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十二

【十二】

九月初九,北郡已經閉城兩月。

虎騎軍的将士已經在帳外整裝待發,韓徹伸手取過架上的頭盔,還未帶上,便聽見帳外的親兵高聲道,“大将軍,從國都泯城來的軍備糧草已經到了。”

“知道了,讓耿副尉領押送糧草的大人去喝杯熱茶吧。”韓徹将頭盔帶上準備向帳外走去,卻發現帳簾被那小親兵掀開,略顯稚氣的臉上明顯挂上了些許無措。

“怎麽了?”

小親兵抓了抓頭,“将軍,押運糧草的是……是安陽王……”

韓徹的步子頓了頓,微微蹙了眉,嘆息一聲,終是道,“領我去吧。”

韓徹再見到白初的時候,那纖細的背影淡漠得仿佛要融進這背後的茫茫草原中去一般。依稀是聽到了腳步聲,白初回過頭來,遙遙望着韓徹的眸中依舊是寧靜溫潤的模樣。

“你來了。”白初望着行至他身邊一身戎裝的韓徹,輕輕笑了笑。

韓徹順着他之前眺望的方向眯起眼睛,“怎麽親自來了?”

“嗯……”白初依舊淺笑着,視線落在遙遙可見的北郡城牆上,“攻下北郡,恐怕還需要一番時日吧?”

韓徹沉默片刻,忽然道,“是泯城發生什麽變故了?”

白初臉上似閃過一絲苦笑,“你還是一如既往的敏銳。”他收了視線,似乎在斟酌該用什麽樣的詞句,頓了半晌才道,“冀國或許要變天了。”

韓徹卻仿佛受了震動一般,直直的望向白初的眸中。以他對白初的了解,若不是有确切的消息,斷然不會用這樣的字眼。

年前就有傳言說皇上龍體抱恙,之前出征的時候也根本就未能見上聖顏一面,想來那些傳言也未必就是空穴來風。

想到這,韓徹握在劍柄上的手指不禁緊了緊,“現下泯城內是什麽情勢?”

“宮中或許還算安定,但是宮外就不像看到的那般平靜了。幾個皇子私下裏都有動作,似乎是拉攏了幾個藩王,不過倒也沒有确切的消息來證實就是了。”白初忽然擡起頭,認真的看着韓徹,“徹,北郡若是久攻不下,你打算如何?”

“你想讓我收兵回泯城?”韓徹神情淡淡,看不出情緒。

白初聞言搖了搖頭,沉吟道,“我自是不想讓你無功而返,只是現在的局勢變幻莫測,你帶了一支大軍在外,若是泯城真的變了天……”

“我此刻不能收兵。”韓徹忽然打斷了白初的話,“自你來時,我就已集結了大軍,籌備了許久,攻下北郡意在此舉,此刻若是收兵,往後冀軍便再無士氣可言。”

白初默然點了點頭,似乎還想說些什麽,軍中卻忽然走來一個士卒,神色匆匆,走到二人面前行了軍禮,然後附在韓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韓徹的眼中忽然流動着疑惑的微光,待那士卒走後,才看向白初,緩緩道,“看來,不等我出兵,北郡已有人按捺不住了。”

衍軍的使臣走進軍帳的時候,韓徹正在下一盤殘棋,偌大的軍帳之中只有一盞油燈,襯着韓徹的側臉,明滅不定。他手中撚着一顆棋子,背影都融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是一只蟄伏在暗處的猛獸,只等着獵物有一瞬的失誤,就撲上去将其致死。

似乎沒有注意到使臣的到來,韓徹凝神注釋着面前的棋局,半晌,才将手中的黑子落了下去——

然後他擡起了頭。

恍若海潮一般深沉且淩厲的目光讓使臣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終是讷讷的收回目光,恭敬的将手中的信遞了上去。

韓徹伸手取了信封,就着燭火将信拆開,那熟悉的字跡就生生的跳脫出來,占滿了他的視線。

通篇不過百來字,洋洋灑灑寫就的不過都是山河萬裏芸芸衆生罷了。韓徹一字一字的看完,将信揉皺,末了才發現那使臣竟是還杵在原地,不禁眉頭一皺——

“怎麽?使節是要我現在就回複麽?”

使臣聽聞,像是終于醒來一般,匆匆掬了一躬便退了出去。

帳中又只剩下韓徹一人,捏着那已被揉皺的信紙舉到燭火旁,踟蹰半晌,終是輕嘆一聲,将那信紙重新展開,細細用手掌将皺褶碾平,才又複而折好收進裏衣。

藏藍色的馬車是在次日的日落時分,才緩緩出現在衆人的視野裏。

虎騎軍中有幾個忍不住的想要沖上去,卻都被胥海生攔住了,他知道,這是能夠改變戰局的一次和談,并且這次和談,是大将軍親允的,絕不能有任何差錯。

馬車緩緩停在冀軍營帳的正中央,胥海生恭敬的行了禮,告了一聲,“請先生下車一敘。”才去掀了簾子。

出現的卻并不是墨卿顏,而是一張略顯稚氣的臉。看見胥海生之後,也愣了愣,随即問道,“咦?你是誰?韓徹呢?”

這一聲雖不大,落到冀軍衆将士耳中卻仿佛掀起了滔天巨浪。

看上去不過十來歲的孩童,竟然就将冀國主将的名諱輕易挂在嘴上,如何教人還能忍耐得住。然而還不待發作,車內忽而又響起另一個聲音——

“麟兒,又頑皮了。”

車簾終于被完全掀開,墨卿顏靜靜下了車來,從容淺笑的環視着周圍的虎騎軍将士,“韓大将軍何在?”

全軍無人應話。

只有胥海生上前抱拳行禮,“還請先生入帳一敘。”

墨卿顏沒有動,而是淡淡一笑,再次道,“韓大将軍何在?”

胥海生擡頭去看他,剎那間卻仿佛被釘在原地。

那道身影在一片殘陽中鍍上一層淺薄的金光,白雲為衣,清風為佩。雖是淺淡的笑着,卻仍舊能感覺到逼人的寒意,寸步不讓。仿佛一位倨傲的王者,冷冽的注視着自己的獵物一般。

胥海生只覺得有冷汗從額角冒了出來,繼而細細密密的布了滿身。

“墨相,等候多時了。”

主帳的帳簾終是掀開,先前圍在軍帳中央的士卒都紛紛自覺的讓開一條道,韓徹緩緩的走了出來。

兩人之間,不過數十步的距離。

墨卿顏側頭去看他,眼底一片淡漠。卻依舊負手立在原地,久久不語。

韓徹凝望着他眉目間的疏離,微微蹙了眉,又喚了一聲,“墨相,還請入帳一敘。”

回答他的,只有草原上獨有的風聲。

墨卿顏靜靜凝視着韓徹。

然而因為太過安靜,不安的氣氛反而更甚。

韓徹迎着墨卿顏的視線,像是在解讀那流轉的瞳光。

片刻,卻像是敗下陣來,閉了閉眸,深吸了一口氣,輕輕開口——

“師兄。”

墨卿顏的嘴角終于綻開一抹優雅的笑意。

然後,他的身形微微動了動。

軍中将士無人看清眼前的景象,只覺得有一道霜色的光芒如流雲一般掠過,不能動,不能言,連思考都沒有餘地。接着,主帳的帳簾再次被放下,而那個霜色的身影早已入了帳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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