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怎麽了, 一副不開心的樣子?”
溪水潺潺,兩只小妖怪并排坐在岸邊,年紀稍大一些赤着腳泡在水裏, 頭上還頂着兩個小小的嫩黃色犄角,他晃着小腳丫問道:“是你爹又不給你糖吃了嗎?你都快長蛀牙啦, 少吃糖是對的。”
“才不是呢, ”另一只小妖怪低落道, 連身後毛絨絨的大尾巴都無精打采地耷拉了下來,“是隔壁的阿花姐, 她要結婚了。”
小蛇妖不知道阿花姐是誰, 只得幹巴巴地“哦”了一聲:“那, 你喜歡她?”
小狐貍紅了臉:“別, 別瞎說!阿花姐比我大六十多歲呢,我只是把她當姐姐……”
“噫, 真沒出息,”小蛇妖對他露出了鄙視的眼神,“瞧你這慫樣兒, 以後怎麽讨得到老婆?”
小狐貍不服氣道:“讨不到又怎麽樣?巳小蛇你脾氣這麽臭,将來肯定也沒人願意跟你好!”
兩只小妖怪怒氣沖沖地對視一眼, 下一秒, 你扯我臉蛋, 我拽你尾巴,乒乒乓乓打成了一團, 最後雙雙落進了溪水裏, 成了兩只落湯妖。但他們望着對方狼狽的樣子, 不約而同地哈哈大笑起來。
“喂, ”小蛇妖戳戳他, 一臉勉為其難地說,“要不這樣吧,要是你長大以後找不到對象,我就好心收留你,咱們每天一起吃飯睡覺打游戲,怎麽樣?”
小狐貍暢想了一下那樣的生活,期待地問道:“那糖可以随便吃嗎?”
“可以,只要你好好刷牙,”小蛇妖嚴肅道,“我會監督你的。”
“拉鈎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做了個好夢啊。
巳黎一臉滿足地睜開雙眼,他已經感受到了旁邊有人,青年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一絲笑意:“小黎,我……”
林宿冷冷地看着他:“你叫誰?”
巳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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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嘴角瞬間抹平,一雙死魚眼盯着這個到哪兒都陰魂不散的家夥:“怎麽是你?”
“啊,你醒啦,”少年從病房外走進來,手裏還拎着一盒外賣,“我給你點了雞湯,喏,給你放這兒了。”
巳黎的表情一下子又春暖花開了起來,他直接無視了杵在床邊的大號黑黢黢電燈泡,情意綿綿地望着蘇黎,柔聲道:“謝謝,小黎,一起吃點兒吧?”
蘇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心想這巳小蛇一場麻醉下來怎麽搞得眼睛像是抽筋了似的,但還是搖了搖頭:“不了,今天事情太多,我要回去加班了。”
本來說好的調休,但南城出了這麽大的事,也只能暫時延後了。
“既然你醒了,那就把情況說明一下吧,”林宿淡淡道,“蘇黎,你來記錄。”
“好嘞。”
少年回答的輕快又響亮,感覺心情很不錯的樣子,巳黎狐疑地望了他倆一眼,總覺得有什麽貓膩。可光瞧又瞧不出什麽,只得暫且壓下心中的疑問,開始複述整起事件的經過。
窗外的風吹得樹枝搖擺,零星的雨點落在玻璃上,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明明天氣預報說今日風和日麗,可當蘇黎和林宿走出醫院的時候,外面已經下起了傾盆大雨。
“林局,”坐在副駕駛上,他猶豫了一會兒,問身旁正在開車的男人,“你覺得巳小蛇說的是真話嗎?蛇長老下手向來狠辣沒錯,可巳小蛇是他掌權的唯一途徑,再怎麽樣,也應該不會對他下手吧。”
在醫院的時候,醫生告訴他幸虧來得及時,否則就差一點點,巳小蛇就要因為失血過多而救不回來了。蘇黎實在無法理解,當初蛇長老為了巳小蛇,都不惜動用封骨釘封住他的妖力,可現在又說殺就殺,也未免太喜怒無常了一些吧?
“你說的沒錯,”林宿打開雨刷器,淡漠的雙眼中倒映着窗外的漂泊大雨,“巳黎對于他來說,是一枚不聽話卻十分重要的棋子,我一直在想,像是蛇長老這麽謹慎又專斷獨行的人,為什麽會縱容巳黎在暗中培養自己的勢力,甚至發展到了都能與自己抗衡的地步。”
“那你的意思是……”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不認為所謂的血緣關系會成為他的束縛,”林宿勾起唇角,眼中卻毫無笑意,“所以,蛇長老應該是找到了一枚更好用的棋子,足以将巳黎取而代之。”
蘇黎:“那巳小蛇豈不是危險了?”
林宿瞥了他一眼:“你很關心他的安危?”
這話說的奇怪,蘇黎支支吾吾了半天:“也不算太關心……但畢竟是朋友啊。”
林宿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這小家夥容易心軟的毛病,看來是改不了了。
“危險不危險,還要看他自己的想法了,”林宿說,“這種神經毒素雖然影響範圍大,但并不會導致妖怪死亡,所以最多只能算得上一個警告而已。如果蛇長老一心想要致他于死地的話,你不會有活着見到他的機會。”說着,他的語氣不由得嚴厲了起來,“你知不知道你的行為有多莽撞?在沒搞清楚情況前就貿然行動,還将自己也置于險境,平時培訓教的那些東西都全忘光了嗎!”
小狐貍被他訓得脖子都縮了起來。
“我錯了。”他讷讷道,目光落到了男人握着檔杆的手上。林宿的手生的很好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小狐貍看着看着,就忍不住伸出手,輕輕覆在了他的手背上。
溫熱柔軟的觸感從神經末梢傳來,林宿的拇指輕輕一跳,他深吸一口氣:“別鬧。”
“我們不是在一起了嗎?”蘇黎沒動彈,反而擡起頭,滿眼期待地望着他。
林宿知道,是剛才那個擁抱讓原本已經死心的小家夥再度燃起了希望,他的目光直視着前方,用沉默來作為這個問題的回答。
“為什麽不說話?”蘇黎不甘心地問道,難道都到了這個地步,林宿還打算拒絕他嗎?
紅燈了。
“我們……不合适,”滂沱大雨砸在車窗上,嘈雜的背景音幾乎要淹沒林宿的聲音,他覺得自己渾身上下的血液都在結冰,只有右手還尚存一絲暖意,給了他仍舊活着的感覺,“我的年紀,比你想象中還要更大一些。”
“我不在乎。”
“我并沒有你想象的那麽好,你未來還會遇見比我更好的人……”
“我不在乎。”
林宿的喉頭艱難地滾動了一下,末了,他用近乎于嘆息的聲音道:“可是我在乎。”
如果他還有一百年,他會毫不猶豫地答應和這小家夥在一起,陪着他長大,教會他人情冷暖;如果他還有五十年,他也會一口答應下來,在做好一切準備後再離開;如果他還有十年,他會猶豫,會糾結,但或許還是會選擇一晌貪歡,任由自己的私心如雜草般蔓延……
可他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每分每秒,都是在倒計時。
林宿不知道這樣的自己還能給蘇黎什麽,在少年用那樣近乎于乞求的眼神望着他的時候,只差一點點,差一點點他就要點頭了,但最終,理智還是勝過了情感——作為年長者,他有義務承擔自己應盡的責任,為蘇黎的未來的道路排除一切障礙。
哪怕這個障礙是他自己。
後方刺耳的鳴笛聲将車內的兩人同時驚醒,少年的臉色一點一點蒼白起來,他飛快地縮回了自己的手。林宿抿着唇,一腳踩下了油門。
一路無話。
因為毒霧事件,原定在本月月底來到南城的兩方勢力推遲了計劃,待到蟬鳴聲在大街小巷中響起時,審判終于再次被提上了日程。
最近的蘇黎有些神龍見首不見尾,一下班就匆匆忙忙地收拾東西離開超管局,請假的頻率也比平時更多了。林宿以為少年還在躲自己,直到一次周一早晨,在茶水間倒水的時候,他聽見老魏問張寰三:“哎,你平時不是最八卦的嗎,你知不知道,小蘇最近談戀愛了?”
林宿倒咖啡的動作一頓。
張寰三沒注意到還有人在裏間,他也懶得計較老魏給自己冠上的八卦名頭,很感興趣地問道:“真的嗎?為什麽這麽說?”
“我周末去街上買煙的時候看見的,他跟一個小男生坐在街邊喝咖啡。”老魏見張寰三一臉“就這?”的表情,挑挑眉,“你別不信啊,你告訴我,哪有兩個大男人出去逛街,就點一杯咖啡喝的?”
“那也不一定吧……”萬一是因為窮呢?
“我還看着他們一起進了家酒吧,”老魏咳嗽一聲,又補充道,“而且還是家gay吧。”
張寰三“啊”了一聲:“那這肯定沒跑了,沒想到啊,小蘇居然好這一口。”他剛要擠眉弄眼地沖老魏說些什麽,就聽隔間裏傳來一聲重重的響聲,像是有人把水壺用力砸在了桌子上。
不等兩人反應過來,林宿就端着杯子,臉色冰冷地從他們身邊經過。
“林局早……”
被徹底無視了。
張寰三和老魏面面相觑,都在對方的眼中看到了迷茫。
又是哪個倒黴蛋,不小心觸到林局的黴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