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超管局本部, 可容納三百人的小禮堂內。

在衆人目光炯炯的注視下,錢金玉面無表情地走上發言臺的位置,高瘦的男人故作姿态地咳嗽一聲, 理了理自己的領子,高傲而輕蔑地瞥了一眼在座的諸位外勤組人員。

——然後收獲了一片響亮的噓聲。

他重重地哼了一聲,對此毫不在乎。

男人冷着臉,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白紙展開, 毫無感情地念了起來:

“各位親愛的同事們, 朋友們, 下屬們, 以及,我最最敬愛,最最憧憬的——林局長!”

前面半句他念得就像是白開水一樣寡淡平板, 幾乎是以一點五倍速加快播放,但在說到最後三個字的時候, 錢金玉的聲調卻突然一下子就飽含熱情、抑揚頓挫了起來。

那高高挑起的眉頭,額頭都能夾死蒼蠅的擡頭紋, 以及浮誇的肢體動作, 無一不向臺下穿着黑色大衣的那位訴說着自己的忠貞不二,啊不, 是忠心不二。

朗誦完這句話後,錢金玉擡起頭,滿懷期待地望向林宿的方向, 希望他能感受到自己的真誠與懇切。

但令他大失所望的是,任自己如何擠眉弄眼, 林宿卻壓根兒沒有搭理他。

男人神色淡漠地翹着腿坐在第一排正中的座位上, 偏頭注視着旁邊正滿臉凝重地在拼DD上砍一刀的小狐貍, 眼神專注得像是在開學術研讨會議。

錢金玉:“…………”

何為媚眼抛給瞎子看,他今天算是明白了。

作為一個從頭到腳都将“勢利”二字貫徹到底的人,錢金玉見狀,也失去了繼續表演的動力。可他才沉默半分鐘,臺下的小胖墩就嚷嚷起來了:“念啊,錢組長,怎麽不念了?我們還等着您的大作呢!”

随着他的話音落下,大家頓時一陣哄笑。

之前錢金玉刁難他們的事兒還記在小本本上呢,現在林局回來了,外勤組的所有人都在看好戲——現世報,活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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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金玉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不情不願地舉起白紙,繼續念了下去,聲音簡直像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

“……在此前的任務中,我犯了嚴重的錯誤,對不起各位,對不起超管局,當然,也對不起最最倚重我的領導。我辜負了他的信任,我有罪,我深刻反省,為什麽自己在擁有這樣一位令人敬愛的上司的同時,卻無法沐浴到他半點的崇高光輝。我一向是把您當做偉人來愛戴的,在我心目中,只有一個人能與您并肩,那就是生我養我的母親!從今往後,我一定痛改前非,改過自新,重新做人……”

一封檢讨洋洋灑灑幾千字,他越念越流利,越念越順暢。

臺下的人都聽呆了。

和朋友聊天的不聊了,在吃零食的不吃了,就連從檢讨大會一開始就倒頭呼呼大睡的老魏,也被人拽了起來,才聽了兩句,就露出了震驚他全家一整年的表情。

倉元捏着薯片袋子,呆呆地說道:“卧槽,我現在終于明白林局為什麽還沒有把他開除了,這馬屁拍的,前無古人後無來者,這确實是個狠人吶!佩服!不得不服!”

好不容易砍下三塊八毛九的小狐貍心滿意足地收起了手機,他太沉浸于砍一刀的快樂中了,一時都沒察覺周圍發生了什麽事。而等錢金玉最後收尾、不得不退場的時候,他才将将擡起頭來,正好與男人充滿了嫉妒和怨念的眼神撞在了一起。

小狐貍下意識哆嗦了一下。

不是,他剛才好像……啥也沒幹吧?

“不用理會,”林宿淡淡道,“有我在,以後他不會再敢刁難你了。”

聽到他的話,臺上錢金玉的目光瞬間變得更加哀怨了。

蘇黎:“…………”

男人的嫉妒心,好可怕。

一場臨時湊起來的檢讨會就這麽結束了,在沒了好戲看之後,大家立刻一哄而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媽……這當然是不可能的。

外勤組的人員就算在不出任務的時候,工作也照樣一大堆,整理資料、撰寫報告、收集情報等等等等,每天的日常都是忙碌而緊張的朝九晚五,加班什麽的也是家常便飯。

不過,蘇黎很喜歡這樣的生活。

在經歷過生死之後,他愈發珍惜起現在平平淡淡的日子,尤其是回到超管局後,自己每天都能坐在林宿的辦公室裏和男人一起辦公,朝夕相處,一擡頭就能看到對方,簡直不要太幸福。

“小蘇,”某天,張寰三實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偷偷把他拉到一邊,“你最近是不是談戀愛了?或者是有喜歡的人了?”

小狐貍的臉噌的一下就紅了,他結結巴巴,欲蓋彌彰道:“什,什麽?張哥你可別瞎說,我才沒有!”

“切,任誰看了你這副渾身冒粉紅泡泡的樣子都知道了好嗎。”張寰三不屑道。但很快,他又打起精神說道:“不過你現在還是太小了,剛工作沒一年,還是要以事業為重的知不知道?等工作穩定了,再去找人家約會吃飯,這樣經濟上也會更充裕一些。”

小狐貍聽得一愣一愣的,恍然間以為自己來到了居委會,而面前一身道袍看上去就挺不正經的張寰三也不是他的領導,而是某個居委會燙着泡面頭熱情洋溢的歐巴桑。

“張哥,”他哭笑不得地問道,“你找我就是為這事兒?”

“哎呀,這能是我嗎!”張寰三一擺手,身上那熱情居委會大媽的味兒更嗆了,“我跟你講,我對小年輕談戀愛是舉雙手雙腳贊同的态度,你別看咱們超管局人和妖怪都挺多,其實一個個都是單身狗!要不然那天早上姚琳說我們中間有人要脫單,我怎麽會不信她?”

“那……”蘇黎更加迷惑了。

“偷偷告訴你,其實吧,是林局叫我來跟你說這些的。”

小狐貍呼吸一窒,眼睛皮卡一下就亮了。

“真,真的嗎?”他眼巴巴地看着張寰三,期待道,“林局他說什麽了?”

張寰三咳嗽一聲,東瞅瞅西瞅瞅,跟做賊似的從他的異次元袖子裏掏出一本書,塞進蘇黎的懷裏。

他正經道:“那天林局私下裏找到我,叨叨叨說了一堆,我聽了半天才明白。總之主題思想就是這個,你好好看看這本書,不要枉費了領導對你的一番苦心吶。”

他說完,還語重心長地拍了拍少年的肩膀。

蘇黎低頭一看,那書粉瞎人眼的封皮上,明晃晃地印着九個大字:

——《論青少年早戀的危害》

“…………”

蘇黎拿着那本仿佛重若千鈞的青春期心理寶典,滿心歡喜的笑容瞬間僵在了臉上。

他沉默片刻,艱澀道:“謝謝張哥,可是,林局為什麽要管我這些?”

自己又不是還在學校念書的學生!

“當然是因為他……”張寰三話說到一半,莫名卡殼了一下,但很快就恢複了自然,“當然是因為他關心你啊。”

蘇黎一臉懷疑地看着他。

他有心想找林宿去問個明白,但沒辦法,男人昨天上午就離開超管局了,聽說是要為接下來一個很重要的任務去開會,也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回來。

想到這裏,他順便問了一嘴:“張哥,你知道林局什麽時候回來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有事兒找他嗎?”張寰三奇怪了一下,不過也沒有多問。他回憶了一下,說道:“應該就今天下午吧,林局今晚還有個挺重要的飯局要去參加……哎呀,壞了!”他突然一跺腳,吓了蘇黎一大跳:“怎麽了?”

“我忘了把林局要的資料送過去了!”他捂着臉,懊惱道,“完蛋,到時候肯定又要挨罵了。”

蘇黎覺得自己當時肯定是沒帶腦子,否則他也不會下意識出聲道:“那張哥,要不,我來幫你送?”

張寰三猛地擡頭,兩眼放光地盯着他。

“真的嗎?”他激動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感激涕零道,“太謝謝你了小蘇!不虧我平時對你這麽好,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你就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菩薩啊!”

蘇黎傻傻地笑了兩聲:“沒,沒這麽誇張吧,我覺得林局挺好說話的呀。”

“那是對你。”張寰三心有餘悸地撇撇嘴,“林局對我們,那可都是秋風掃落葉一樣的冷酷無情。”

“總之,”他回辦公室把文件夾交給蘇黎,并且告訴少年林宿今晚要去的酒店地址,“你去門口等他就行了,如果可以的話,拜托一定要幫我說兩句好話。小蘇,我知道林局最寵你了。”

什麽寵不寵的……

小狐貍的耳朵害羞地顫了顫。

他捧着一疊文件夾,鄭重其事地點點頭:“好的張哥,我知道了。”

“小蘇,晚上一起去吃烤肉嗎?”

作為整個超管局內年紀最小的員工,蘇黎廣受同事們的歡迎。

一有什麽集體活動或者是聚餐,大家都喜歡帶上他,不少壞心眼兒的家夥還尤其愛趁着人多的時候偷偷摸一下小狐貍的耳朵和尾巴,看這小家夥瞪圓了眼睛炸毛卻總是找不到目标、只能紅着臉自顧自害羞的模樣,可好玩了。

蘇黎也知道這些家夥喜歡逗自己玩,但其實他并不讨厭與同事們相處,不過今天他身上還有任務,所以就婉拒了他們的熱情邀請。

“哎,可惜了,”上次那只被他踩到尾巴的蛇妖啧啧感嘆道,“你不去,張哥也不去,一個個都有活兒要幹。我本來還打算跟你們講講我那三舅姥爺的表哥的嫂嫂的女兒的堂兄的光輝事跡呢,太遺憾了。”

一串複雜的稱謂小狐貍聽得眼冒金星,連尾巴都快打結了。

他捋了半天,也沒把這關系捋順。

“你那位三舅姥爺……的什麽嫂嫂的堂兄,”一旁的老魏掐了手裏的煙,皺巴着臉道,“是幹什麽的?”

一聽老魏問這話,那蛇妖立馬興奮起來。

見周圍下班的同事們都圍過來了,他清清嗓子,與有榮焉道:“這可就說來話長了,我——”

“那就趕緊長話短說,大家都要下班了,別擱這兒瞎逼逼。”急性子的老魏不耐煩道。

“幹什麽,我這不是正要說嗎,”蛇妖瞪了他一眼,“我跟你們講,我這位遠方親戚可是絕對的年少有為,堪稱萬千蛇精的夢中情妖!他比我還小幾歲呢,前段時間剛當上蛇族的少主,不久之後的妖王選拔中,他也是最被看好的候選人!”

“啊,你說的是那個巳黎吧?”一個小妖怪忽然叫起來,“他可是我的偶像!之前我去蘇旻山辦事兒的時候偶然見了他一面,長得可帥了!還特別有禮貌!”

作為一名(自認為)的硬漢兼純爺們,普通的八卦老魏是一概不感興趣的。不過這一次,他看上去倒是很有興致,還主動提問道:“那這麽說,下任妖王應該就是他了?”

蛇妖點點頭:“十有八九。”

“這麽年輕的妖王,”倉元搖搖頭,拍了拍蘇黎的肩膀,“果然,此貍非彼黎啊。”

蘇黎還沒說什麽呢,老魏就狠狠瞪了他一眼。

“有這閑工夫說人家,你咋沒混個少主回來當當呢?”

倉元幹笑起來:“我向來淡泊名利……”

“狗屁!”

衆人哈哈大笑起來,氣得糯米團子直翻白眼——跟晉華呆在一起幾天,別的沒學會,翻白眼這項技能他倒是練得爐火純青。

小狐貍也跟着他們一起樂了一會兒,但他心裏還有個疑惑:

自己怎麽從來沒聽說過,蘇旻山上還有個叫“巳黎”的蛇妖呢?

“哎對了,說了這麽多,你有那位的照片嗎?”姚琳饒有興致地問道。

作為一只水鬼,她可是超管局出了名的顏狗,只不過正常顏狗是想和帥哥困覺,她是想收集帥哥的腦袋,說來區別也不算太大。

小妖怪撓了撓頭:“沒有,人家可是蛇族的少主,周圍圍着一圈門客,我哪兒能接觸到啊。”

妖族中還奉行着古老的門客制度,想要成為少主,不僅需要自身實力過關,還需要得到其他妖怪的擁戴——簡單來說,就是必須要擁有四位能夠以一敵百的頂尖門客。

俗稱,“撐場子的”。

“哎呦,巧了,”剛才還因為被搶了風頭而悶悶不樂的蛇妖頓時又支棱了起來,他得意洋洋道,“我手機裏有他的照片。”

“快給我們康康!”

一圈人和妖一股腦地圍了上來,但在看到照片後,卻不約而同地發出了大失所望的噓聲。

“你這算什麽照片?”老魏嗤笑道,“我電腦裏存的片子都沒你糊!”

話音落下,一片死寂、

注意到同事們目光炯炯的眼神,老魏這才反應過來,趕緊結結巴巴地補救道:“我,我可不是那個意思,你們別想歪啊!我是說電影,外國電影!”

衆人:“…………”

懂的都懂,魏哥你就不用再解釋了。

外圍的小狐貍因為個子矮的原因,踮了半天腳,脖子都坤成大鵝了也沒瞅到什麽東西,好不容易等失望的人群稍稍散了些,他擠進去瞅了瞅,卻立刻瞪圓了眼睛:

“——這不是巳小蛇嗎?”

“誰!?”

本來都打算離開的員工們都紛紛停下了腳步,老魏眯起眼睛,盯着猛地捂住嘴巴的少年:“你認識他?”

小狐貍立馬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認識,不認識!”

“那你怎麽知道他的本名?”老魏逼問道。

妖族的十二屬相都有各自的姓氏,就比如說鼠族通常信倉,蛇族大多姓巳一樣。

不過,能用“黎”這個字作為名的,只有每個屬族的少主。但由于蘇黎的本體是只狐貍,不屬于十二生肖,再加上諧音的原因,所以也就沒人往這方面想。

“我,我……”小狐貍傻眼了,他怎麽也沒想到自己一時失察,居然就被逮住了小辮子。

少年吞吞吐吐了片刻,突然一拍腦袋,望着對面牆上的挂鐘大叫道:“哎呀,我還要幫張哥送資料去了呢,不能再耽擱了,先走了啊!”說完,他腳底生風,拔腿就溜。

留下一地的同事們面面相觑,都在彼此的眼中發現了懷疑。

老魏“啧”了一聲,走到不遠處靠在辦公室門口嗑瓜子看戲的張寰三身邊,一臉不爽地問他:“你小子是不是知道些什麽?”

“啥?我知道啥?”張寰三裝傻道,還故意遞給他一把瓜子皮,“你要來點兒嗎?”

“滾滾滾!”

老魏羨慕嫉妒恨地瞪了他一眼,知道肯定又是林局事先跟他通過氣了。

真是個小妖精!

匆匆跑出超管局的蘇黎喘了兩口氣,心有餘悸地拍了拍胸口。

他先掏出手機看了看時間,之前耽擱了一會兒,現在都快到晚上七點,也确實不早了。

“中林南路18號,禦風大酒店……”

他騎着共享單車,一路穿街走巷,來到了南城最繁華的地段。

少年擡頭望了望不遠處金碧輝煌的大酒店,喃喃道:“應該就是這裏了吧。”

這裏來往的人都是非富即貴,開的車子平均價格都快抵得上他賣身十年的工資了。蘇黎低頭瞧了瞧自己破破爛爛還嘎吱嘎吱響的共享單車,默默地将它停在了馬路對面。

“您好,有什麽我可以幫助您的嗎?”

門口的禮儀小姐見他一直站在這裏徘徊,忍不住上前禮貌問道。

在看到少年白皙俊俏的眉眼時,她的笑容不禁又真摯了幾分——像這樣細皮嫩肉又長得好看的小帥哥,別看身上就穿着件普普通通的白色衛衣,這模樣,不是混娛樂圈的,就是家裏有錢的小少爺!

渾身上下帶的錢只夠買杯奶茶的蘇黎敏銳地察覺到她似乎是誤解了什麽,剛要搖搖頭告訴禮儀小姐自己在等人,身後就傳來男人熟悉的沉穩聲音:

“蘇黎?”

“林局!”蘇黎一秒轉身,朝林宿揚起一抹燦爛的笑容。

忙碌了一天,林宿的神态也有些疲憊,但在看到少年後,他的眼底卻情不自禁地浮現起一絲柔和的笑意。

穿着黑色大衣的男人插兜走到他面前,低頭問道:“你怎麽在這裏?”

“我來給你送文件,”小狐貍身後的大尾巴歡快地搖了起來,兩只漂亮的大眼睛眨巴眨巴,亮晶晶地望着比他高出将近一個頭的男人,“林局,工作辛苦啦。”

“不辛苦。”林宿摸了摸小家夥軟乎乎的耳朵,“走吧,一起進去吃點東西。”

蘇黎先是驚訝:“一起?可是張哥說你今晚的飯局很重要……”

“無非是一些應酬罷了,到時候我就說你是我帶來的秘書,”林宿安慰他,“放心,不用緊張。”

小狐貍點點頭,但當他們穿過燈光璀璨的大廳,來到靜谧華麗的二樓包間時,第一次接觸這種場所的少年還是忍不住心裏打鼓起來。

“林局,”在進去之前,他小聲問道,“這裏面的客人,都是些什麽人啊?”

林宿:“是蘇旻山的使者,說要請我商議些重要的事情。”

“蘇旻山?!”

蘇黎呼吸一窒,猛地停下了腳步。

但當他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太遲了。

伴随着“嘎吱——”一聲,林宿推開了包廂沉重的大門。

“抱歉,來遲了。”

他沖在座的幾人,啊不,應該說幾妖微微颔首,眼神淡漠而疏離。

不過,以林宿的實力和地位,他也的确有這樣做的資本。

但房間裏有一個家夥,比他還要嚣張一百倍。

“磨磨蹭蹭的,我都快睡着了。”一道意味不明的輕笑從主座的位置上傳來,一位大約二十來歲的俊美青年靠在椅背上,單手撐着下巴,眯起眼睛盯着他,“林局長,久聞大名了。”

他的面相陰柔,頭發略長,眼睛細長上挑,是那種很有特色的丹鳳眼,因為蛇妖體內普遍帶毒,他的眼尾染着一抹淡淡的墨綠色,但卻并不顯得女氣。除此之外,青年的耳垂上還戴着一枚小小的銀色眼鏡蛇耳墜,這東西被雕刻得栩栩如生,連嘴裏的毒牙都一清二楚,眼睛的位置還鑲着兩顆極小的紅寶石,在水晶燈的照耀下反射出冰冷的紅色光芒。

蘇黎呆呆地看着他,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

被當面挑釁,林宿也不生氣,只是随意地掀了掀眼皮。

“你是?”

“這位是我們蛇族族長的兒子,巳黎,蘇旻山的少主,未來的妖王大人。”坐在他旁邊的老者慢吞吞地開口,他似乎是與林宿認識的,只不過,這個“認識”似乎要打上雙引號。

“林局長,許久未見了。”

他咧開嘴角,低低地笑道,蒼老沙啞的聲音簡直像是被砂紙磨過一樣難聽。

林宿勾起唇角,眼中卻沒什麽笑意:“蛇長老身體依舊硬朗。不過據我所知,等到明年年初的時候,蘇旻山才會正式進行選拔,從十二屬相的候選人中選出繼承妖王之位的真正人選吧?”

“目前其餘支屬都已同意少主繼任,所以基本上只是走個流程罷了。”蛇長老混不在意道,“倒是林局長你,來這麽久了,為什麽不坐下來說話?”

無論是從身份地位還是從實力上來講,這個屋裏有資格坐主座的人,就只有林宿。

但看青年那旁若無人的架勢,肯定是不會讓了。

林宿瞥了他一眼,沒說話,而是扭頭看向蘇黎的方向。

“進來吧。”

少年卻只是神情惶惶地看了他一眼,緊抿着發白的唇,很輕微地搖了一下頭。

“這位是?”一直把蘇黎忽略成背景板的蛇長老像是發現了什麽,緊盯着門口的方向問道。

“我的秘書而已。”林宿走到他旁邊,按着少年的肩膀,表情自然地将他帶到了座位上。但在坐下來之前,男人用力按了一下蘇黎的胳膊,在他耳畔輕聲道:“別害怕,一切有我。”

感受着對面那道熾熱到幾乎要把他洞穿的視線,座位上的少年慢慢攥緊了拳頭。

他低低地“嗯”了一聲。

飯菜開始上了。

桌對面青年全程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除了偶爾刺刺林宿外,就是拿着一雙筷子在桌上挑挑揀揀,滿臉嫌棄。而旁邊的蛇長老對他表現出了意外的寬容,一時間還真有種慈祥爺爺和叛逆孫兒出來聚餐的感覺。

但蘇黎知道,這都是假象。

虧他之前還真以為這家夥改性子了,他在心裏苦笑。

果然,什麽有禮貌,什麽年少有為,都是騙人的。

小狐貍根本不敢擡頭,也只敢去夾轉到自己面前的菜,一頓飯吃得味同嚼蠟,因為緊張和恐懼,飲料倒是喝了不少,肚子裏裝的都是冰冰涼涼、咣當咣當的果汁。

林宿和這些十幾年不下山一回的老妖怪游刃有餘地打了幾個機鋒,淡定地把人噎得啞口無言,還不忘在服務員端上來一疊紅燒肉的時候給小狐貍夾了一塊。

“多吃點,”他說,“你不是喜歡吃這個嗎?”

蘇黎剛小聲對他說了句“謝謝”,就聽對面的青年陰陽怪氣起來:“林局長還真是體貼下屬啊,連一個跟班喜歡吃什麽都知道,還給他夾菜?啧啧啧,真是感人。”

“下屬和跟班可是不同意義的兩個詞,”林宿神色不變,又夾了一塊給蘇黎,末了,淡淡回敬道,“對我來說,下屬可以是并肩作戰的戰友。但可能對于巳少主來說,族人,下屬和跟班,是三個可以同等代換的近義詞吧。”

這話說的誅心,尤其是在接下來這個敏感時期,一旦坐實了這個名聲,想也知道,妖王的位置肯定就保不住了。

蛇長老的臉色微變,開始打起哈哈來。

巳黎則狠狠地瞪了林宿一眼,不情不願地閉上嘴巴,不再吭聲了。

蘇黎啃了兩塊紅燒肉,肚子裏總算有了點兒貨,可之前喝下去的果汁沒多久就憋得他難受起來。趁着林宿和蛇長老談話的功夫,他打了一聲招呼,就快速離開了包廂。

走出門外,少年聞着走廊裏清新的空氣,劫後餘生地長籲了一口氣。

而就在他走後沒兩分鐘,原本已經開始無聊到玩連連看的巳黎突然站了起來。

“我去一趟廁所。”他冷冷丢下一句話,不等蛇長老說什麽,就大步邁出了門。

“……年輕人,風風火火的。”

蛇長老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一個有些難看的表情,勉強沖林宿笑了笑。

林宿沒搭理他。

望着巳黎走後留下的空座位,男人垂下眼眸,斂去眼底晦暗不明的情緒。

——卻不動聲色地攥緊了手中的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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