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張寰三的小情緒暫時還沒人發現。
屋內劍拔弩張的氣氛讓在場幾位都繃緊了神經,當然,這個“所有人”中,明顯不包括林宿。
自男人出現後,整個局勢瞬間就發生了變化。
明明前一秒黑狗妖還在貓捉老鼠似的追殺着蘇黎,林宿一來,黑狗妖立馬不敢輕舉妄動了,連兇悍的眼神也變得警惕萬分起來。
他不安地用爪子刨了刨地板,低吼一聲:“你就是林宿?”
林宿卻連半分眼神都沒有分給他。
他只是盯着從花瓶裏小心翼翼地探出一對耳朵+一雙眼睛的小狐貍,問他:“沒受傷吧?”
小狐貍撥浪鼓似的搖了搖頭。
他蹬着腿兒,努力想從花瓶裏爬出來,卻因為瓷器太滑而屢屢失敗,最後還把花瓶弄得東倒西歪,在地上咕嚕咕嚕滾成了一團。
瓶瓶狐頭暈眼花地撞上了牆:好,好暈……
黑狗妖在一旁默默地看着,林宿看似沒有動作,但男人的氣息從一進來起就鎖定了他,所以黑狗妖根本不敢輕舉妄動。但在看到這一幕時,他還是忍不住出聲嘲諷道:“你們部門,到底是根據什麽選人的?這麽垃圾的實力……”連C級小妖怪都不如!
“超管局選人,品行第一,實力其次。”林宿淡淡道,“像你這樣的,連第一輪面試都過不了。”
黑狗妖一噎,兇狠地龇了龇牙,凸起的獸瞳中頓時浮現出可怖的血絲。
“林局,真對不起,我又給您添麻煩了。”小狐貍也聽到了這番對話,他自知理虧,頂着一身亂糟糟的毛從牆角爬出來,途中還因為揚起的灰塵啊啾啊啾地打了好幾個噴嚏。
小狐貍滿臉羞愧地走到林宿的腳邊,垂頭喪氣地蹲在地上,宛如一個毛絨絨的腿部挂件。
窗外,盤膝坐在飛劍上嗑瓜子看戲的張寰三沒忍住,一下子偷笑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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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小家夥還真是鬼機靈,他想,知道遇到危險時往哪兒躲最安全。
林宿當然也清楚蘇黎的小心思,但他似乎并不在意小狐貍躲在自己身後,只是掀起眼皮,将注意力轉向了面前一直保持着極度戒備的黑狗妖。
“完全靠自己修煉摸索,這麽短的時間內,你不可能一下子進化成B級妖怪。”他直截了當地問道,“是誰幫了你?”
“沒有人,”黑狗妖冷笑,“我能走到今天,全都是靠我自己!”
林宿凝視了他半晌,漆黑冰冷的視線讓黑狗妖的心髒都停跳了一拍。
“可悲。”男人漠然道,“何必嘴硬呢?守着一個不人不鬼的怨靈,過着渾渾噩噩的日子,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
黑狗妖的瞳孔猛然一縮。
“怨靈?”蘇黎驚訝道。
“小家夥,等這次回去後你真得好好補補功課了,”外面的張寰三忍不住出聲道,“你沒看出來嗎?那床上躺的根本就不是人,是個鬼童啊!”
鬼童?!
蘇黎連忙把目光投向女孩的方向,剛才他明明靠得那麽近,還用溫度計測試了她的體溫……
“鬼童、怨嬰有形而無氣,意思是他們表面上與常人無異,有心跳,有體溫,但無法交流,也沒有呼吸,只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張寰三解釋道,樓下的瓜子殼已經丢了一堆了,“這麽冷的天,她還在發燒,可你看她呼吸的時候,嘴裏有冒出白氣嗎?”
蘇黎這才恍然大悟。
“她才沒死!”
黑狗妖突然暴喝一聲,把衆人都吓了一跳。他惡狠狠地盯着張寰三,喘着氣道:“她只是生病而已!那對夫妻根本不配做父母……不,他們根本不配做人!她還發着高燒,連口熱水都不給喝,這些混蛋就把她丢在家裏,帶着小兒子出去逛街,臨走前還忘記關煤氣……”
他用嘶啞的聲音咆哮着,化作人形,一把扯下了臉上的繃帶,露出一張猙獰可怖的面容。
少年擁有一雙很漂亮的眼睛,睫毛濃密,瞳仁棕黑,黑白分明,是那種帶着一絲絲陰郁的日系美少年風格。
但在失去了繃帶的遮掩後,裸/露在衆人眼前的,卻是一張連六歲小孩兒看了都會做噩夢的臉。
它扭曲得只能勉強辨認出五官,就像是被高溫融化了一樣,皮肉不分,甚至有些地方還出現了腐爛和壞死。
現場一時寂靜下來。
連張寰三都停下了嗑瓜子的手,皺着眉頭,表情逐漸凝重。
“你們知道嗎,”少年忽然停止了咆哮,雙眼放空,用宛如耳語的輕柔聲音道,“我最恨的,不是他們,而是我自己。”
“火那麽大,她還生着病,就算生活已經爛成了這樣,還不如一坨屎!但她還是,還是拼了命的想要活下來……我沖上去的時候都聽到了,她在裏面哭着砸門,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在迎來最美好的花季年華前,這朵早早經歷了人世風雨的花苞,就已經徹底凋零了。
她甚至連少女都算不上。
他用空洞的眼神望着躺在床上艱難喘/息的女孩,伸出手,顫抖着撫摸她的臉龐。
好燙。
果然,他們是在騙人。
少年的唇角緩緩揚起,咧開了一個異常猙獰的笑容。
“他們說你死了,”他俯下身,貼着女孩的耳朵低聲道,“怎麽可能呢,都是胡說的,你可不要信。我已經找到方法治好你的病了,藥就在這裏……再等一下下,很快就好了。”
林宿忽然對蘇黎喝道:“退後!”
只一瞬間,黑狗妖便從屋子的另一頭撲了過來!
小狐貍吓得四個爪子都在地板上直打滑,他使出了吃奶的勁兒,一個箭步竄到窗臺上,又使勁兒一蹬腿,跳進了張寰三的懷裏。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真敢跳,這可是六樓喂。”
張寰三手忙腳亂地把瓜子一丢,結果全丢到了底下望眼欲穿的大叔頭上,氣得他擡頭就破口大罵:“張三,你個狗東西往哪兒扔垃圾呢?我又不是濕垃圾桶!”
“抱歉,等回去就給你報銷這次的行程餐補費。”虛假的科長抱着小狐貍坐在飛劍上,異常熟練地沖下面打了聲哈哈,然後立刻把注意力重新轉回屋內——林局出手,這可是絕對不能錯過的好戲啊!
“無知者無畏啊,”他嘆道,“上次有人敢對林局出手是什麽時候來着?”
蘇黎知道林宿很強,但對他具體強到什麽程度還沒有概念。
他迷迷糊糊地問道:“我聽說林局的實力堪比大妖,是這樣嗎?”
“‘堪比’大妖?”張寰三笑了,不過是不屑的笑容,“那你可真是給蘇旻山上的那些老家夥們擡咖,他們也就是仗着林局懶得澄清,才會肆無忌憚地散播流言。怎麽跟你講呢,就是除非有幾個大妖級別的妖怪聯手,并且敢豁出命去和林局打,這才有一點點的贏面。”
他還特意着重強調了“一點點”三個字,來表示這種可能性有多麽多麽的小。
而就在他們說話的這一會兒功夫,林宿和黑狗妖已經過了不下百招了。
他似乎是在試探黑狗妖的實力,從頭到尾,男人只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只手,不僅毫發無損,而且,連腳下的位置都沒有挪動半步。
沒有比這種行為更加嘲諷的了,黑狗妖很快就被激怒了,他狂吠一聲,七竅中忽然湧出了源源不斷的黑色濃霧,他掙紮着前進了兩步,便痛苦地在原地翻滾起來,喉嚨中也不斷發出令人頭皮發麻的凄厲喊聲。
林宿停下動作,男人剛才那麽長時間的隐忍,似乎就是為了現在的這一幕。
他凝視着在地上來回打滾嘶吼的黑狗妖,目光漸漸凝重起來。
這次的黑霧比之前籠罩在大樓外的更加厲害,濃烈的精神污染幾乎能讓普通人看一眼就崩潰,但蘇黎有了準備,應對起來便輕松很多了。
他聽到身後的張寰三已經開始念起了《道德經》靜心,便忍不住問道:“這到底是什麽東西?”
“我也不知道。”張寰三搖搖頭,“你上次的報告我也看了,自那以後,其實有其他地區也出現了幾起這樣的黑霧操控事件,它們操控的不止有妖,還有人和鬼。林局這次過來,應該也是為了查明緣由。”
“原來如此。”小狐貍了然地點點頭。
他就說嘛,林宿怎麽可能專程為自己來一趟。
“不過你這樣弱……實力欠妥的小妖怪,居然一點兒都不受它的影響?”張寰三有些奇異地看着神情自若的小狐貍,猜測道,“難道是種族天賦?”
蘇黎幹笑一聲,他怎麽知道呢。
“可,可能吧。”小狐貍搖了搖尾巴,裝傻道。
林宿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從屋內移向窗外,看到小狐貍試圖萌混過關的樣子,他很輕微地勾了勾唇角,然後趁着黑狗妖無力反抗的時候走到床邊,把床上的鬼童拽了起來。
黑狗妖目眦欲裂:“放開她!”
林宿絲毫不為之所動。
他仔細觀察了一番這個鬼童,怨氣凝體,血肉之軀,一旦爆發,會是比B級妖怪還要棘手的麻煩。
“張寰三,”他道,“能超度嗎?”
突然被領導點名的張寰三立刻停下了和小狐貍分享瓜子的手,一臉嚴肅地想了想:
“……不行。”
他遺憾道:“要是怨嬰的話我還沒問題,但這世上,能超度鬼童的人,恐怕也只有龍虎山上的那位了。”
提到那個人時,他的目光閃過一道複雜,但太快了,幾乎沒人能看清。
林宿點了點頭。
“那就是沒辦法了。”他說。
蘇黎見他把鬼童放平身體,拇指按在天目的位置,忽然緊張起來,問張寰三:“林局這是準備幹什麽?”
張寰三:“物理超度。”
“什麽叫物理超度?”
“就是幹掉它。”
蘇黎:“…………”
雖然從理論上講,鬼童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人了,一旦放任,輕則滅門,重則生靈塗炭,所以林宿的做法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都不算錯。
但是這物理超度的說法,他這輩子還真是頭一次聽說。
他們談話時并沒有避諱着屋內的人,所以黑狗妖當然也聽到了。
他神經質地喘/息兩聲,身上黑霧的流動速度立刻加快,就在林宿預備按下去的那一刻,瞬間暴起!
“林局小心!”
小狐貍失聲道。
這次他連黑狗妖怎麽動作的都沒看清,視網膜上只劃過一道殘影,吓得他差點兒連呼吸都停止了。
“安啦,林局比你想的要厲害很多的。”張寰三拍拍他的腦袋,“你看。”
在蘇黎目瞪口呆的注視下,林宿頭也不回地直接伸出手,于千鈞一發之際,直接卡住了黑狗妖的脖子,出手之快,帶起的掌風幾乎是瞬間就震散了他周身全部的黑霧觸手。
黑狗妖在他手裏拼命扭動掙紮,卻根本無濟于事。
而因為缺氧,他的眼球開始凸起,四肢也逐漸抽搐起來。
但就算這樣,黑狗妖也依然沒有放棄,他用那雙布滿血絲的獸瞳死死地盯着面前的男人,嘶啞道:“不許……動她!”
林宿冷冷道:“不可能。”
小狐貍不忍地偏開頭,小聲道:“張哥,我怎麽覺得林局更像是反派一點兒呢。”
“這麽想的絕對不止你一個,”張寰三贊許地點點頭。
聽到議論聲,林宿涼涼地望了他們一眼。
但就是這一分神,他的左手突然傳來了一陣劇痛,林宿立刻發力将咬住自己虎口的鬼童甩了出去,而趁着這個機會,黑狗妖也已經掙脫了他的束縛,狼狽地逃到了牆根處。
他之所以沒有跑出去,是因為之前在樓下被丢了一頭瓜子的大叔擋在了門口。
“無路可逃了,小鬼,投降吧。”他緩緩吐出一口煙圈,用沙啞的聲音說道,“能和林局對峙那麽久,就算進了監獄,你也有本事吹一輩子了。”
“一輩子?”
黑狗妖咳嗽兩聲,低低地笑了起來:“狗的一輩子,最多只有十幾年,流浪狗更是能活一天是一天。與其讓我在監獄裏度過下半輩子,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說完,他的目光落在被林宿甩到角落裏、正在瘋狂舔舐着唇上殘留血液的鬼童身上,怔了一秒後,忽然大笑起來:“但是我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林宿啊林宿,你到底還是棋差一着!”
林宿的臉沉了下來。
小狐貍一頭霧水:“怎麽了?又怎麽了?”
注意到鬼童的動作,張寰三臉上原本輕松的模樣瞬間一掃而空。
他喃喃道:“……糟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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