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六
【六】
夕陽剛落,五百人的輕騎就着滄浪山的山勢,在一處還算平坦的窪地支起了帳篷。
由于繳獲了敵方供給的辎重糧草,冀國的将士看上去都精神頭十足,若是腳程快一些,這樣的捷報傳回泯城,怕是不日都會往上升上些軍銜。
繳獲的槍械被堆在了營帳的中央,兩個看上去還比較年輕的士卒一邊清點着數目,一邊愉悅的交談着。其中一個稍顯瘦小的士卒從車上取下一支硬弓,半閉着眼睛像是在看那弓脊是不是筆直。
“傻小子,看什麽呢。”另一個士卒剛數完這一車弓箭的數量,回頭望見瘦小的士卒手裏還掂着一把,便敲了敲對方的頭,“看你那樣,是新來的?”
瘦小的士卒點了點頭,“我才入伍三個多月,就随着大将軍出征,因為騎馬功夫好了些,就被調撥到輕騎營,沒想到這次跟着大将軍出來就先立了功……”那士卒說着,瞳仁裏亮晶晶的,摸着手裏的弓箭道,“王校尉,沒想到,大将軍那麽厲害。”
姓王的校尉臉上也露出欣喜的神色,哈哈笑道,“那是自然,咱們将軍立下的戰功赫赫,你看到的不過九牛之一毛,等你在軍中日子久了,自然就知道了。”
那瘦小的士卒無比相信的重重點了點頭,轉而又将視線投向手中的硬弓,“有了這批軍備,咱們軍隊可謂是如虎添翼了吧?可是……”小士卒看了看手裏的弓又看了看王校尉,“怎麽羽國沒有能參軍的大将了麽?卻是讓一個文弱的書生來監理這麽重要的軍資,帶的人馬也不多……”
王校尉翻了個白眼,心想果然是個新來的,嘴上卻仍舊答道,“你不知道,那可不是什麽文弱的書生,若是沒有他,三年前的阿什河一戰,咱們怎麽會吃了敗仗?”
“您是說……”小士卒眼中有了些驚訝之色,轉而又壓低了聲音,有些遲疑的問道,“那人是……羽國第一謀士?”
王校尉還沒來得及開口答話,眼角就已經瞥見營地中一個挺拔落拓的身影走了過來,忙收了口氣,朝來人行了軍禮,“将軍。”
剛才還滿臉欣喜的小士卒聽見将軍來了,也忙将手中的弓箭放下,跟着王校尉行了軍禮,末了還偷偷擡眼去打量這位冀國的将星。
“嗯,清點得如何了?”韓徹微微點了點頭,目光掃過堆放在營帳中央的數車軍械,也伸手掂過一支羽箭,指尖輕輕的撥弄着箭頭。
韓徹此刻已經換下了銀龍寶甲,着一件素色的長衫,青絲只用一根發帶系住,襯着清隽的面容,看上去不像個将軍,倒像個文官。
王校尉一面低頭翻着從剛才就一直在記錄的文案,一面報着數字,站在他身邊的小士卒卻直勾勾的看着韓徹,甚至都不記得要避諱一下。
這樣直接的視線讓韓徹不禁也擡眸,正好對上小士卒的眼睛,目光一沉便問,“是否有話要說?”
小士卒被問到話,猛地打了個激靈,慌亂的收了視線,“沒、沒有!”想了想卻又鼓起勇氣再次擡起頭,“将軍,我……我有話說。”
一邊的王校尉聽見這小士卒如此魯莽,吓得額上冷汗都冒了出來,不禁一面朝那小士卒使眼色,一面忙向韓徹拱手道,“将、将軍,這小崽子是剛入伍的,不懂規矩冒犯了将軍……”
“無妨。”韓徹擺了擺手,又看向那小士卒,“有什麽話你且說吧。”
剛才不過是憑着初生牛犢的勁兒,如今被正兒八經的問道,那小士卒口中便有了吞吐之意,悄悄打量了一下身邊王校尉的神色,才支支唔唔的問道,“……小人剛聽王校尉說……說那個被擒的書生是、是羽國第一謀士……小人想,如此厲害的人物,三年前……三年前讓冀國……”說到這,小士卒像是掙紮了一下,想了想便也脫口道,“小人不明白,這樣的人怎麽就讓我們輕易生擒了呢?”
“你個傻小子!”王校尉一臉恨鐵不成鋼的痛心疾首,“怎麽長別人志氣滅自家威風?咱們将軍神勇無比,管他什麽羽國第一謀士第二謀士還不是照樣手到擒來!”
王校尉一股腦兒的罵完,才想起來去看将軍的臉色。卻只見韓徹手撫着羽箭,垂着眸,神色漸漸凝重下來,不知在想些什麽。
“将軍?”王校尉輕輕咽了咽唾沫,後頸的寒毛都有些立。
哪知韓徹忽然将手中的羽箭擱到他手上,“不必清點了,立刻讓有些追蹤經驗的老兵沿着滄浪山搜尋一遍,其他人切莫放松警惕。”
“是、是……”王校尉手忙腳亂的接過羽箭,再擡頭時,将軍卻已是去得遠了。
掀開帳篷簾子的時候,韓徹根本想不到會看到這樣一幕。
全身赤條條的墨卿顏站在浴桶之中,一頭青絲沾染了水汽服帖在光滑的背脊上,感覺到有人闖入,墨卿顏非但不驚詫,反而用浴桶裏的木勺舀起一勺熱水沿着鎖骨倒下,語氣平平,“韓大将軍怎麽來了。”
韓徹牙關一咬,緊盯着地面,不發一語。
墨卿顏看了看他,輕笑了一聲又道,“也對,這裏本來就是韓大将軍的地盤,自然是想來就來了。”
“我不知,你在……沐浴。”韓徹垂着眸,像是在斟酌着詞句。
墨卿顏随手取過搭在浴桶沿上的發帶将頭發捆了,擡腳就跨出了浴桶,也不管身上是不是未着寸縷。韓徹盯着地面,只聽見一陣嘩啦的水聲,溫熱的水汽蒸得眼前都是一片氤氲。
“大将軍就想在門口站着麽?”墨卿顏穿好了衣服便斜卧在榻上,一頭濕發還冒着熱氣,缱绻在身側。
韓徹擡眸見了,只微微皺了皺眉,忽而想起什麽,默然走到床前,從上往下的望着榻上的人,“羽國這次派了多少人?”
墨卿顏掏了掏耳朵,“這可不像是你韓大将軍會問出的話,派了多少人,這不是一眼就能看得明白的麽?”
“你會這麽悠然自得,不得不讓我有所警覺。”韓徹依舊是站着,眼中藏着警惕。
墨卿顏擡眼瞥了韓徹一眼,哼笑一聲道,“韓大将軍真真看得起我,不過我這性子散漫慣了,一直如此……”說着,卻是直起身子,伸出一只手撚了韓徹垂在前襟的鬓發,将唇湊得近了些,低低的道,“……你不是最清楚不過了麽?”
墨卿顏的舉動讓韓徹忽然退出一大步,一直撚在墨卿顏指尖的發也随着滑落。韓徹緊緊盯着墨卿顏的眸,目光銳利了起來,“墨相的性子飄忽不定,本将又怎麽會清楚。”
墨卿顏迎着他的視線眯起眼睛,瞳仁裏那些戲谑的笑意忽然就退了個幹幹淨淨,那帶了三分認真的眸,似要将韓徹看個清楚明白。
浴桶裏原本溫熱的水漸漸涼了下來,屋內的氤氲散去,兩人靜靜的對視着,韓徹忽然微微側過頭避開了墨卿顏的視線,也不再說些什麽,默然的退了出去。
而墨卿顏盯着韓徹離去的方向,目光卻越來越冷。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