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五
【五】
卯時初刻,山巒那邊才剛剛泛起紅光。
泯城的街道在清晨還有些蕭條,從城門一直到城外好幾裏卻早已黑壓壓的列滿了萬數的士卒。列隊最末,是一小隊軍銜都不低的騎兵,黑底麟紋大旗下,一匹鮮紅醒目的烈火馬低着頭啃着草皮,旁邊還停着一架黃頂龍紋的玉辇。
身着銀龍寶甲的将軍依舊是淡漠的神情,舉着杯朝着玉辇上的當朝天子恭敬一拜,然後仰頭飲下。玉辇上的人沒有發話,卻是身邊的宦官微微擊掌,“那就,預祝韓将軍此役大捷而歸了!”
韓徹聽着那宦官不陰不陽的語調微微皺了眉,視線落在一旁的安陽王身上。白初今日着了一件淡紫金邊的袍子,愈發顯得貴氣逼人。接到韓徹略微不滿的視線,先是搖了搖頭,輕輕瞥了一眼玉辇,才又看着韓徹淺笑着點了點頭。
韓徹輕嘆一聲,卻也不敢失了禮數,朝着玉辇抱拳朗聲道,“聖上,末将先行一步。”說罷,牽過烈火馬的缰繩,翻身上馬,馬肚一夾,朝着最前頭而去。
站在列隊最前面的副将胥海生伸長了脖子,遠遠瞧見初陽下血紅的烈火馬緩緩馳來,返身取了碧海蛟龍槍,那烈馬便已停在了胥海生的面前。
“将軍。”胥海生行了軍禮,将碧海蛟龍槍遞到韓徹手中,這才也翻身上馬,末了還瞧了瞧韓徹身後,壓低了聲音問道,“将軍不和安陽王道個別麽?”
韓徹将槍握在手裏,聽見胥海生發問,才又看向這個年輕的副将,眼裏帶了些許詢問的味道。胥海生似有些尴尬的抓了抓頭,想了想笑道,“我不是見将軍與安陽王素來親厚,咱們此去也不知何日能還,就想着……”
話還未說完,韓徹的目光就已經冷了下來。胥海生縮了縮脖子,把剩下的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大軍終于開始緩緩行進起來,韓徹将碧海蛟龍槍背在身後,駕着烈火馬行在最前頭。還未行出百裏,卻又忽聽身後一陣略顯急促的馬蹄聲,韓徹垂着眸,聽得那馬蹄漸近了,一名身着黑色勁裝的士卒勒了馬頭,并駕在韓徹身邊,俯身向韓徹耳邊低語了幾句。
韓徹垂着的眸子終是漸漸擡了起來,低低的回了句,“是麽……”
那士卒顯然摸不透将軍的想法,略頓了頓又道,“羽國方面,此次只出了辎重糧草,比我們大軍早出發了一日,今日怕是已過了阿什河以北……”
韓徹忽然轉過頭盯着那士卒,銀色的鐵盔下,一雙銳利的眸微微眯了起來,“負責随軍監理辎重糧草的,可是羽國第一謀士——墨卿顏?”
士卒微微一愣便道,“将軍神算,确是墨卿顏。”
韓徹閉了閉眸,略一沉吟便向一旁的胥海生道,“胥副将,撥五百虎騎軍中最為神速的輕騎,與我從踞虎山抄小路趕往阿什河,其餘的将士依舊從原定路線趕往淮水。”
胥海生略有些驚詫的張了張嘴,似要說些什麽,卻忍了下來。剛要拔轉馬頭時,又被韓徹叫住,“罷了,你不必去了。這次一道出征的文将軍沒去過淮水一帶,你且帶兵啓程,路上遇到什麽,便讓斥候傳信與我。”
“末将領命。”胥海生朝韓徹微微抱拳,随即掉轉馬頭傳令去了。
一邊傳信的士卒見胥海生去得遠了,才從懷中掏出一個絹帕包裹着的東西遞到韓徹面前,想了想道,“安陽王命我将此物務必交予将軍手中。”
韓徹垂眼看了看遞于面前的絹帕,輕嘆一聲還是接了過來。絹帕裏包着的是一個四方小盒,盒內有一粒指尖大小的丹藥,還附有安陽王的手筆——
危難之時,此物可救你一命。
将絹帕與盒子一同納入銀龍甲中,胥海生也已将五百輕騎撥調到位,韓徹抓緊了烈火馬的缰繩,頭也不回的朝阿什河方向策馬奔去……
阿什河以北,滄浪山。
山腳的泥濘小路上,一小隊輕騎在前面開道,一輛藏藍絲絨頂的馬車随後,後面就是數十車用油布遮蓋捆得嚴嚴實實的辎重糧草。
清晨的陽光透過阿什河以北特有的毛竹林,斜斜的映照在馬車上。車輪碾壓在小道上發出粗嘎的聲響,許是受不了路途颠簸,馬車的車簾被誰掀起一角,一雙水靈的杏眼向外瞅了一圈,又将簾子放了下去。
“先生,我們就帶了五十人,真的沒關系麽?”麟兒撅了撅嘴巴,似乎還頗為擔心。此次雖說只是運送辎重糧草,可是自家先生好像太過大意了,就帶了五十輕騎兵,這點兒人,擋擋山賊還行,要是……
一直在馬車內閉目養神的墨卿顏此時眼皮都不擡,只是唇角染了笑意,“兵貴神速,帶那麽多人做什麽。”
麟兒撇了撇嘴,想來先生做的決定鮮有出錯,也不再說什麽,只将手腳攤開來平躺在墨卿顏面前,長嘆了一聲,“真無聊——”
墨卿顏微微睜了眼睛,朝外看了看天色,忽然笑得高深莫測,“很快就不無聊了。”
麟兒想不透墨卿顏這句話的意思,還未來得及問些什麽,卻隐隐聽到斷斷續續的馬蹄聲越來越近,便猛地坐起身來低聲叫道,“先生——!”
“我知道。”墨卿顏唇邊的笑意更深,又将眼睛重新閉上,“聽起來不過數百人,看你驚慌成什麽樣了。”
聽了這話麟兒差點就想翻白眼了,不過數百人,自己這邊可是只有數十人,這樣的懸殊,怕是只有墨卿顏才能如此坐得住了。
車外開道的騎兵已經有了警覺,紛紛勒馬,一時間嘶嘶的馬鳴不斷。對面的騎兵很快的壓了過來,坐在車內都能聽見不遠處短兵相接的打鬥聲。可墨卿顏仍舊閉着眸,面上絲毫波瀾也無。麟兒瞧着他的樣子,也放棄一般的将雙手枕在腦後,反正看樣子是跑不掉了。
己方也就五十人的陣容,很快就被制服了。車外的響動漸漸小了,僅聽到一騎沉穩的馬蹄緩緩踏來。行至車前,頓了頓,忽然一支銀槍槍頭便從車簾伸了進來将車簾輕輕挑開——
明媚的陽光瀉了一車,逆着光的位置只能看見一個模糊的輪廓端坐與高頭大馬之上,背後的暖陽将他的身影襯得金光熠熠。墨卿顏眯了眼睛朝外看去,唇角勾起一抹極淺淡的笑,“韓大将軍,我們又見面了。”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