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再見

周嶼看了她一會兒, 笑了,“說。”

他的手臂從椅背上撐起,托着腮, 細長冷眸裏隐着點笑意,看起來像是心情不錯, 就那樣靜靜地,半昂着頭瞧蘇念, “我聽着。

蘇念咬了下唇, 深吸一口氣。

周遭的環境不知道為何突然安靜下來, 趙靜雯緊緊捏着背包的肩帶, 另一只手虛虛扶在蘇念的後背上, 連帶林霞都有些發懵不敢說話。

倒是白薇依舊笑眯眯的瞧着她。

而她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推搡到周嶼面前,他那樣散漫的坐着, 後面大半個椅座空出來,只占了一角地方。

“三哥, ”蘇念心如鼓跳,她垂下眸子看着地板上的兩雙鞋, 鞋尖相對, 英倫男鞋對應尖頭高跟鞋,怎麽看都是一對很好的搭配,她再度開口, “你要搬出去住?”

周嶼愣了下, 笑意更濃, “是啊。”

“那我以後是不是不能見到你了。”她緊跟着問道。

周嶼擡手摩挲着下巴,似是思索,幾秒後回她,“偶爾會回去。”

一問一答在兩人之間傳送。

林霞的神情漸漸放松開, 拉住蘇念的胳膊預備讓她坐下,卻在下一刻聽到蘇念說,她說,“周嶼,我喜歡你。”

蘇念擡手挽了下頭發,“我怕我再不說來不及了。”

她要回南關,他要離開本家。

再見面恐怕很難。

她沒有喊他三哥,連名帶姓的喊了他周嶼。

直接了當的告訴他,她喜歡他。

周嶼挑了下眉,忽的嗤笑出聲,站起身低着頭瞧她,少女的頭發今天被盤起,露出天鵝頸,白皙嬌嫩的脖頸上挂着一枚碧綠色寶石吊墜,更是襯得她貴氣,頭頂的發絲烏黑油亮,在燈光照射下形成一小圈光環。

像個闖完禍的小天使。

他慢條斯理的将手抄進褲兜裏,懶懶堪堪的倚着椅子,半晌後擡手按住她的肩膀,“別鬧,聽話。”

仿佛她的表白就是一場鬧劇。

蘇念被他按在椅子上坐下,長裙裙擺瞬間堆在腳邊,一點裙角輕輕落在周嶼的鞋上。

她直起身想要站起來,但是男人的力道很重,于是她昂着頭看他,眼角發紅,“我認真的。”

周嶼低頭與她對視。

“別鬧了。”他的聲線中明顯的不耐和煩躁。

整個包間寂靜一片。

仿佛只有他們兩人在這裏,蘇念看不到旁人,只覺得眼前的男人冷漠無情,好像這才是他真正的樣子。

而之前那些。

之前的呵護照顧,都通通化成雲煙消散在美國的那個老宅裏。

她咧了咧嘴低下頭不再看他,手指無意識的刮蹭着昨天剛做好的指甲,嘴唇微動想要再說點什麽,可她又什麽都說不出來。

只覺得心裏那塊石頭終于落下來了。

她不用再掩藏了。

不用再小心翼翼的到處遮掩。

也不用再輾轉反側翻看兩人的聊天記錄,試圖從裏面找到一點關于他在乎她的那點蛛絲馬跡。

“念念。”趙靜雯蹲在她身邊輕聲喊她。

蘇念這才回神,整個包間裏只剩下她和趙靜雯兩人,周嶼和其他人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離開。

她笑了笑,反握住趙靜雯的手,“我沒事。”

早就該料想到的。

趙靜雯欲言又止,狠了狠心道:“不怪你,周嶼藏得太深了。”

蘇念擡頭看她。

“我剛才聽他們說,”趙靜雯顧忌她的情緒,說的很慢,“也就只是聽說,他們說這幾年周嶼都在等白薇回國。”

“這種男人咱不要,下一個更好!”

滋——

耳道裏像是開進一輛火車,鳴笛聲刺耳,震得蘇念頭疼欲裂。

她捂着胸口慢慢彎下腰去。

怪不得呢。

她的畢業禮物讓餘歲領着她去買,因為他要陪着白薇去挑包包。

她被咖啡燙傷,他看都不看接了電話急匆匆跑出去,日後連關心都沒有。

她的畢業典禮答應了又來不了,最後用一句加班有事來打發她,卻能在百忙之中陪着白薇挑衣服,逛高定店。

自從回國接手周氏,蘇念一直覺得周嶼忙,每天應付公司那群老狐貍已經夠他頭疼的,所以她能做的就是陪伴他,不給他添亂,她乖乖的扮演一個妹妹的角色,努力把自己的欲望壓下去。

她知道周嶼不喜旁人碰他,所以她不敢越界,從不敢去奢求太多。

可那天飯桌上,他任由白薇在飯桌上扯他的領帶。

原來不是不喜歡。

只是旁人得不到他半分疼愛和憐惜罷了。

蘇念捂着臉努力勾起唇角,嘴角像是凍僵,任由她怎麽使勁都上揚不起來,她放棄了,任憑眼淚從指縫裏流出。

原來他只是不喜歡她。

所以對她做的事情不會上心,更不會過分在意她。

原來在美國那幾年的種種,他都只是真的把她當做妹妹來照顧,只有她一個人在那一晚上看着地上互相碰撞的影子陷入其中。

她哭的無聲無息,仿佛連哭出聲都不敢。

噗通。

別院魚池裏的剛培育的新魚苗,小魚活潑,幾個聚在一起便形成一朵錦鯉花,收到驚吓又猛地散開。

周嶼擡手揚了一把魚食扔進去。

一時間魚兒紛紛争奪,池水翻攪,将底下的淤泥盡數翻騰上來,池面混沌不堪。

白薇倚着欄杆往下看,池中的魚兒攪動着魚尾上下張嘴,魚龍混雜的模樣引得她皺起眉頭,她歪頭看向男人,“還去不去下一場?”

周嶼橫睨她一眼,把手裏的魚食一把揚勁,拍拍手,轉身往回走,“走吧。”

白薇瞧了眼池中的魚兒,翻騰的更是洶湧,她撇撇嘴輕嘆口氣,轉身跟上男人的步伐。

別院外邁巴赫飛馳而去,車輪飛速打轉中掀起塵土在空中飛揚。

蘇念沒有跟着林霞回本家,而是跟着趙靜雯一起去了她的小公寓。

這幾年趙家對她不錯,雖然是領養但實打實的把她當小公主寵着,見她在工作室那邊來回奔波便在附近給她買了個公寓。

她坐在地毯上翻看着周嶼和她的微信聊天記錄。

明明她提的要求他都答應的啊。

她翻來覆去的瞧着對話,趙靜雯看不下去一把奪過她的手機,坐在她的身邊,遞上一杯溫水,“念念,你還不明白麽,周嶼他對你不是喜歡,只是因為你在周家。”

蘇念張了張嘴,嗓子痛感瞬間傳來,連帶着胃痛,她皺着眉輕喘口氣,眼神看向窗外。

九月的天氣說陰就陰起來,明明說的今天無雨。

可這會兒的烏雲已經密布在空中,房間內剎那間暗淡下來。

“對了,”趙靜雯起身開燈,“我一小夥伴今天晚上開了個面具party,要不要去散散心,說不定下一個就是你的良人呢。”

蘇念搖搖頭,抱着膝蓋看着窗外。

趙靜雯嘆了口氣,坐回她身邊,“為了個男人值得嗎?拿出你的積極向上的人生态度來,不要讓一個周嶼把你搞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她說話向來大大咧咧直來直去,見不得蘇念現在這樣萎靡不振的。

“我只是,”蘇笑了笑,眼角的淚不自覺滑落,她擡手拭掉,可越擦越多,終于忍不住在這裏哭出聲,她哭着道,“單方面失戀了。”

整整七年,她終于說出來那句喜歡。

所有的期待盡數落空。

她的一廂情願盡數奉出,毫無保留的打了個水漂。

“什麽都別說了,”趙靜雯起身拽她胳膊,跟着她紅了眼眶,“就穿這裙子,去夜場逛一逛,我倒要周嶼的眼瞎程度。”

蘇念拗不過她,抽噎着起身坐在凳子上任憑她給自己補妝。

她的心态調整很快,等趙靜雯幫她補好妝蘇念眼眸裏已經有了幾分神氣,她耐着心給自己挑選了一個皮卡丘面具,帶上去照鏡子。

鏡中少女一身吊帶長裙嬌豔明媚,尤其是那對鎖骨精致好看,仿佛裏面盛着一汪清泉,稍稍露出的腿白皙嬌嫩,均勻修長,好似人間尤物。

她撲哧一聲笑出來,轉身笑着說道:“你說這樣好嗎?”

要知道她剛結束單戀。

趙靜雯選了個黑貓警長的,一陣正經的穿着小皮衣,叉着腰,“好看啊,怎麽不好看,走走走,晚了來不及了。”

說着她拉着蘇念往外走,不一會兒從底下車庫裏跑出一輛紅色跑車,騷氣十足的加着油門烘烘離開。

面具Party是在一個新開的酒吧裏,這兩年帝都的酒吧開的形形色色,滿足各種人群的需求。

等她們到的時候裏面早已震耳欲聾,DJ打着碟,裏面的人端着酒杯在舞池裏搖晃,卡座上也是坐滿。

蘇念向來不喜歡這種鬧騰的要命地方,拉着趙靜雯的手指了指旁邊的包間,大聲喊道:“哪個有人嗎?”

趙靜雯擺擺手,“咱們是VIP,有地方!”

兩人的卡座在二樓,從上往下看可以看到整個舞池的情況。

因為今天晚上是面具主題,來的人都帶着各式各樣的面具,卻依舊有人尋着身材來找人,蘇念剛一轉頭便看見對面的卡座上兩人摘下面具吻的難舍難分。

她深吸一口氣默默轉回頭,靜靜地看着下面的舞池。

舞池中央有一個小型水池,有人調戲女生故意将人推進水裏,濕淋淋的上來,然後哄笑,那些不安分眼神不停地在女生身上掃描,她看不下去坐直身體拿起一杯果汁喝了口。

趙靜雯已經安耐不住下去跳舞。

她那一面黑貓警長面具搭配黑色小皮裙,很快便吸引了幾個男人的注意,幾個人跳的歡快。

屏幕上巨大的顯示時間步步逼近淩晨,蘇念打了個哈欠,随意掃向一樓的卡座,忽的頓住目光。

角落裏坐着一群人,男男女女,其中一人的襯衫在閃光燈劃過後擦出一點閃亮。

她下意識站起來探出身子往外看。

只見男人帶着一張狐貍面具,半敞着的領口露出幾分鎖骨,喉結微動,将口中的酒盡數飲下,而後倒扣酒杯放在桌上。

旁邊帶着白兔面具的女人順勢依偎過去給他嘴裏塞了一顆葡萄。

他微微探身躲開女人的手,摘下一枚葡萄塞進嘴裏,另一個扔給旁邊人。

女人識趣的坐到一旁跟其他人講話。

卡座裏不知道誰說了句什麽,那群人哄笑開來,唯獨他慵懶的靠在那裏,燈光閃過,臉上的狐貍面具晦暗不明。

蘇念越發往下探身子,她想要看清男人身上的襯衫。

就在這時,一輪熱舞結束,卡座上的人起身往舞池內走去,那人依舊未動。

一首熱歌落地而起,再次掀翻舞池。

趙靜雯跳累了拖着身子爬上二樓,老遠就看見蘇念探着身子往下看,她垂頭往上爬樓,而後一把抓住她,“你幹嘛呢?”

蘇念吓了一跳,“我在看那個人。”

順着她手指的方向看過去,趙靜雯眯起眼睛,攀在她的肩膀上啧嘴,“我怎麽看着這身段怎麽眼熟。”

蘇念點點頭。

她也眼熟。

好像那個答案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忽的舞池中間發出一聲驚呼,那個帶着白兔面具的女人被人推搡掉到水裏。

那人站起來一把摘下面具,露出一張精致的臉龐,衣服被水打濕緊緊地貼在她的身上,妖嬈身材盡顯,不少男人瞬間看直眼。

是白薇。

蘇念慢慢站直身子,下意識看向坐在角落裏的男人。

男人也注意到那邊的動靜,擡手護住脖子轉了轉起身,慢條斯理的走到水池邊,蹲下。

趙靜雯瞧了眼蘇念,帶着面具她看不清蘇念的神情,只瞧見她的身板挺的筆直,倔強的想要一個眼見為實的答案。

周圍人都在起哄,叫喊着英雄救美。

就連DJ 都換了音樂,來了一曲激情高昂的愛情歌。

氣氛推動着,只見男人脫下襯衫,拉起女人的手往上一拽将她拉出水面,下一刻襯衫在半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落在白薇身上。

男人穿着白色背心,寬肩窄腰,勾住白薇的臂膀肌肉有力,後背的蝴蝶骨在用力的情況下若隐若現。

燈光斑斓,襯衫裏的真絲泛着點點青綠光,一點一點的落在蘇念眼裏,白薇轉身下臺,胸前的那幾棵青松赫然出現。

蘇念緊緊攥着拳頭轉身下樓。

可還沒等到走到一半,只見旁邊有人拿來一件西裝外套給她披上,襯衫随着她的動作落地,周嶼已經下臺重新坐回卡座,餘歲将一件黑襯衫遞給他,看着他穿上後又瞧了眼臺上的人轉身離去。

蘇念頓了下,下意識開口,“別。”

話音未落,白薇踩過襯衫一步步走下臺,朝着卡座過去。

那件襯衫仿佛被人遺忘掉,狼狽不堪的落在水池旁,舞池重新熱鬧起來,擁擠的人群時不時踩上一腳。

很快,淺青色的襯衫顏色變深,皺皺巴巴的縮成一團,被人踢到角落裏。

蘇念咬了下唇,快步走下樓梯撿起襯衫往外走,趙靜雯跟在她後面看向卡座那邊,男人依舊戴着面具,看不清臉。

那是周嶼。

這個世界上只有這一件襯衫。

獨一無二,僅此一件。

蘇念當初為了這件事襯衫廢了太多心血,從設計到制作到布料的選擇,每一步都不容易,現在周嶼卻當着她的面把襯衫遞給別人,最後像是垃圾一樣被丢棄在那裏。

夜裏風冷,出門那一剎那冷風吹過,她被激出眼淚,腦海中一幕幕閃現過。

她可以明白周嶼不喜歡她。

因為喜歡一個人是自由的,她不能強迫周嶼也喜歡她。

可是她不能容忍周嶼把她做的襯衫當做抹布一樣随意丢棄。

一點也不能。

蘇年長舒一口氣,裹好衣服往外走。

趙靜雯追出去拉住蘇念,“念念,你沒事吧。”

蘇念笑了笑,神情清冷,“我沒事,你陪我去一趟本家吧。”

“好。”

蘇念坐上車開始記錄自己在周家必須要帶走的東西。

其實她的東西很少,最寶貴的無非是周嶼這幾年送給她的禮物。

還有她從孤兒院帶來的洋娃娃,那是院長送她的,她不能丢棄。

到達周家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她輕輕打開門,剛巧碰見張媽還在收拾東西,見她回來忙迎上來低聲問道:“念念,你這是去哪裏了,夫人他們很擔心你的。”

蘇念彎腰抱了抱她,指了指樓上,“張媽,我上去拿點東西。”

說完她轉身上樓,房間內的擺設依舊是她離開之前的樣子,充電線被急匆匆的扔在地攤上,旁邊還有一撮毛,是大王玩過的痕跡。

椅子旁放着她的拖鞋,她最近不愛在卧室穿拖鞋,總是赤着腳,張媽怕她冷好說歹說在這裏塞了一雙軟拖。

桌子上散落着幾本畫本,有幾張紙已經作廢,還有一張沒有完成的。

她拿起那張紙看了眼,忽的笑了,那是她給周嶼設計的風衣。

秋天要來了,她想讓周嶼穿風衣。

她覺得他穿風衣的樣子一定更迷人。

蘇念撕掉那張畫稿扔進垃圾桶裏,然後找出行李箱開始收拾,零零散散的物件都沒有帶走,僅帶走幾件衣服和她的所有畫本。

院子裏的那棵樹葉子開始泛黃,強風過去幾片葉子在空中打了個旋兒掉落在地上。

她收回目光蓋上行李箱。

趙靜雯被她這氣勢吓到,拖着行李箱看她,“你這是要幹嘛?”

“回南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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