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複仇
肖影再度醒來時，意識混沌很久，才恍然驚覺，距離夢裏最後那一幕，已經過去了十年。
她轉頭望着被眼淚打濕的枕巾，一切感覺都還那樣清晰，卻又多了些積年累月埋藏發酵的苦澀。
十年實在太久，許多人和事都已經改變。
比如曾怒不可遏揚言有生之年不會放棄的張揚，很早就換了城市，淡忘了從前，甚至都已經……
比如那天在別墅裏叫嚣吵鬧的三個人，也早已相繼離世。
當然，也有未曾改變的——這麽多年相隔很遠卻始終關心她的莊翎。
以及，從沒有一刻走出來過的，她自己。
那個時候，他們所有人都沒想到，肖小毛毛這一失蹤，竟是整整十年。
她再沒出現過，如同人間蒸發，沒有任何人、任何途徑，能打探到她一絲半點的消息。
她甚至連父母出事倒臺、雙雙自盡身亡，到親戚幫辦後事、倉促下葬，都未曾露面過。
這樣一個冷血絕情又陰暗謹慎的人，當她刻意潛藏在暗處，想将她揪出來便絕非易事！
突然間，一聲“叮”的提示音打斷肖影的思緒，她從枕頭下方摸出手機，看到莊翎發來消息，只有三個字：【看郵件。】肖影當即起身，還沒來得及走到桌邊，就猛地看見地上的痕跡，一灘尚未幹涸的血跡，上面還留有男人倉惶的腳印……
這是，阿萌？
肖影恍惚走過去，蹲下來望着血跡和腳印發呆。
“你也在關注這件事，對嗎？你也在意我是不是能為你讨回公道，對嗎？”
“阿萌放心，姐姐已經長大了，再不是那個懦弱無助的小孩，這一回，姐姐會用自己的方式，拼盡全力也要給你一個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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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影坐到桌邊，打開電腦直奔郵箱，那裏赫然躺着莊翎一小時前發來的郵件：【張揚車禍事件查到新疑點，所有證據都指向我們在找的那個人，附件裏是我們臺之前整理的資料。
警方已秘密跟我們的高層接洽，并指定由我來對接這案子。
好險！本來我帶頭引導輿論已涉嫌違紀，都做好丢飯碗的準備了，哪知道天助我也，現在正好要借這股勢頭，繞開案件将那人的藏身處挖出來。
你這邊還有後續計劃嗎？如果沒有，接下來的事交給我！】肖影擰眉看附件裏的資料，還有車禍現場的圖片。
原來那天是張揚和未婚妻領證的日子，甚至幾天後就是他們的婚禮。
一對新人卻突然因為“醉駕”車禍而雙雙殒命……
肖影不知警方查到了什麽證據，但她想，那應該是十拿九穩的，否則不會默許她和莊翎現在的行為。
她打開聊天軟件，問：【在嗎？】莊翎秒回：【在。】【還記得那次在肖家院子裏，張揚給你看的照片嗎？完整版我一直留着。】莊翎極為迫切：【有電子版嗎？快發我！】【不，接下來的事情，我想自己來。】這回，肖影毫無保留，将自己的後續計劃全盤告知莊翎，莊翎結合新的情況，提了些更穩妥的建議，兩人達成一致，開始分頭行動。
當晚，一個新注冊的ID“肖如海”在《萌貓漫畫》的話題區發帖，以原作者親戚的身份，發布了大量肖小毛毛虐待動物的照片。
盡管打了碼，可照片的數量之多、時間跨度之久還是引發了全網民衆前所未有的憤怒。
終于，連先前反對網暴的一些“中立派”網友也紛紛改變态度，開始加入到讨伐和尋找肖小毛毛的隊伍中來。
肖影看着熱度高居不下的話題區，屏幕裏內容每秒都在刷新，線索像雪花一般飄來，越積越多……
她知道，她離那個人的藏身處，越來越近了。
“肖如海”正是肖小毛毛死去的父親。
如同那個人了解怎樣激怒肖影，肖影也很清楚怎樣激怒她！
這晚入睡前，肖影做的最後一件事是打開浏覽器，輸了幾個生僻字，搜到一首極為小衆的歌——一曲曲風詭異的純音樂。
她将這首熟悉的曲子導入手機，單曲循環，直到入睡。
平炀的夏季極熱，可近來肖影卻時常瑟瑟發抖，蓋着厚被子睡覺依然手腳冰涼，仿佛有塊冰藏匿在她周圍的空氣中，整夜将她籠着睡覺……為了暖身，她只能日夜飲酒。
唯獨這個晚上，或許是在曲子的陪伴下，肖影感到周身血液狂亂般沸騰，一如燃燒的烈火。
肖影開始囤酒。
将家裏門窗大開，通風整整一天，又全部鎖起來，還為上次着火後一直空蕩蕩的大窗戶挂上新窗簾。
酒紅色的，厚重、密不透風的窗簾。
瞧着既像肖家圍牆上那四個油漆寫的大字，又像此刻房間地上早已幹涸的血跡。
每當夜幕來臨，莊翎安排的人會靜悄悄來肖影家施工，漆黑的房間裏，窗簾緊閉，徹夜不明燈，只有燭火相随。
沒人知道裏面的情景。
小城市向來如此，無論夜幕下藏着什麽，到白天總能回歸寧和，總是一派熟悉的、喧嚣的人間煙火。
另一邊，莊翎和警方保持着密切聯系，逐一甄別線索的有效性，并實時同步肖影家的進展。
兩個城市，三方人手，所有人都在跟時間賽跑。
因為沒人能預料，那個人到最後會是被網友挖出來，還是被激怒後自己現身，在不知什麽時候悄無聲息地潛伏在誰身邊……
直到五天後，一切就緒，所有人才松了口氣。
這意味着，無論結果是哪一種，都不會有令他們猝不及防的情況出現。
或許是天意，次日淩晨，話題後面突然出現一個新帖，這是這段時間以來，第一個真正有效的線索，也是終極線索。
一個叫“無愧于心”的網友提供了一張在酒吧包間偷拍的照片，畫面極模糊，可莊翎只一眼就認出了角落裏藏在帽檐下的那雙陰沉的眼睛。
那名網友在帖子裏言簡意赅地說：詠城，黑金酒吧，一年前，照片是從一部二手手機上恢複數據發現的，不知拍攝者是誰。
莊翎第一時間和警方取得聯絡，被告知網警已将帖子全網隐藏，莊翎孤疑地刷新頁面，果然，帖子已消失。
同一時間，肖影迅速保存了圖片，随後頁面自動刷新，帖子竟不見了。
她回想剛剛一眼掃過的信息，詠城？那個人究竟是偶然出現，還是一直窩藏在那？
肖影意識到一個問題，張揚自大學起就一直生活在翼州，而詠城恰好是距翼州最近的邊陲小鎮……難道，那個人這些年一直潛伏在張揚身邊？
她在暗處默默盯着他，看着他戀愛、娶妻，然後在他領證的日子制造了那場慘烈的車禍，讓他再沒機會舉行婚禮……
肖影只覺不寒而栗。
這個時候，她和莊翎不約而同地以為，網警删帖是怕車禍案有關事宜被牽扯出來，造成不必要的麻煩，畢竟，案子還沒結。
她們既然如願挖出那人的所在地，順藤摸瓜找到她便只是時間問題。
然而，事情遠沒有那麽簡單。
翼州，市局刑偵隊。
黑壓壓的會議室裏坐滿了人，大屏幕上是那張被迅速隐藏的照片，在場人員無一不感心情沉重，盡管照片的背景昏暗，畫質模糊，可上面那些人對他們而言都不是生面孔。
那些人隸屬于本省最大的跨境犯罪團夥，代號：孤雁。
警方歷時六年，耗費無數精力才于去年末成功将這個團夥一網打盡。
如今看到角落裏多出來的一張面孔，一雙陰鸷的眼睛仿佛在提醒他們，那個案子還有漏網之魚。
這個人，竟藏得如此之深，連潛伏五年的卧底同事都沒獲得有效情報。
若不是這次車禍案現場有洩憤的痕跡，令兇手浮出水面，那後果當真是不堪設想。
或許是等這一天等得太久，真臨近時，肖影反而比想象中更平靜。
她目光幽幽掃過此刻的房間，從視野上，已分辨不出白天和黑夜。
四周擺滿了烈酒，像要舉行某種儀式，屋裏的醇香濃郁醉人，叫人不經意間被挑動最興奮的神經，變得無所顧忌。
肖影目光投向屋頂四角造型別致的燭臺，這是她自己設計的樣式。
燭光沿着長螺旋狀的燭臺蜿蜒而下，層層疊疊看不真切，和地面上圍着數不勝數的烈酒燃着的燭火交相輝映，乍看起來，宛如置身一片火海——火，是肖小毛毛最喜歡的東西……
燭臺最高處，此刻藏着最先進的監控設備，畫面實時同步在刑偵支隊軍.用級別的影音系統上，像鷹的眼睛一樣将房間每處牢牢鎖定，無一遺漏。
所有人都在做兩手準備，翼州刑偵二隊已連夜成立新的專案組，正聯合詠城警方在幾個重要地點布控，欲随時實施抓捕。
唯有肖影，似乎比任何人都更篤定——肖小毛毛最後的歸宿。
從她帶着阿萌的箱子回平炀的那個晚上，從她開始實施計劃的第一天，她就已經預見，這個故事真正的結局。
所有的一切，都不會再改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