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十三

【十三】

營帳中早已備好了美酒佳肴,但凡将軍以上的官銜都分列兩旁,唯有正位,卻是放了兩把椅子。

其中一把已經坐了一人,墨卿顏跟在韓徹身後,目光卻鎖在那人身上。華貴的金絲紫袍,溫潤秀麗的容顏,眉目間隐着若有若無的笑意,卻又自有一股威嚴在,正是安陽王白初。

白初也正好看向墨卿顏,目光凝進那雙淡然的眸中,竟是微微愣住了。

那是一雙空靈卻仿佛蘊含了天地萬物一般的眸子。

他立在那裏,就像是秋夜的月光,淡雅得再也容不下別的顏色,看似無意的傾瀉到你面前,卻仿佛在頃刻間就淩遲了你的心靈。

白初靜靜的站起身來,“墨相,久聞大名,今日一見,果真不同凡響。”

他說的是實話,墨卿顏卻似乎并不領情,不過淡淡一笑,輕拂衣袖拜道,“不曾想,安陽王也在此處,到是我僭越了。”

“墨相言重了。”白初也不在意,只向旁一引道,“還請墨相入席吧。”

衆人都入了座,很快就有小卒端上來熱騰騰的烤羊肉,斟上的都是軍中自釀的燒刀子,配上羊肉卻是別有一番風味。墨卿顏坐在正位右下方的第一個位置,輕輕晃着手中的酒杯,臉上似笑非笑,不過偶爾迎合冀軍将士的敬酒,卻并未開口再多說什麽。

然而他如此耐得住,冀軍中卻有人耐不住了。

文亦廷今日坐在墨卿顏的對面,手中摯了一把銀色的小刀,一邊割着羊肉,一邊開口道,“想不到冀國的軍帳內,有一天也會有衍國的使臣這般坐着對飲笙歌。”

剛才還一番和氣的氣氛忽然沉默下來,韓徹的臉色僵了僵,墨卿顏卻還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懶散模樣,指尖輕輕沿着杯壁來回輕撫着,靜靜等着文亦廷繼續開口。

文亦廷看也不看韓徹的臉色,又道,“墨先生此番是來和談的吧?那也不要拐彎抹角了。有什麽條件就說出來,如何?”

“條件?”墨卿顏輕輕冷笑,“想必将軍比墨某清楚得多,兩軍這樣耗下去,吃虧的,還是你冀軍。再過幾個月便入冬了,到時候這蒼冀原上北風呼嘯,大雪連綿,你冀軍還能安坐幾時?”

文亦廷沉默良久,卻忽然道,“墨先生可知,這片草原為何叫蒼冀原麽?”說罷,也不等墨卿顏回話,又道,“幾十年前,淮水以西,甚至整條淮水,連同你們現在堅守不出的北郡,都是我冀國的版圖。蒼天映映,佑我冀國。冀國的子民在這蒼冀原上繁衍數代,蒼冀原一年四季如何,早已谙熟于心,難道還需要先生提醒麽?”

墨卿顏唇邊閃過一絲譏诮,“将軍也說,那不過是幾十年前的事了。如今這淮水以西,甚至整條淮水,連同這北郡,可都不再屬于你冀國了。而這如今隸屬衍國的蒼冀原,将軍這般說起來,倒也不覺得諷刺?哈哈哈……”

“你——”

“夠了!”文亦廷還待争辯,韓徹卻一揚手打斷了他。

韓徹面上有微薄的怒意,然而卻并沒有發作,片刻,他看向墨卿顏,緩了緩道,“……師兄,想必此番來,也不是為了逞一時口舌之快,我屬下冒犯了師兄,還望師兄不要放在心上。”

這般忍讓之詞聽在文亦廷的耳中當真是猶如一把烈火,燒得他渾身顫抖,連骨頭都隐隐咯吱作響,卻苦于發而不得,只能一杯杯的将烈酒灌入口中。

墨卿顏垂着眸子凝視着杯中的倒影,嘴角有隐隐的笑意,良久才道,“既然韓大将軍開口,那我們也不必兜圈子了。”他擡起頭來,眼中流轉着旁人看不透的瞳光,淺淺一笑,“我的那封書信,想必韓大将軍已經細細研讀過了吧?”

韓徹無言,似在思考什麽,半晌,才輕輕點了點頭。

墨卿顏道,“我可以照信上所說,屬你冀國淮水以西大片平原。”他的手指在桌上輕輕一劃,“以北郡為界,蒼州,靈州,撫州,往後都重新劃歸冀國的版圖。”

韓徹的目光動了動。

座下的人已經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墨卿顏的眸中浮起一抹玩味,靜靜等着那些細小的議論漸漸平複下去,然後才又緩緩道,“不過,至此以後百年之內,冀國每年都要向衍國進貢布料、黃金、馬匹——”他看着韓徹隐忍的眸中也開始漸漸凝聚起一絲怒意,卻仿佛得了天下最有趣的樂子一般,一字一句道,“往後,冀國便要向衍國稱臣。”

氣氛瞬間肅殺起來,座下的冀國将士都默默站起身,眼中翻滾着切膚刻骨的恨意,仿佛只要上位的将軍一個默然的允諾,他們便會群起将這口出狂言的敵國使臣斬殺在劍下。

可是誰都沒有動。

因為站在中央的墨卿顏卻是在靜靜的笑着,那淡漠的笑容像是一座山,将那些洶湧的怒意都窒息在喉間。

天地間仿佛只有他一人,倨傲而威嚴。任何人在他眼中也不過是萬億塵埃,渺小到不值一提。那雙宛如閱盡衆生輪回的眸,不過漫不經心的在場中掃視一圈,就恍若洞悉了一切,再無人敢觸他一怒。

韓徹望着墨卿顏,只覺得胸口有什麽翻滾得厲害,緊握的指尖也因用力而隐隐泛白。

然而肩上卻忽然多出一個輕柔而沉穩的力量——

“徹。”

韓徹回過頭,正對上白初溫潤淡雅的眸,那瞳光如此柔軟,瞬間就将那些劍拔弩張通通擊退,僅剩他溫柔的笑意。

白初輕輕的搖了搖頭,低聲道,“大局為重。”

只是這一句,足以令韓徹繃緊的全身放松下來。

墨卿顏将這一幕都看在眼裏,一言不發,但指節卻仿佛隐隐作響,淡然的眸中第一次帶上了薄怒。他只凝視着放在韓徹肩頭的那只手,如此看着,手中的酒杯竟被大力捏碎——

“咣”的一聲,衆人的目光卻是落在帳中被摔碎的酒杯上。

文亦廷站起身來,眼中是被怒火扭曲的狂亂,帳外忽然湧進大量士卒,個個都手持兵刃,指向墨卿顏。

這是文亦廷事先便于手下兵将商量好的,若是相談不下,便摔杯為號,讓這個羽國第一謀士再也無法踏出冀軍帳外!

文亦廷一把抽出腰間的劍,“好大的口氣,好狂妄的羽國第一謀士!”他渾身都散發着透人的寒意,目光中全然是毫不掩飾的殺機,“堂堂冀國,豈能容你這般羞辱!今日便要叫你有來無回!”

他怒喊着,身邊的士卒早就有按捺不住的沖将上去,韓徹還來不及出聲阻止,只見一道霜色的月光一閃而過——

沖上去的士卒身形一窒,他的眼前仿佛籠上一片清雅的霜華,那光芒恰似一縷清風,他甚至來不及舉起手中的武器。血光轟然炸開,片刻之後,士卒靜靜的倒了下去。

他死了,甚至不知道是如何死的。

墨卿顏默然的望着倒在腳邊的屍體,負手而立,目光淡漠的掃過每一個人,冷冷道,“還有誰?”

帳中一片靜默,竟然沒人再敢靠近半分!

文亦廷握着劍的手忽然顫抖起來,然而事已至此,已是退無可退,他舉着劍,像是要給自己壯膽一般大喝了一聲。

墨卿顏冷冷一笑,卻是看都沒有看他一眼。

那雙窺天測地的眸牢牢的鎖在上位,鎖住那個溫潤的王爺,甚至,只鎖在那只仍舊搭在韓徹肩頭的手上!

他身形微動,帳中就仿佛綻開了道道霜色的月華。

冀軍将士吓得臉色蒼白,大喊道,“保護王爺!”

頃刻間,一個身影擋在了白初面前!

墨卿顏只來得及看清那雙眸中隐忍決絕的倔強。

然而殺招已出,卻是來不及收回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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