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二

【二】

在場的将士聽聞韓徹這一句,都不禁扭頭再次細細打量起眼前的青年。

逆光而站的位置,讓墨卿顏的五官看上去都不甚明晰,只隐隐有淡淡的橘色暖陽微醺在他淡然的眉目間,霜色暗紋的裏衫,外面籠着一件薄如輕羽的紗衣,細看上去還頗有些建安風骨的味道。

然而在場的将士們都明白,這位被稱作羽國第一謀士的青年,在戰場上可是令人聞風喪膽的存在。他或許不曾策馬殺敵,也不曾刀鋒染血。可是前些年冀國與羽國在阿什河附近的交戰,皆是由墨卿顏全力輔佐指揮,那些曾經吃過的敗仗慘烈得讓虎騎軍的将士們如今還覺得記憶猶新,又或許當年楊将軍的忽然暴斃就與墨卿顏就莫大的關系。

而現在,這位羽國的第一謀士就這樣看上去毫無防備的站在眼前,那些鮮血與厮殺侵染過的記憶,讓虎/騎軍的将士們忽然就寂靜下來,沉默的空氣中都漸漸透出一股無聲的憤恨與怒意,像是要尋一個出其不意的時機,就要将那只身而立的青年撕成碎片。

墨卿顏的視線玩味的巡過每一個人,将那些暴露無疑的殺意都看在眼裏,他的唇角明明還帶着上揚的弧度,眼底卻沒了半點笑意,最後将目光鎖在韓徹的身上。

“韓大将軍訓練而成的軍隊,果然不同凡響。”他頓了頓,繼而又道,“如果,不是當年執意要與羽國為敵的話。”

韓徹擡手擋下一個就想沖将上去的統領,轉而看向墨卿顏的眼裏就多了些冰冷的煞氣,“聽聞衍國此次向羽國遞交了結盟的協議?”

墨卿顏好整以暇的迎上韓徹的目光,“韓大将軍的消息果真靈通。”說到這裏,墨卿顏忽然朝着韓徹輕笑了一下道,“你猜猜看,羽國會怎麽做?”

在場的不論是虎/騎軍的将士還是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在看熱鬧客商,此時都不約而同的将目光投向了立在場中的韓徹身上。韓徹卻只是定定的凝着墨卿顏,眼底流轉着旁人都望不透的微光,西斜的暖陽微落在他淡漠的唇線,漾開一層溫暖的顏色。半晌,他才似微微嘆息一般道,“師兄此次是要去助衍國一臂之力了吧。”

墨卿顏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韓大将軍想必也不想讓自己手下的弟兄枉死犧牲,據我所知,韓大将軍在冀國素有将星之名,若是……”

“枉死?”韓徹忽然打斷了墨卿顏,冰冷的眸中便多了些毅然的神色,“軍人的天職便是保家衛國,我們不過是要将幾十年前衍國霸去的本該屬于冀國的土地收複回冀國的版圖,但凡身體裏流淌着冀國血脈的年輕人,哪一個不想捍衛冀國的領土,收複失地?本着一顆報效國家的心,在戰場之上抛頭顱灑熱血,哪怕最後馬革裹屍,又有誰!敢說這等功勳不過是枉死犧牲?!”

韓徹一番話铿锵有力擲地有聲,仿佛是激起了虎/騎軍将士的一腔熱血,剛才還稀疏分布在各雅間默然而立的将士們都默契的朝着韓徹的身後聚攏,望着墨卿顏的目光中都帶上了無法言說的堅毅。

墨卿顏依舊站在原地,唇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意,“看來,與韓大将軍一戰又是在所難免了。”

韓徹也笑了,“師兄見着似乎沒有聽上去那樣遺憾。”

墨卿顏臉上笑意漸深,他淡然出塵的眉目忽然就在一片橘色的暖陽中清晰起來,望着韓徹的目光似乎像是回到了他們依舊還在劍門習藝的時候。

片刻,墨卿顏才終是斂了視線,轉過身淡淡道,“希望這一次,你不會讓我太過失望,……我親愛的好師弟。”

韓徹的目光依舊落在那個淡雅的背影之上,只是眼中的笑意漸漸淡漠,“師兄,既然你出現在泯城,又刻意尋了這麽一個時機來說這一番話,想必羽國也沒有看上去那樣令人生畏,要讓師兄只身來冀國游說。”他一邊說着,一邊将随身攜帶的手弩握在手裏,緩緩擡起,瞄準了那個似有些削瘦的身影,“如果我猜得不錯,羽國連年與冀國相抗,怕也是外強中幹,此次師兄要去助衍國,在羽國定是力排衆議。既然師兄如此想與韓徹為敵,那我便也成全了師兄。”

冰冷的殺意讓墨卿顏腳步一滞,卻依舊背對着韓徹,只是微微側目,“你想留我?”他哼笑一聲,看了看從剛才就一直站在一旁沒有出聲的麟兒,忽然道,“許久不見,我的師弟竟也有如此自信能留住我?”

還帶了些寒意的春風微掀了韓徹的袍角,那快落進山頭的殘陽的暖光似乎全都彙聚在了韓徹手中的手弩之上,弩箭尖頭盈盈的光定定的指向墨卿顏後背的空門,韓徹的手指輕輕搭在發動手弩的彈簧上,聲音裏再沒了情緒,“留不留得住,不試試怎麽知道?”

墨卿顏默然的垂眸,已再沒有交談的必要。一旁的麟兒挪到墨卿顏的身邊,探尋的目光中,也隐隐帶上了些許遲疑。

弩箭的厲芒刺得人眼睛發痛,沉悶的空氣中到處流轉着讓人屏息的壓抑。

不知為何,墨卿顏的嘴角竟兀自揚起了一抹笑意。

這副情景,卻是太過熟悉。在時光回溯,他們還是同門的師兄弟,在武藝上的較量就從未停歇過。猶記得身旁那眼神清澈面容剛毅的少年,與自己一同舉起的弩箭,同時,正中靶心。韓徹那百步穿楊的箭術,至今仍讓墨卿顏銘記于心。

內心,竟莫名地振奮起來,說不清楚是因為什麽。

來吧,我的師弟,看看多年不見,你的箭術是否已經能——超越我?

韓徹的眼神一凜,那手弩所扣的箭矢已破空而出,快到讓人無法捕捉軌跡。身旁的衆将士也皆是未反應過來,只看到一道光影筆直地射向那翩然而立的身影。铮铮箭鳴,那弩箭竟是射入墨卿顏身側的梁柱,整整半寸。

幾縷青絲被帶起的風息勾起,墨卿顏扭頭,看向韓徹的眼。

這枝箭……

沒待墨卿顏看清那雙眸中的神情,韓徹已微微側頭避了他的視線。

有北歸的候鳥的鳴叫劃破長空,夕陽緩緩收起最後一絲光線,在一片血紅的暖雲中沉寂到山後。不遠處傳來了漸近的嘈雜聲,墨卿顏也知,此地不宜久留。

空中掠過一陣衣袂破空的聲響,眼前再沒了人。

落盡殘陽的山巒映襯着漸漸轉黛的長空,幾縷星光忽明忽滅的點綴着。韓徹靜靜的凝望着墨卿顏離開的方向,舉着手弩的臂膀終是緩緩垂下。

“讓他逃了麽?”

一聲頗為清朗的男聲自廊下響起,虎/騎軍的将士們便都自覺的讓開一條道。緩步而來的男子面容十分俊逸,着了一件月白的長衫,身後只跟了一名小厮,也只跟了五步之遙的距離。男子走來與韓徹并肩而立,視線順着韓徹的目光望去,也只看到一片青黛漸次的山巒。

“以你的箭法,十步之內定箭無虛發,為何……”

“是末将大意了。”未等男子說完,已被清冷平靜的聲線打斷。韓徹閉了閉眸,斂了目光,忽然傾身朝男子跪拜下去,“末将韓徹,見過安陽王。”

韓徹這一拜,連帶虎/騎軍的将士都紛紛跪拜。一旁看熱鬧的外來商賈雖說也跟着俯下身子,卻是好奇的悄悄擡起眼眸打量這位忽然出現的冀國安陽王,切切的私語中似還透着這位王爺的名諱。

白初臉上挂着和善的笑意,目光在周圍巡了一遭,便又回到伏在他身前的韓徹身上。

“徹,剛才那一番話說得很好,這才是我冀國的男兒。”白初稍稍彎下腰,伸了手去扶韓徹的胳膊。

然而韓徹維持着抱拳的姿勢,恭謙的低順着頭,并沒有起身。

虎/騎軍的将士都疑惑的面面相觑,白初凝了韓徹一會,便也收回手,直起腰又補上一句,“韓将軍,起吧。”

韓徹卻只是低着頭,絲毫未動。

他身後虎/騎軍的将士們都微微屏息,怕這位安陽王會忽然怪罪下來。可白初只是微微嘆息的轉過身,“韓将軍若是沒有軍務在身,待會便過安陽王府一趟,本王還有聖上親傳的聖谕要傳達給将軍。”

韓徹的眉目都隐在陰影中,看不清此刻的表情,只有恭敬到疏離的話語随着白初的離去飄散在空中——

“是,末将遵命……”

緩而輕的腳步聲落在耳邊,終是漸漸聽不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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