜慧着叫一聲,又轉小。
小很有禮貌:“阿姨,你可以叫我溫溫。”
“溫溫,這小名好聽!”姜慧誇贊,又問道,“溫溫,你多大呀?”
溫溫:“開學就初三。”
“呀,還這麽小啊,你是要去宜清市上學?”
溫溫搖頭:“我是回家,我家不是宜清市的。”
“哦,那你是宜清下飛機,那回家還要坐車的呀?”
“嗯。”
“那你來這裏是來旅游的?”
“我親戚家這裏,我來這過暑假。”
溫溫有問必答,但又有回答太仔細,每個答案都做模糊處理,對待陌人保持着一份該有的小警惕。
姜慧問完溫溫,又問周禮:“小周,那你是去工作?”
面條滾燙,周禮還吃幾口,夾起一筷面,邊送進嘴,邊敷衍地“嗯”聲。
姜慧感嘆:“我看我們這班飛機上,就你們兩個心态最好。我老早就注意到你們,剛才候機那裏,就你們兩個事人一樣坐着,臉上是一點都不着急也不氣,我還得跟你們學學。”
周禮不由瞥眼斜對面,正好斜對面的溫溫也看。
開學才初三的小,臉蛋還有些稚嫩,但身高差不多有一六三,周禮剛開始以為她是高。
這年紀應該還能長幾公分。
幾人吃完午飯,航班信息終于更新,飛機能飛。
天空仍舊一片陰霾,周禮坐上飛機座位,拿出手機翻看信息。
溫溫又開始打電話彙報。
“媽媽,我現上飛機。”
“嗯嗯,我知道。”
“來得及的,你們不用接我。”
周禮看完信息,将手機關機。溫溫把手機調成飛行模式。
飛機終于緩緩升空。
周禮有睡意,躺靠着閉目養神,忽然聽見“嘚嘚嘚”的細小聲,擰下眉,睜眼看旁邊。
溫溫默默磕牙。
應該是有口香糖,她用這種方式緩解起飛帶來的耳朵不适。
周禮扯下嘴角。
過會,周圍噪音越來越顯,溫溫轉頭看看,微抿唇,也不話,又把頭轉回去。
周禮視線落她側臉,琢磨一下她的神情,慢慢開口:“機翼附近的座位,噪音可能大一點。”
溫溫再次轉頭,這回她看着,小聲:“哦。”
安靜一會,她問道:“前面的座位是不是比較好?”
“嗯,”周禮道,“不過這裏的位置也更平穩。”
溫溫點點頭。
飛機穩穩升空,機艙內的講話聲小下來。但乘客有不少小孩,安靜多久,孩又開始吵,孩一吵,大人呵斥,講話聲此起彼伏。
直到過許久,飛機倏地一晃。
雨水擊打懸窗,噼噼啪啪的聲響仿佛一下蓋過機艙內的講話聲。
飛機又是失重似的一墜,艙內一陣喧嘩。
溫溫捏緊扶手,周禮皺皺眉。
飛機再次一墜,這回溫溫也跟着驚呼一聲。
乘客們開始恐慌,飛機廣播安撫衆人。但是天空閃電一刀劈下,安撫的話也被劈成碎渣,起到半點作用,尖叫聲響徹機艙。
廣播通知因為天氣原因,飛機需要備降,但之後飛機遲遲降,而是一直高空盤旋。
一道道閃電近咫尺,溫溫緊緊抓住扶手。
有兩位乘客恐懼之下竟然開始喊遺言,加上小孩的哭鬧聲,所有的一切都讓機艙內的恐慌情緒成倍增長。
又一道閃電劈來,飛機第三次下墜時,溫溫‘摸’出手機,打開錄音,聲音小小發顫:“爸媽,你們要好好吃飯,好好睡覺。”
周禮旁邊看着,眉頭一直松,但內心竟然多大起伏。
就像先前航站樓裏看打架,只是一個局外人。
這雷雨交加、險象環的高空,依舊像一個局外人。
的手機已經關機,人能。
直到一只冰冰涼涼的小手覆過來。
飛機逐漸降落,跑道近咫尺,暴雨和狂風将飛機吹偏,整個機身右側倒。
們就坐右側,親眼看着機翼即将碰到地面。
溫溫閉上眼咬嘴唇,大約把的手成扶手,她越握越緊。
周禮的指骨被擠一起,手背上被光溜溜的拇指指甲揿出一個小凹印。
小多大力氣,她全部的力才讓感受到一點點疼。
周禮盯着看幾秒,然後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小手捉起,反手攥緊。
帶凹印的手使勁‘揉’‘揉’她的腦袋,周禮出聲:“睜眼。”
小反應。
周禮将她腦袋扣過來,貼近:“小朋友,把眼睛睜開。”
溫溫睫‘毛’顫,聽話地緩緩睜眼。
機翼離開地面,飛機提升,重回跑道,機艙內爆發出劫後餘的劇烈歡呼。
溫溫忽得轉頭,她睫‘毛’上挂着兩粒小水滴,臉上是一道燦爛又柔軟的。
周禮又‘揉’‘揉’她的頭發,她原本就軟塌塌的低馬尾已經不成樣。
機艙門打開,衆人有序走出。
周禮替溫溫取下行李箱,再拿下自己的旅行包。
受惡劣天氣影響,這趟航班備降另一座城市,機票改簽最快也要等三天,衆人炸開鍋。
周禮把手機開機,查查信息。查完後擡頭,見溫溫正看着。
揚下眉:“嗯?”
溫溫睜着雙圓溜溜的大眼睛,輕聲開口:“叔叔,你打算怎麽走?”
“……”
周禮一時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