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見蘇黎的反應這麽激烈, 林宿以為他是不想莫名其妙多了個人管着自己,安慰道:“放心,我只是個建議而已, 如果你不願意的話就算了。”
他提出這個要求, 其實也是為了蘇黎考慮,自己名下光不動産就有好幾套,有了監護人這個名頭,日後繼承的時候也會少很多麻煩。
但蘇黎根本沒想到這一層,再說了,他也壓根兒不稀罕這些,小狐貍忍了又忍,終于忍不住把心裏話問出了口:“林局, 你說實話, 你對我是怎麽想的?我在你心目中,到底算是什麽人?”
“……為什麽突然問這種問題?”
蘇黎咬着下唇, 放在膝蓋上的雙手慢慢攥緊,他的目光帶着一股不撞南牆不回頭的執拗,熱切的幾乎能把人灼傷:“我對你的心意,我不相信你一點兒都沒看出來。”
迎着他的視線, 林宿的臉上還能保持着淡淡的笑容, 脊背卻驟然繃緊了。
前面的司機默默地調小了電臺的音量,豎起了渴望八卦的耳朵,他心想這趟拉的值,下屬向領導當面出櫃加告白,果然狗血來自生活, 精彩不容錯過。
林宿的腦袋嗡嗡直響, 像是耳鳴了一樣, 周遭的聲音被精準的過濾,只剩下面前少年因為緊張而稍顯急促的喘/息聲。短短幾秒鐘的時間內,他飛快思索着,到底是什麽刺激到了這小家夥?難不成是張穹一對他說了些什麽?
他本以為到死蘇黎都不會說出口的。
難熬的沉默在車廂內蔓延,蘇黎的掌心已經滿是汗水,随着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絕望地心想,完蛋,肯定沒戲了。
果然,林宿移開了自己的視線,他垂下雙眸,輕聲道:“抱歉,你還小,有些事情還太早了。”
蘇黎想了一千種他可能拒絕自己的理由,就是沒想到林宿居然敷衍到用“你還小”這樣狗屁不通的借口來搪塞他!
少年頓時被氣笑了,不顧司機還在,他大聲道:“我還小?林局,論年紀我可能确實沒你大,可也早就已經到了成家的年紀了!要是在蘇旻山上,我的同族連生下的小崽子們都成雙成對了!”
司機用餘光瞥了他一眼,在心裏直犯嘀咕,也不知道這年輕人老家是哪兒的,十八九歲就生二胎,未免有些太早了吧?
林宿眉頭一皺,精準地抓住了重點:“你說我年紀比你大……你知道了?”
“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麽,”蘇黎硬邦邦道,“但張天師用夢魇的骨粉給我看了一段回憶,那裏面有你和我父親,還有夢魇在一起時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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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宿啞着嗓子問道:“那你都知道了些什麽?”
“知道你們曾經是關系很好的朋友,還知道了我爹想讓你來當我幹爹。”小狐貍沒好氣地說,他就從來沒見過這麽坑兒子的爹,“林局,你為什麽不一開始就告訴我呢?如果你一開始就告訴我你是因為我父親的關系才對我這麽照顧,我也不至于……”
不至于就這麽傻傻的喜歡上了你,還産生了不該有的幻想。
“你這樣做,太殘忍了。”蘇黎垂下頭,低聲道。
從林宿的角度看去,少年的眉眼間萦繞着一抹憂郁之色,落寞的樣子讓他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
他張了張嘴,最終,也只是說出了那最無力的三個字:“對不起。”
司機忍不住輕輕“啧”了一聲,以他的閱歷來看,這哪裏是拒絕?明明再添一把火就成了!
但蘇黎沒發現,他還沉浸在自己第一次失戀的痛苦中,電臺裏飄來的傷感情歌正巧應了景:“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是我鼻子犯的罪……”
小狐貍心煩意亂地望向窗外,撕下一塊棉花糖機械性地往嘴裏塞,心想等這次回去之後,他就與林宿徹底劃清界限!
……可惜做不到。
世上最悲哀的事,莫過于喜歡的人不喜歡自己,更悲哀的是,你在知道了這個事實之後,卻依然喜歡對方。
熱心腸的司機看不下去了,決定幫他們打破僵局:“前面那段有點兒堵,我換條小路走還行撒?”
林宿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你看着辦。”
破冰失敗。
司機聳了聳肩,調轉方向朝着小路拐去。
這地方确實偏僻,靠近郊區,一路上都沒什麽車,連個人影都瞧不見,只有成片的麥苗和暮色下零星幾座農家自建房。司機看了眼導航,提醒道:“還有大概半小時到目的地,兩位要是趕飛機的話,來得及吧?”
林宿:“來得及,你不用開太快。”
這路雖然平坦,但并不是柏油路,這麽晚的天色,要是半道上突然竄出來一只貓貓狗狗可就麻煩了。司機也清楚,就随手打開了遠光燈。
燈光照亮了前方正賣力蹬着車的一對母子,小孩兒背着他媽媽坐在後座,朝他們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司機見狀也沖他揮了揮手,不過該按的喇叭還是要按的。
“嘟——”
他只禮貌地輕輕按了一下,可那母親卻像是根本沒聽到一樣,絲毫不靠邊騎行,司機擰起眉毛,又按了兩下,依然沒反應。
“嘿,這是個聾啞人?”他有點兒上了火氣,“就算當媽的沒聽見,這小孩兒不會告訴她嗎?”
司機搖下車窗,剛要探頭沖着這母子倆喊話,林宿就從後座越過來,一把抓住了他的肩膀。
“別出去。”他的神情十分嚴肅,司機被唬住了,悻悻地轉過頭去,卻被幾乎要貼在前車窗上的小孩兒吓得當場飙出了一聲海豚音。
原本離他們還有近百米遠的母子倆不知何時已經來到了車頭的位置,母親背對着他們,依然保持着方才努力蹬車的姿勢,後座的小男孩卻已經爬到了車前蓋上,他四肢并用,保持着一個很像擁抱的古怪姿勢,張開雙臂摟住了擋風玻璃,朝他們露出一口森森白牙。
小孩兒臉上驟然放大的燦爛笑容被慘白的車燈照亮,司機抖得連句囫囵話都說不全了:“這這這他媽是什麽鬼東西!?”
“攔路鬼。”林宿微微皺眉,“這裏陰氣太重,又是黃昏時分,所以會有很小的幾率撞上曾在此慘死的冤魂。”
這幾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計,但一旦遇見,普通人基本毫無還手之力。
林宿瞧這攔路鬼一副龇牙咧嘴的模樣,卻遲遲不敢闖進車中,心下奇怪——自己已經把氣息壓制到近乎于無,這司機也是個徹頭徹尾的普通人,按理說,不應該出現這樣的狀況啊。
難道是……他轉頭望向身旁,少年僵着一張臉,右手緊握着脖頸上的項鏈,嘴裏還不停地念叨着往生咒,兩條腿抖得都快能自熱發電了。
原來如此。
一路上緊繃着的心情稍稍舒緩了些許,林宿的嘴角揚起一個小小的弧度,但很快又平緩了下來。
“這牌子是誰給你的?”他問道。
“張,張天師。”小狐貍這會兒也顧不上什麽失戀不失戀的了,下意識往林宿那兒湊了湊,把牌子亮出來給他看。
金色的“張”字在黯淡的光線下發出淡淡的光芒,瞧蘇黎一副把它當成救命稻草的樣子,林宿不知道為什麽,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
“收好了,确實是個寶貝。”他淡淡道,強行壓下這股情緒,“記得不要随便拿出來。”
小狐貍“哦”了一聲,想了想,把它從脖子上摘了下來,小心翼翼地放進了懷中。
林宿噎了一下,望着窗外攔路小鬼的目光不自覺地浮現出一股戾氣,他下了車,走到這母子倆的面前,還沒等兩只鬼反應過來呢,就抓着自行車的龍頭,硬生生牽着他們讓開了道。
因為情緒波動,他的身上隐隐浮現出朦胧的黑霧,原本還想逞兇的攔路鬼瞪圓了眼睛,瞬間安靜如雞。而在車上的蘇黎望着這一幕,卻深深皺起了眉頭,這黑霧,怎麽這麽像是……
“下次再敢攔路,就把你們封進罐裏沉塘。”他說着,夾在雙指間的符箓慢慢燃燒殆盡,被惡念迷了心竅的兩只鬼終于清醒過來,忙不疊地朝他點頭,小的那個甚至還不知從哪裏摸出了一杆小紅旗,用實際行動向林宿表示自己今後一定好好改造,争取從攔路鬼變為道路交通安全标兵。
林宿在司機高山仰止的目光中坐回了後座,他帶上車門,冷冷道:“繼續開。”
車子重新啓動,這次司機再不敢和他們搭話了,對于敢和林宿這等高人表白的蘇黎,他也不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和高人公事的,就算現在還不是,未來肯定也是高人!
這個美妙的誤會一直到了他們下車的時候還沒有解開,司機打死也不願收他們的車費,等幫忙把行李拿下來後就飛快地跑回駕駛座,一腳油門溜走了。
林宿看着故意避開自己實現、開始研究機場指示牌上阿拉伯語的少年,無聲地嘆了口氣:“準備登機吧。”
蘇黎後悔死了。
告白這種事情,就像是一場賭博,賭贏了,告別單身,甜甜蜜蜜,皆大歡喜;賭輸了,一敗塗地,黯然神傷,甚至還會追悔莫及。別說什麽還能做朋友,用句網上的矯情小清新文學來講,變了質的感情,就再也回不到從前了。
他現在和林宿的關系,就處在這樣的一個尴尬期內。
回去不久後,蘇黎就主動要求搬出林宿的辦公室,把東西都搬到了那個離職的臨時工工位上。
雖然是自己的要求沒錯,可他也沒想到在遞交申請的時候,林宿幾乎是毫不猶豫就答應了。男人的反應着實讓他受挫了好幾天,直到快要到周末的時候,蘇黎才發現這段時間內林宿基本都沒有回家,生活辦公都在超管局內搞定。
問題是,員工宿舍也沒有他的房間。
蘇黎忍不住偷偷向張寰三打探了一番:“除了家以外,林局平時還住哪兒啊?”
“嗯,你不知道嗎?”張寰三驚訝道,“你在林局辦公室呆了這麽久,都沒注意到他辦公室和卧室是連着的嗎?”
蘇黎:“……我還真不知道,我還以為那是個掃把間呢。”
他忽然又想起來一件事,當初自己剛來超管局,在檔案室被林宿抓包的時候,好像也是根本沒聽見開門的聲音,這是不是說明,這間和辦公室聯通的卧室,其實也和檔案室聯通?
算了,他面無表情地想,就算它通到羅馬,也不管自己的事。
張寰三奇怪地看着剛才還挺有精神的小家夥眼皮一下子耷拉下來,像是顆被人澆多了水快要淹死的仙人掌一樣,雖然渾身是刺,但還是軟趴趴的,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
“……好好的,這是怎麽了?”
在知道這個消息後,蘇黎就連晚上也不愛在超管局內閑逛了,白天更是一整天都呆在工位上,最多偶爾去趟茶水間或者廁所,午休時間也是故意挑個人少的時間再去食堂。
如此幾天下來,就連神經最大條的老魏也發覺不對了,好不容易在茶水間逮到蘇黎一次,他那大嗓門就立馬響徹了整條走廊:“我說小蘇啊,這幾天怎麽都沒見着你呢?最近工作這麽忙嗎?”
“是啊,”蘇黎捧着水杯,勉強笑了笑,“有很多積壓的文件和報告要處理。”
“那也不能連飯都不按時吃啊,走走走,我帶你去和林局說道說道!”老魏一把攬過他的肩,十分熱情地要幫他積極争取打工人的權力,蘇黎瞬間大驚失色,腳下像是生了根一樣紋絲不動,把頭搖成了撥浪鼓:“不去不去!”
“為啥?”老魏疑惑道,“難道你喜歡加班?”
“我喜歡加班!可喜歡了!”蘇黎義正言辭道,“加班使我快樂!”
“……”老魏伸出手,慈愛地摸了摸他的額頭,“這孩子傻了吧。”
林宿剛踏進茶水間,就聽見裏面傳來少年清朗的聲音,他一時有些恍惚,喉頭輕輕上下滾動,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默默地轉身離開了。
辦公室內,蘇黎坐的那張小桌子被他當成了擺放文件的地方,保潔阿姨曾幾次詢問他要不要收起來或者搬到牆角,林宿最終都沒有答應。他知道蘇黎在躲着自己,但其實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自回到超管局之後,盡管他們偶爾也會在走廊上相遇,但就像是心照不宣一樣,從頭至尾,都沒有任何的眼神交流。林宿不知道蘇黎是怎麽想的,但他一直忘不了在車上少年望向自己的眼神,那雙漂亮的眼睛就像是兩簇明亮的火焰,仿佛稍不注意,就會将自己也焚燒殆盡。
林宿回到辦公桌後坐下,右手邊擺着堆成一疊的待批文件,他逼着自己繼續專注于工作,不知不覺間,又過去了幾個小時。
男人拿起放在旁邊的空杯子抿了一口,頭也不擡地下意識道:“幫我倒一下水……”
說完他才反應過來,蘇黎已經不在這裏了。
林宿疲憊地捏了捏緊皺的眉心,放下杯子,出神地望着前方空蕩蕩的座位。
要是換了往常,這個時候,蘇黎都會主動沖過來自告奮勇地幫他倒咖啡,他甚至還有打算用自己的工資買一個手磨咖啡機放在茶水間,就因為自己喜歡。
“自作孽不可活。”黑影輕哼一聲,最近都看不到那小東西,生活實在無趣,他和林宿擡杠的次數都少了,“你還是不是個男人?磨磨唧唧的,真沒意思。要換做是我,管他死後洪水滔天,先把人吃到手再說,狐妖可個個都是極品啊。”
“閉嘴。”林宿對他的回應永遠是這兩個字。
“無趣啊無趣,我怎麽就附身在你這個無趣的男人身上了呢?”黑影哀嚎道,“要不是那小家夥對我的毒免疫,我早就跟他好去了!也怪我自己,當初怎麽就想不開答應了奕君那老小子……”
“你要是敢動他,我會不惜一切代價讓你消失在這個世界上。”林宿的聲音很冷。
“啧,這就生氣啦?”黑影嘎嘎地笑了起來,宛
如一個發現了新奇玩具的小孩,林宿不願再搭理他,閉上眼睛,再睜開之時,萦繞在眼前的黑霧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則是張寰三一臉擔憂的神情。
“林局,你已經壓制不住它了嗎?”
“暫時還沒太大問題。”林宿說,但潛臺詞在場的兩人心裏也都清楚。張寰三局促地挪了挪腳後跟,他是來找林宿彙報審判進展的:“加上我們,目前有三方勢力的代表都在南城,蘇旻山和上頭派來的官員都已經下榻酒店了,林局,要我跟他們聯系嗎?”
“這些人就不必了,即使去拜訪了希望也很渺茫,”林宿修長的手指敲了敲桌面,沉思道,“佛教那邊呢?”
“他們還未動身,說是預備和龍虎山的人一起,三天後到。”
“行,到時候記得第一時間通知我。”林宿說,“你去工作吧。”
可張寰三彙報完了工作,卻并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躊躇片刻,問道:“林局,你最近是和蘇黎鬧矛盾了嗎?”
“……沒有。”
見張寰三一臉“我信才有鬼”的表情,林宿順手從旁邊的文件堆裏抽出了一份,似笑非笑道:“你工作做完了嗎?要是做完了,我這邊還有一些——”
“我突然想起來我還有一份任務報告沒寫完!”張寰三像是終于明白了什麽叫做識時務者為俊傑,立刻閉上嘴巴,拔腿就溜。
其實他也不想跟林宿提這件事,奈何領導心情一不美妙,下面的人就得遭殃。林宿雖然不是會把私人情緒帶到工作上的人,可在職場上,當下屬的還是不得不遵守一些莫名其妙的潛規則——領導都在連天加夜的工作加班,他們當然也不敢走啊!
一星期下來,留在本部值守的員工早已苦不堪言,張寰三沒辦法,只好找林宿委婉地提醒了一下,幸好,很快所有人的手機都收到了由局長辦公室發來的消息:本月加班超過48小時的員工,從明天起調休兩天。
消息一發,辦公室內外頓時成了歡樂的海洋。
“小蘇,你有什麽打算嗎?”同事熱情邀請道,“要不要一起去搓澡?”
“搓澡?……還是算了吧。”蘇黎幹笑着拒絕了。他對澡堂有心理陰影,想當初蘇旻山上建的就是這種公共大澡堂,從他還在穿開裆褲的時期起,奕君就特別喜歡帶着他去澡堂搓澡,順便和一群大妖喝酒打牌唠嗑吹牛皮。老爹帶孩子,身邊還沒有當媽的時時刻刻盯着,那結果可想而知。
反正,在體驗過被光着屁股丢在桑拿房的屈辱經歷後,蘇黎就下定決心,這輩子再也不邁進澡堂半步。
他打算就呆在宿舍裏好好休息兩天,補補番看看劇什麽的,好歹給自己找點兒高興的事情做。
下班後,蘇黎打着哈欠回到了宿舍,本只想在床上小眯一會兒,沒想到,卻一覺睡到了深夜。
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太多了,他半夜做了一堆亂七八糟的夢,一會兒是張穹一站在他面前說蘇黎不能和林宿在一起,否則世界就會被奧特曼毀滅,一會兒是一團黑黢黢的人形霧氣拉着他爹的手,親切地跟他說自己就是夢魇,跟你爹多年真愛,現在已經在一起了,爸爸的好大兒快來抱抱,硬生生把蘇黎吓出了一身冷汗,一個哆嗦從夢中驚醒了。
他丫的,少年目光呆滞地靠在床頭,心想這都是什麽鬼。
他抹了把臉,看了眼手機上顯示的時間,才淩晨兩點半,距離天亮還有好幾個小時,可蘇黎現在卻一點兒也沒有睡意,滿腦子都是自家老爹幸福燦爛的笑容——要是夢魇真的是他娘,蘇黎心道自己還不如現在就找根面條吊死得了。
正想着,被子上忽然傳來一陣震動,是個陌生號碼打來的。
這年頭連銷售都這麽拼了嗎?現在可是淩晨兩點多啊。
本着好奇的心理,蘇黎接通了電話,但他沒出聲,想聽聽對面準備說什麽。
聲音很嘈雜,伴随着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那人的呼吸頻率十分淩亂,像是剛經歷了劇烈的運動。蘇黎情不自禁地皺起了眉頭,聽着電話裏傳來斷斷續續的虛弱聲音:“北街巷311號,我在這兒等你……唔!”
沒等蘇黎出聲詢問,那邊就響起了一聲沉重的悶哼。
電話被挂斷了。
蘇黎捏着手機,一時沒反應過來到底是怎麽回事,這號碼雖然陌生,但聲音他可是再熟悉不過了。
好好的,巳小蛇為什麽要大半夜給他打電話?
不過聽這聲音,肯定是出什麽事了,他一骨碌翻身下床,飛快地換好了衣服,拿起手機就跑出了宿舍樓。
街道上靜悄悄的,這個時候連車都打不到,萬幸,北街巷離超管局并不算太遠,只隔着三條街道。蘇黎一路小跑過去,氣喘籲籲地在巷口停了下來。
今晚霧氣濃重,漆黑的小巷口伸手不見五指,蘇黎沒敢開手電,一路摸索着往前走,卻驚訝地發現,北街巷居然在310號就到頭了,再往前就是死胡同,裏面堆滿了附近幾個小區的垃圾桶,剛拐進去,一股刺鼻的味道就撲面而來。
蘇黎忍不住用袖子掩住了口鼻,心想巳小蛇逗他玩呢?
夜風吹來,他情不自禁地打了一個寒顫。
都立夏了,怎麽還是這麽冷?
冰涼的霧氣在黑暗中無聲地翻湧,宛如能吞噬一切的黑洞,四周的光線越來越暗,蘇黎察覺到不對,他嗅了嗅空氣中彌漫的淡淡腥甜氣息,皺着眉頭後退半步,腳下突然傳來叮的一聲響。
他喉嚨一緊,低頭望去,發現只是個廢棄的自行車鈴铛,這才松了一口氣,但很快,脖頸上冰涼的觸感卻讓他身體猛地一僵。
一把匕首橫在了蘇黎的頸動脈上。
“想活就閉嘴。”沙啞粗粝的聲音在耳畔響起,仿佛那人剛從沙漠中長途跋涉出來,已經很久都沒有喝過水了,“把解藥給我。”
“什麽解藥?”他下意識問道。身後的巳黎停頓了一下,随即不可置信道:“蘇黎?”
“……是我。”
巳黎立刻松開了他,黑暗中,蘇黎看不見他的模樣,只能聽到青年帶着輕微顫音的聲音:“你怎麽來了?”
“你自己給我打的電話。”蘇黎說,“巳小蛇,出什麽事兒了?”
巳黎懊惱地咬了咬下唇,剛才情況緊急,他只來得及随便撥通了一個號碼,本以為肯定是哪個手下接通的電話,沒想到最後來的,居然是他最不想在這裏見到的蘇黎。
“你快回去,這不是你該來的地方。”他壓低聲音說道,蘇黎卻冷哼一聲:“巳小蛇,你也是夠了,大半夜打一通莫名其妙的電話把我叫過來,又随随便便讓我回去?你覺得很好玩嗎?”
“這事兒是我不對,但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
巳黎急了,想抓着蘇黎的肩膀讓他不要廢話了趕緊離開,卻不小心拉扯到了腹部的傷口,青年額頭的冷汗嘩的一下子就下來了,
他死死地咬着牙,太陽穴突突直跳,這才勉強把那一聲痛苦的呻/吟給咽了下去。
蘇黎早就看出來了這家夥是在逞強,身上那麽濃的血腥味呢,他嘆了一口氣,從兜裏掏出一張符箓貼在了這死鴨子嘴硬的蛇妖背上。
毫無防備之下,巳黎瞪大了雙眼,渾身綿軟地倒了下去,被蘇黎一把扶住了。
“你……”
“不疼了吧?”蘇黎沒好氣地把他的胳膊架起來,“還什麽讓我趕緊走,你以為你是超級英雄嗎?放心好了,這毒霧對我不起作用,你也算是命大,幸好來的人是我,要是換了你那些手下,不出五步就得倒在這裏。不過我提醒你,這玩意兒可不能止血,要是你再随便亂動彈,半路挂掉我可不管啊。”
巳黎安靜下來,他其實早就沒有力氣了,這毒霧裏有一種專門針對妖怪的神經毒素,就連他們蛇族也只能靠着體質勉強支撐,蛇長老為了除掉他在南城安插/的勢力,已經到了完全不擇手段的地步。
等明天天亮,如果不出意料的話,這座城市就要徹底亂了。
好不容易走出了小巷,蘇黎連夜帶着巳小蛇去了躺醫院,青年躺在病床上,在被推進手術室前還緊緊地拉着他的手,蒼白幹裂的嘴唇輕輕嚅動:“等我。”
蘇黎難得沒對他說什麽重話,只是點了點頭,青年這才緩緩松開了他的手。
他在手術室外一直等到天亮,這毒霧的影響範圍比蘇黎想象中還要大,一晚上,外面救護車的鳴笛聲就沒有停下過。不斷有妖怪被送進來,醫生和護士們個個忙得腳不沾地焦頭爛額——最糟糕的是,因為妖怪的血型大多十分稀有,血庫也告急了。
“抽我的吧。”蘇黎撸起袖子,自告奮勇道。
而等他按着棉花回到手術室門前的時候,發現手術雖然還沒結束,但門口卻多了一個人。
“……林局?”
林宿站在走廊的盡頭,定定地望着他,眼中翻湧着壓抑到極點的情緒。
沒人知道他在半夜被值班的下屬叫醒、緊急彙報完情況後卻發現蘇黎根本不在宿舍時,那一刻的心情究竟是怎樣的。
他用平生最快的速度安排好了一切救援事宜,讓錢金玉調動了全城的監控錄像,連夜排查,最後終于發現了少年最後的出現地點是在北街巷——再之後的監控信號,全部都因為毒霧的原因被屏蔽了。而北街巷,又恰好是毒霧的發源地之一。
“林局,你……你怎麽來了,”蘇黎低着頭走到他面前,快速地看了他一眼,又尴尬地移開視線,“現在應該還沒到上班時間吧?”
林宿不語。
他垂下眼眸,斂去眼底的暗色,垂在身側的指尖微不可查地發着抖。
在某個瞬間,或許是受夢魇殘魂的影響,又或許是內心深處的欲/念在作祟,他的大腦完全被一個瘋狂的念頭充滿了:把這不聽話的小家夥關起來,鎖在不見天日的房間裏,隔絕外切的一切溝通,讓他哪兒都不能去,只能留在自己身邊。
“你沒事?”半晌,男人啞聲問道。
“沒事,好着呢,”蘇黎說,“還順便助妖為樂了一波……林局?”
他被林宿按着後腦勺,用力抱進了懷中。
蘇黎瞪圓了眼睛,臉上的表情驟然定格,大張着嘴巴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可感受着頸側熾熱而急促的呼吸頻率,和林宿胸膛中如擂鼓般的心跳,少年的眉眼又慢慢變得溫柔起來。
他的鼻尖靠在男人的大衣領口,反手摟住林宿的腰,悶悶地笑了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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