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六
鈴聲響起來的時候明奕還在看文件,他幾乎吓一跳,啪一聲按住桌子上震動的手機。
将近午夜,公司裏再沒其他人。屏幕上寫着江止雲。
止雲叫他:“明奕,不好意思這麽晚又打擾你了——”
“怎麽了?我還在公司呢。”
止雲頓了頓才說:“你還這麽摩羯座工作狂。”
他頓時也覺得為晚上的事情不好意思。他說:“我很快做完就回去了。剛才——晚上——我想多了。你不要擔心了。”
“不是,不是,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剛才好像脾氣上來了,說了一堆都亂七八糟的。我只是真的要告訴你,我們都覺得你很重要。你做的很好。那演出後的評價,舒曼什麽的——真的不算什麽。”
他還能說什麽呢?明奕說:“我原來只是覺得,你可能也會需要一個更好的人幫你。一個女孩子,也許年紀大一點,給你一點建議。一個真正懂行的人,讓你省去很多麻煩。不過——”
明奕還在腦海裏尋詞組句,就聽見止雲又說:“你要留下。不只是我,我,依薇,希音——我們都覺得你好極了。明奕你要留下。”
那一瞬間他覺得這是止雲第一次說出這樣溫柔又堅定的話來;而他心中有溫暖的東西在擴散,他意識到自己臉上有笑容。那條連線:簡單、愉快的友誼與互相諒解。像是已經很久很久他沒有因為這樣單純的事情高興過了。
明奕說:“止雲,我已經跟人家說過了。我不會去給陳格斐寫稿子了。”
她一時沒說話。過半晌才慢慢說一句:“——陸明奕你怎麽不早點告訴我。”
“我一小時前才跟人家說的。這不是也得明天告訴你……”
止雲頓時大叫:“陸明奕你不早點告訴我!”
他忍笑:“誰知道你半夜三更打電話給我求情……”
結果那天晚上他在辦公室整理資料直到兩三點,覺得太困就攬過一只靠枕趴在桌上。明奕想,在辦公室熬夜也是他最近才開始頻繁做的事情。工作到午夜以後,想起家裏冰冷的沙發和床、讓人走火入魔的鐘表滴答聲,他覺得寧可在辦公室繼續呆下去。他孤身一人卻也并非一無所有;他還會在這間辦公室繼續呆下去。
他記得公司要簽江止雲時候,有新的空缺對內部招聘,他那時候沒有聽過她的任何錄音,只是覺得人往高處走,何不謀一份更好的差事。她剛從音樂學院畢業不久,比辦公室裏的最小的依薇還小一歲半,很容易就事事相信他。他覺得這樣好脾氣又沒架子的姑娘,自己還有什麽理由不多為她着想,更何況那其實也是他自己的薪酬所出。
才不到十年,人真善變?或者說一個聽不懂協奏曲的後臺,也依然滿足了他的虛榮?
是誰說他才是那個不暴露自己的人?他一定聽人這麽說過的。那個人尖刻,一針見血——大概你越得不到的就越在以後的日子裏長長久久反反複複地齧噬着你,這是真的。可是沒有承諾,什麽都沒有。他不該在他的一切都即将圓滿前行的時候緬懷過去種種,不論是大學時的理想還是什麽一夜風流都不必要。他知道他應該做什麽——他應該把自己重新包裹完好,再繼續去替他人作嫁。
但既然時間是一條長河,那他曾看見過的河底的沙礫,如今又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