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一
【一】
初春時節,草長莺飛,閑不過柳枝初發燕歸來。
冀國處于中原之北,照例春日要來得比別的地方晚一些。幾十年前,在北方這片疆土上,曾是連年戰亂,泯城就算是冀國的國都也難免遭受些波及。不過好在前幾年新君登基施行仁政,韬光養晦了好些年,泯城這才漸漸緩了過來。
如今泯城撤了禁止他國人進出的禁令之後,與他國貿易通商漸漸頻繁,往日寧靜的泯城也開始日益熱鬧繁華。像是現下這般正趕上再過段時間就要過端陽節的時候,泯城內外更是多出了好些從外地來準備賺上一筆的商人。
日頭剛稍西斜,荟萃樓裏就開始人頭攢動,大多都是忙完了一天的活計,來此地歇歇的商賈。不過今日又稍有不同,二樓的雅間內,除了幾桌面生的外地商人之外,其餘的幾乎都坐滿了身着兵戎的将士。或許是鮮少來這種風雅之地,不少将士除了少許拘束之外,眼中都透着一絲絲期待。
靠着窗邊的一桌雅座上,一個十三四歲的小童悄悄的撥了珠簾,拿一雙玲珑的杏眼打量着外面,末了還頗為興奮回過頭朝端坐在桌邊淺酌着清茶的青年人笑道,“先生先生,今兒不知是要發生什麽,聚了這麽些軍爺在這兒。”
青年人眼皮子也不擡,只輕輕吹着茶沫,抿了一口才淡笑道,“跟在我身邊也算許久,怎麽還是一副沒見過世面的模樣,說出去讓人聽了,笑話的可不是你。”說罷,便用眼神瞟了瞟桌子對面的座位。
小童聽了,不禁吐了吐舌頭,也不敢接話,乖乖的回到座位上,只是眼睛還是管不住似的朝着外間瞅。
正巧這時候,一個小倌手裏執了一面小鑼施施然走到那花廳正中,敲了敲鑼揚了笑臉便道,“各位軍爺,各位官人,今日的說書馬上開始。”
言畢,便聽見內間裏奏起陣陣清雅的琵琶聲,原先還在竊竊私語的幾桌客人,忽然間都閉了嘴,一時間,整個雅間就只聽見盈盈琵琶語,合着一個清麗的女聲,緩緩的開始了今日的說書。
今日說的是,年前冀國虎/騎軍于衍國邊境大敗衍軍。
衍國與冀國相鄰,幾十年前也算是與冀國不相上下,不過那時候冀國的國君胸無遠慮鼠目寸光,衍國又有高人輔佐,一口氣便拿下冀國好幾座城池,冀國也就是在那個時候一蹶不振起來。後來冀國新君上位,一改之前的軟弱作風,再加上冀國将星韓徹歸國統軍,就在近幾年,竟也是和衍國抗衡起來。
那說書女此刻正說到冀國虎/騎軍于淮水破了衍軍的鐵馬連環陣,一鼓作氣奪了衍軍幾十年前占去的城池,說到興起之處,連着周圍坐着的将士都不禁連聲叫好,仿佛是找回了年前與衍軍一役時那股熱血沸騰的感覺一般。
原來今日這四周雅座坐着的将士皆是冀國虎/騎軍千夫長以上的軍職,日前新君頒了聖旨,命威武将軍韓徹再率十三萬大軍二度淮水,想要趁着士氣正高,一鼓作氣拿下與之前奪回的城池相鄰的另一座城池。如今臨了要出軍的日子,威武将軍韓徹特意讓虎/騎軍內千夫長以上官職之人都來這荟萃樓內,出發之前再聽一聽冀國虎/騎軍的神威,長一長冀國虎/騎軍的志氣。
這邊說書女才說完一段,站起身來朝着雅間的客人施禮,精彩的段子引得将士們拍手叫好。卻是聽到一聲略帶譏諷的調笑——
“麟兒,我怎麽不記得冀國乃是常勝之師?”
發話的原來是那臨窗雅間的青年人,在他身邊名喚麟兒的小童聽他如此說,也笑意盈盈的跟着附和道,“先生說的是,前年冀國與羽國在阿什河交戰,最後落得兵敗而回,連丢了兩座城池,據說那參将後來歸國,羞得無臉見人,自盡在自家的府邸呢。”
麟兒不過十三四歲的年紀,聲音清澈有力,這一番話,自然是讓外間的虎/騎軍将士聽得清清楚楚。當即就有将士按捺不住,揚手拍桌而起,一雙眼憋得通紅,“是哪個不敢露面的狗崽子在這誠心造謠生事,出來給爺爺瞧瞧!”
“造謠?”雅間的青年有意無意的嗤笑了一聲,反問道,“不知我們麟兒是哪句造了謠?那是冀國沒有敗給羽國?還是你們黃參将沒有自盡在自家府邸裏?”
此話一出,竟然霎時間無人敢應話。在場的心裏都明白,前年在阿什河與羽國一仗,身為主将的楊将軍忽然暴斃,黃參軍作為參軍又經驗不足,阿什河地處羽國邊界,易守難攻,羽國不過占盡了天時地利人和。至于黃參軍自盡的消息,當年都已經被嚴令外傳,卻不知這青年又是從哪裏得到的情報,一時間噎得虎/騎軍上下啞口無言。
剛剛拍桌而起的将士恨得骨節都捏得咯吱作響,硬是脫口道,“當年楊将軍暴斃,便是那羽國人暗中使詐!阿什河又是易守難攻,羽國……羽國也就是占了地勢之便……”
那将士話還未盡,又是引得雅間內青年的一陣大笑,“失敗者果然就是喜歡給自己找諸多的借口。”說着,放下手中的茶杯,靜靜站起身來,掀了珠簾道,“所謂兵不厭詐,即便楊将軍之死是羽國人所為,那也只能怪你冀國掉以輕心,讓人抓了漏,才被人一招制勝罷了。”
“你——”
“胥副将且慢。”
那喚作胥副将的将士還待強辯,卻被人從旁攔下,氣頭之上扭頭一看來人,先是一愣,随即也不得不壓住滿腔怒火,應了聲是,靜靜的退到一邊。
來人是個身着戎裝的青年,一身銀白的甲胄襯着夕陽泛開嶙嶙的金光,肩上一襲雪白的裘衣披風,一頭青絲用了一只金鱗嘯天冠束在頭頂,唇邊雖噙着淺笑,眼中的光芒卻是極銳利,隐隐透着俾倪天下的傲氣。
“原來是冀國的将星,韓徹韓大将軍。”雅間的青年立在原地遙遙與韓徹對視,目光流轉之處,卻沒有一絲一毫輸了韓徹,淡淡的不羁與傲然仿佛渾然天成,更顯淡定從容。
兩人就這般對望了許久,終是韓徹道了句,“墨師兄,別來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