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清脆的鈴聲在死寂的樓道中響起,估計裏面的妖怪也被吓了一跳。

過了好一會兒,門裏才傳來一道低低的質問聲:

“誰?!”

貓眼裏,一只乖巧又可愛的小狐貍蹲坐在門口,歪着腦袋與他對視。

背景是無數群魔亂舞、看到吃不到的怨靈們。

這景象詭異的有些過分了。

但任誰都不會對一只如此萌萌噠的小狐貍産生戒備之心,蘇黎看着門被緩緩打開一條縫,一位被繃帶包紮成木乃伊模樣的少年出現在了他眼前。

蘇黎的瞳孔微微一縮:兇手……居然還是個孩子?

這少年看上去只有十四五歲,臉部、脖頸以及所有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膚都纏着繃帶,只露出了一雙陰郁又冷淡的獸瞳。這個年紀的妖怪,一般還不會很好的化形,也因此,他的耳朵和尾巴都是殘缺的。

不過從種族上看,确實是只狗妖。

“你是警察派來的?”

少年死死地盯着門口的小狐貍,不知為何,吐字發音有些艱澀。

“滾開!”

他低吼一聲,兇狠地龇出一嘴尖利的牙齒。

這只黑狗妖,居然不知道這世上還有一個叫做超管局的地方嗎?

小狐貍裝作一臉懵懂的樣子,又慢慢靠近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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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叽叽?”

少年看着小狐貍單純清澈的雙眼,明顯猶豫了一下,但在聽到屋內傳來的一陣嘶啞咳嗽聲後,他立刻冷下臉來,對蘇黎道:“告訴下面的警察,如果他們不想人質病死的話,就趕緊送藥上來!”

小狐貍搖了搖尾巴,卻像是沒聽到似的,趁着少年放松警惕的時機,嗖地一下就竄進了門內。

“你敢!”

少年勃然大怒,立刻化為原型,一只光看外表就足以讓人膽寒的半人高黑色大狗出現在了原地,下一秒,他就朝着小狐貍的方向飛撲了過去。

“叽!”

小狐貍緊閉着雙眼,用兩只爪子将剛剛找到的醫藥箱舉過頭頂。

千鈞一發之際,黑狗撕咬的動作停了下來。

蘇黎感受着自己頭頂上方噴出的腥臭熱氣,瘋狂跳動的心髒終于漸漸平息。

……他賭對了!

“這裏面有藥?”黑狗妖用沙啞的聲音問道。

小狐貍拼命點頭。

黑狗妖将信将疑地瞥了他一眼,重新變回人形,打開了醫藥箱。

裏面确實都是一些家中常備的藥品。

但蘇黎瞧着少年眉頭緊皺的表情,心道這小鬼不會連字都不認識吧,于是便大着膽子開口:“她生的是什麽病?”

“你居然會說話?!”

少年被他吓了一跳,但猶豫了片刻,還是回答道:“她在發熱,臉很紅。”

“哦,那應該就是發燒了。”蘇黎想起警方說的,這家大女兒才十一歲,這麽小的孩子受到驚吓後發燒是很正常的事情,“試試看吃這個藥吧,如果沒什麽大問題,應該能壓下去。”

他伸出爪子,按了按一盒綠色的藥。

“你确定?”少年懷疑地盯着他。

“如果你敢騙我,我就把你撕碎!”他一爪子按在小狐貍的腦袋上,惡狠狠地威脅道。

“真沒騙你。”小狐貍順從地低下頭。

這種情況下,他也沒打算撒謊,畢竟一旦被戳穿自己就完蛋了,還不如趁機打打溫情牌。

“之前我自己沒錢去醫院的時候,都是吃這個的,可管用了。”

頓了頓,蘇黎又道:“不過生病這種事,還是要具體問題具體分析,如果你能讓我看看人質現在的情況,我或許能給你更準确的答複。”

救援計劃第一條,首先要确認人質的安危。

蘇黎大着膽子提出這樣的要求,其實也不确定這只黑狗妖會不會答應,但就目前的狀況來看,他也是不想人質有事的。

少年沉默了片刻,估計是在內心做抉擇,但最終,他還是點了頭。

“……跟我進來吧。”

他沒有關門,很顯然,有黑霧作為屏障,黑狗妖從未想過有人能通過重重關卡來到這裏。也因此,他在看見蘇黎時才會如此驚訝。

卧室的門被打開,窗簾沒拉,濃郁的黑霧遮擋住了外界的一切光線。

整棟樓的水電氣早已被警方掐斷,零下的溫度中,床上的小女孩只能靠裹着被子取暖,連小臉兒都燒得通紅,整個人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态。

蘇黎一看她的樣子就知道不妙,他在黑狗妖警惕的視線中跳上床,來到小女孩兒的枕邊,用醫藥箱裏的電子體溫計測了一下溫度。

“滴。患者體溫為41.2攝氏度,高燒。請盡快就醫。”

他嘆了一口氣,扭頭看着神情變得極度焦慮的少年,無奈道:“你也聽到了,這可不是我說的。這種情況光吃藥估計是好不了了,如果不及時去醫院的話,她恐怕撐不了兩天就會死,到時候,你連和警方談判的資本都沒有了。”

少年的獸瞳一縮,扒着床邊的五指猛地發力,只一瞬間,尖利的指甲就戳破了席夢思。

看得蘇黎皮肉一緊:這要是紮在自己身上……不死也得殘啊。

“那你說,我該怎麽辦?”他痛苦地佝偻起身子,用纏滿繃帶的十指死死地抓住了自己的頭發,崩潰地嘶聲道,“我還能怎麽辦!”

犯罪分子的情緒開始波動,現在就是勸說的最好時機!

蘇黎立刻打起精神,放低聲量,循循善誘地引導他:“我覺得吧,與其手裏攥着個随時會咽氣的人質,不如換條思路如何?你看我……”我怎麽樣?

計劃之一,和犯罪分子談判,把握時機,如果可以替換人質就最好不過了。

但蘇黎萬萬沒想到,他舍生取義的話還沒說完,少年就一臉頹喪地垂下了手,幹脆利落道:

“我投降。”

蘇黎還在繼續勸說:“你看,你還年輕,有着大好……啥?”

小狐貍瞪圓了眼睛看着他,少年苦笑一聲,垂下尾巴,頹喪地靠在牆邊,又重複了一遍:“我投降。”

窗外詭異的怨靈黑霧還在緩緩流動壯大,除了床上重病的女孩兒之外,他明明還能用十幾位特警的性命作為籌碼,怎麽看怎麽都占盡了上風。

站在他的立場上,只幾秒鐘的功夫,蘇黎就想到了三四種用來要挾警方的方案。

“你說投降,是認真的嗎?”蘇黎試探性地問道,卻沒敢輕易搖鈴,萬一是詐呢。

“那,那我叫人啦?”

“随你了。”少年淡淡道,他望着窗外濃濃的黑霧,黯淡無光的雙眼失去了焦距,“不管怎麽說,我替她報了仇,這輩子也算沒有遺憾了。”

“報仇?”蘇黎好奇地問道,“而且,她是誰?”

“我原本是條街上的流浪狗,”少年答非所問道,“不高興的時候,誰都能來踢一腳;高興了,他們就賞我點兒剩菜骨頭吃。我長得不讨喜,看上去很兇,所以雖然會給我吃的,但是他們都害怕我咬人,不敢帶我回家。”

蘇黎安靜下來。

他知道自己現在最該做的事情是趕緊搖鈴呼叫下面的人,而不是在這裏聽犯罪分子的自白,無論他的身世有多麽凄慘,動機多麽充分,他都是個無可辯駁的殺人犯。

但他還是情不自禁地停下了搖鈴的手。

“只有她,一次又一次,不厭其煩的懇求父母把我帶回家。”

少年縮在角落的陰影裏,他安靜望着床上的女孩兒,佝偻的身姿就像是一條肮髒的流浪狗。

他說着,臉上忍不住浮現出一絲笑容:“在被打過幾次後,她也不提了。就每天趁着下樓倒垃圾的功夫,給我一點剩飯吃,摸摸我的頭,又用塑料梳子幫我梳梳毛。後來我才知道,那些連我都嫌棄的飯菜,是她從自己的口糧裏剩下來的。”

“她父母對她不好嗎?”

蘇黎看了一眼身邊小臉通紅、瘦得和小猴子一樣的女孩兒,忍不住出聲問道。

“也不是一開始就不好的。”少年譏諷地笑了一聲,“她是領養的,六歲的時候,本來很難生育的父母有了自己的孩子。她和我說過,從弟弟出生的那天起,她就沒有家了,甚至,還不如一條流浪狗。”

蘇黎沉默了。

“所以,你就把一家三口全殺了?”他皺眉道,“可你想過這小女孩兒未來要怎麽生活嗎?”

“未來?她早就沒有未來了!”

少年突然激動起來,他死死地盯着蘇黎,啞聲道:“你知道這家人都對她做了些什麽嗎?父母動辄打罵,不給飯吃,還拿煙頭燙她,剛學會說話不久的弟弟就開始叫她賠錢貨,因為吃不飽飯發高燒,不願帶去看病也就罷了,還嫌棄她身體嬌弱幹不了家務!”

他氣得渾身發抖,小狐貍見狀忙擡起爪子,安撫道:“我知道了,你冷靜一點,有話慢慢說。”

蘇黎覺得自己不能再耽擱下去了,他裝作撓癢的樣子,不經意地用後爪碰了碰鈴铛。

“你主動自首,加上年紀還小,如果是人類的話應該判個幾年就出來了,”他嘆氣道,“但是現在對妖怪的判刑普遍要重一些,如果好好表現的話……我和我們領導求求情,也許她病好了之後,還能來監獄看看你。”

“我對這些都無所謂,”少年冷淡道,仿佛蘇黎口中說的是別人的事一樣,“我就是擔心,如果我不在了,萬一再有人欺負她怎麽辦。”

“這個你放心,我們超管局會持續跟進她的情況的。”蘇黎道。

卻不料,在聽到“超管局”三個字後,少年原本已經灰暗下來的眼眸瞬間爆出了精光。

“你說,超管局?”他一字一頓地問道,“那,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林宿的人?”

“認識啊,”蘇黎還傻乎乎地笑了笑,“他就是我大領導,人可好了。”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少年忽然神經質地笑了起來,他緩緩站起身,在蘇黎驚悚的視線下化為原型,俯下身,四肢肌肉繃緊,做出了一個蓄勢待發的姿勢。

“抱歉了,”黑狗妖用低沉的聲音說,“小家夥,和你聊得很愉快。”

“但是,還是請你去死吧!”

“What?!”蘇黎傻眼了。

被一只宛如得了狂犬病的狗盯上是什麽感覺?

在屋子裏被黑狗妖攆得上蹿下跳的小狐貍眼淚都快飚出來了,他一邊躲避着身後的利齒瘋狂逃竄,一邊拼命搖着項圈上的鈴铛——

大叔,警察們,你們要是再不來,他就真的要狗帶啦!

黑狗妖所到之處,無論是桌椅板凳還是枕頭衣服,都被他一口尖齒咬得稀巴爛。

動物成精後身體機能本就可以翻倍成長,現在他的咬合力就相當于一頭成年鱷魚,一旦蘇黎被咬中了,立刻就會被他生生撕扯下一塊肉來!

狐貍的爆發力畢竟不如狗,小狐貍憑借地形優勢躲過了幾下攻擊,代價是尾巴上的一撮毛被硬生生地拽了下來,疼得他渾身都在發抖。

但是他很快發現,黑狗妖在抓他的時候有意識地避開了床上的小女孩,他想調轉方向鑽進床底避難,卻被床底的雜物攔住了去路,最終錯失良機,無路可逃,幹脆一咬牙鑽進了牆角的大花瓶裏。

黑狗妖嘲諷地“汪”了一聲,似乎是在嘲笑小狐貍的窮途末路。

蘇黎當然也明白這樣做是徒勞無功的,他躲在漆黑的花瓶內,抱着最後的一絲希望,拼命搖着鈴铛。

“沒用的,”黑狗妖冷酷道,“如果超管局的人死在這裏,林宿應該就會來了吧?”

蘇黎都快哭了:“大哥,我就是個臨時工,我死了連工傷都算不上,超管局那麽多厲害的人和妖怪,怎麽可能讓大領導出面?”

“不試試怎麽知道。”黑狗妖冷笑一聲,“如果他不出來,下面應該還有你們的人吧?我就一直殺到他出來為止!”

小狐貍心想這下完蛋了,幹脆主動從花瓶裏探出頭,希望黑狗妖能給他來個痛快,畢竟被人拎着尾巴拽出來摔死可不是什麽輕松愉快的死法。

但映入眼簾的,卻不是什麽黑狗妖猙獰的模樣。

而是一束光。

透過黑霧的縫隙,明亮如晝的光束将黑暗驅散,像是裂開了縫隙的蛋殼,怨靈們組成的屏障開始逐漸崩潰、消散。在黑狗妖狂怒的吠聲中,最終化為了齑粉。

小狐貍忍不住眯起了雙眼:這畫面,好像有點兒眼熟啊。

紮着小辮兒的道士淩空踩在飛劍上,衣帶當風,袍袖飛揚,手裏還捏着法訣。

在看到蘇黎感激涕零的眼神後,張寰三微微一笑,背着一只手,沉聲道:

“抱歉小蘇,我們來遲了。”

幾乎是同一時間。

蘇黎又驚又喜地望着他身後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脫口而出:“林局,你來啦!”

林宿快速掃了一眼屋內的狀況,視線第一時間确定了蘇黎的位置。

聽到呼喚聲,他朝小狐貍淡淡地點了一下頭,雙手插兜跳進了屋內。

黑狗妖立刻低吼一聲,獸瞳死死地盯着他,喉嚨裏開始發出威脅性的低吼聲。

還在飛劍上凹造型的張寰三繃不住表情了。

他垮下臉來,不可置信地瞪着花瓶裏只顧着看向林宿、兩只眼睛都快笑成月牙的小狐貍,滿臉都寫着委屈和不解——

拜托,他難道不存在嗎???

作者有話要說:

張三委屈,但張三不說.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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