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鷹與兔(6)

委屈這個詞用在向祁身上,屬實有些離譜。

片刻後,俞淮收回心神:“今天不繼續趕路了,就在這裏休整一下吧。”

邱文海:“好,這裏物資還挺豐富,剛好可以補充一下。”

俞淮點點頭,然後揚起聲音:“向祁,你過來一下。”

向祁眉毛輕挑,似乎略感意外,懶懶散散地跟着俞淮走到了加油站的另一邊。

這個地方離衆人有些距離,兩人的談話不會被旁人聽到。

叫來了向祁,俞淮卻猶豫着遲遲沒有開口,似乎連他自己也對找向祁過來單獨談話這件事情感到意外。

“俞sir找我有事?”或許是等得太久了,向祁先開了口。

俞淮淡定道:“嗯。”

可是他又沒想清楚,找向祁到底要說什麽事,恍然間回想起剛才向祁那個「委屈」的眼神:“今天……謝謝。”

“謝什麽?”向祁笑了下。

“居民樓裏你幫我和柯樂,還有剛才勸杜岳開口,謝謝。”明明是很普通不過的道謝,俞淮卻莫名感到有些臉熱。

大概是因為他之前對向祁抱有偏見,現在看來他的第六感也不是次次都準。

想到這裏,俞淮抿了抿唇,又開了口:“還有,抱歉,我之前對你有偏見。”

俞淮平時的話音少有波瀾,道謝和道歉都是一個語調。

會不會顯得沒有誠意?俞淮沒由來地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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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向祁看起來似乎并不介意。

俞淮看着對方的眼睛,那雙澄亮的碧藍色眼眸中映出了一個小小的黑色的人影,忽而眼睛微微一彎,像是平靜的水面被風拂過,那個小小的人影也輕微地晃動了下。

一種很陌生的感覺忽然襲擊了俞淮。

他說不上來那是一種什麽感覺,只覺得自己的心髒也仿佛跟着對方眼睛裏的人影一起晃動了下。

怔愣片刻,俞淮默不作聲地移開了視線。

向祁卻好像突然發現了什麽有意思的事情一般,眸子微微眯起,緊盯着俞淮的眼睛:“又是道謝,又是道歉的……口頭上說說有什麽用,俞sir不如換成實際行動來表示?”

一種很熟悉的危險味道自向祁的眼底蔓延開來,認真地描述起來,那大概是捕食者窺見獵物的神采。

可惜這會俞淮正盯着向祁身後兩米處的一塊石頭,并沒有注意到。

俞淮此時感到一點莫名的不自在:“你想讓我做什麽?”

“嗯……暫時好像沒什麽需要俞sir幫忙做的,不如,俞sir以後對我溫柔一點?”

這是什麽要求?俞淮皺了皺眉:“怎麽才算溫柔一點?”

他想起剛才和杜岳交涉的時候,向祁似乎說過,他審問杜岳的方式很溫柔,難道正常對待幸存者的态度就是溫柔麽?那似乎也不難。

向祁偏頭想了想,忽然湊近俞淮,俯首在他耳邊低聲說了幾句。

俞淮聽得眉頭越皺越緊,剛才那種陌生的不适感愈發強烈起來:“這就叫溫柔?”

“嗯哼。”向祁直起身,和俞淮拉開了些距離,直勾勾地盯着他,眼底閃爍着惡意。

猶豫片刻:“好,我答應你。”

“俞sir真好。”向祁滿意地勾了勾唇,擡起手——下一刻,即将落到俞淮肩上的手被架住了。

幾乎是下意識地,俞淮猛地抓住了向祁伸到近前的手腕,阻止對方的靠近。

“嘶——”對面那人沖他露出一個十分無辜的神情,這會看上去倒真像是委屈了,“俞sir剛剛才答應了,要對我溫柔一點,嗯?”

向祁故意将「溫柔」兩個字咬得很重。

俞淮愣了下,放松了手上的力道,抿了抿唇:“抱歉,習慣了。”

向祁手腕靈活地一轉,反過來握住了俞淮的手,以一種非常優雅紳士的姿勢帶到自己面前,隔着呼吸面罩在俞淮的手背上印下一個吻。

他故意壓低了聲音,聽起來像是某種誘引:“沒關系,不過以後要記住,俞sir。”

俞淮的心跳驀地漏了半拍,他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轉身走了。

他覺得自己走之前應該跟向祁說點什麽,比如「好好休息,我們明天再走」,或者「柯樂找到了‘炮面’,我們今晚不用吃營養液」。

可是他的喉嚨一時間仿佛被封住了一般,連個「嗯」字都沒留下。

他不知道事情是怎麽突然發展到眼下這個局面的,明明他剛才只是想問問向祁……

他想問向祁什麽來着?

身後,向祁看着俞淮一言不發離開的背影,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俞淮回到了獵鷹上。

他直覺自己剛才本來想問的事情和杜岳兄妹有關,于是一直盯着他們那邊,以期抓住那一點零星的印象。

直到杜岳被他看得渾身發毛,背過身去,俞淮也沒能想起。

這種情況一直持續到晚餐時間。

下午的時候,柯樂和邱文海繼續在便利店裏整理了很久,把有用的東西都給搬了出來。

凡是沒有超過保質期的食物,全都進了前者的物資箱,而一些細碎的零件和用得上的工具則被後者仔細收了起來。

甚至柯樂的物資箱裝不下,還往宋一然、俞淮那裏塞了些。

柯樂用便利店裏找到的鍋煮起了面。

雖然這面的名字很奇怪,烹饪方法倒還是正常的,生火、架鍋倒水,然後把面扔進去煮。

沒一會,一股濃烈的香味飄了出來,彌漫在晚間的加油站裏。

“隊長、向哥,開飯了!”因為找到了物資——特指用來吃的物資,柯樂一直都維持着興奮的狀态。

也不知道僅僅吃飯這件事,是怎麽能帶給柯樂那麽強烈的情緒的,俞淮不太能理解。

向祁端了面過來,遞給俞淮一碗。

“會用筷子麽?給你換個叉子?”筷子的一端遞到俞淮手裏,另一端卻還被向祁捏着,狀似不經意地問了句。

俞淮遲疑了下:“會。”但不完全會。

在北麓基地那一年多,俞淮吃飯基本都是用刀叉,很少用筷子,因此不是很熟練。

不過向祁怎麽會問出這樣的話來?莫非向祁從前真的和他認識,因此留意過?

可是俞淮這五年的記憶裏,一點關于向祁的印象都沒有。

聽到俞淮的回答,向祁松手,筷子徹底到了俞淮手裏。

“會使用工具,是人和動物的本質區別。”向祁玩笑般的笑道。

俞淮握着筷子的手頓了頓,沒有接話,手法略顯滞澀地用筷子吃起面來。

向祁卻像對這個話題頗感興趣:“俞sir你說,人和植物的區別又是什麽?”

“人和植物有什麽共同點?”俞淮反問。

“當然是有共同點的,孢子、植物人,不就是最好的說明?”

俞淮咬了一口面,好一會,他說:“「植物人」只是一個稱呼,并不是真正的植物。”

向祁托腮,饒有興趣地看着俞淮:“不是植物,那是什麽?”

天已經黑了,加油站裏禁止明火,邱文海在便利店裏找了燈泡,通上他用電池自己改裝的電源,挂在了一臺加油機頂上。

顧忌着安全亮度,燈泡被調的很暗,模糊的白光下,俞淮眼角眉梢像是被蒙上一層霜,顯得更加不近人情。

向祁覺得自己幾乎已經猜到俞淮要說什麽了。

按照俞淮硬邦邦卻又對人類抱有善良和溫情的性格,植物人在他眼裏,恐怕只能用一個詞來概括——「怪物」。

陰暗悄無聲息地在向祁眼底蓄起……

可是下一秒,俞淮說:“是人。他們……只不過是生病了。”

潔白的燈光下,俞淮那雙沉靜的灰色眼睛裏露出一點恰如其分的悲傷。

向祁一時看得入了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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