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鷹與兔(9)
俞淮感到有些奇怪。
認識這麽多天以來,向祁雖然時常陰晴不定、油嘴滑舌,但是從來不會像今天這樣沒有禮貌。
或許是自己對他的了解并不深入。
好在利昂醫生教養極好,似乎并不在意。
“我想我應該跟長官敘述一下我的經歷?”利昂醫生很自然地帶過了話題。
“請講。”
“這大概要從三年前的某一天說起——我已經忘記具體是哪一天了。總之,那天上午,我們醫院的皮膚科來了一位症狀奇特的病人。”
“他渾身的皮膚都變成了肉粉色,尤其以手上的情況最為嚴重,甚至長出了許多肉芽,與此同時,他身體的各個器官開始飛速衰竭,短短一個小時,他的呼吸系統就已經衰弱到了耄耋老人的水平。”
利昂醫生描述的,就是一個人的植化過程。
這還是俞淮第一次從醫學角度來了解植化過程,一時間聽得很是認真。
“我們給他插上吸氧管,使用了各種辦法,都沒能減緩病情惡化的速度。并且,他的異變并不只是在器官層面上,我們對他的皮膚細胞進行采樣觀察,發現就連他的基因都在時刻發生着變化。”
“這實在是一種聞所未聞的怪病,全院所有專家都束手無策。我們嘗試為他聯系更高級別的醫院、更權威的專家。
可是我們知道這多半是徒勞,因為以病情的惡化速度,這個病人根本等不到更深入的診治,甚至連遠程診治都沒辦法。”
“我們判定,他将在半個小時內離我們而去。”
說到這裏,利昂醫生頓了頓,他似乎完全陷入了當時的情緒,目光中流露出淡淡的惋惜和悲傷。
“可出乎我們預料的是,事情很快出現了轉機——就在我們認為他已經到達死亡的臨界點時,病情惡化突然停止了。病人的情況神奇地穩定了下來,保持在一個微妙的狀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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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髒跳動得十分緩慢,腦電波變得混亂無序,原本手腳上的那些小肉芽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長起來,變成一條條兩指粗的肉條——我們姑且将之稱為「觸須」。”
“事實上,從生理學的角度上講,他已經不算一個純粹的人了,不論是外在的形貌,還是內在的基因,他體細胞中的染色體甚至多出了一條,原本的四十六條染色體上也有很大一部分片段發生了改變。”
“最神奇的是,在他的那些觸須尖端,發生了像植物根尖那樣的分區,你們知道的:根冠、分生區、伸長區、以及成熟區。”
俞淮并不知道。聽到這裏,他已經有些聽不懂了。
染色體、基因這些還好,在他事故後修養的那段時間裏,這幾個詞幾乎是時刻挂在自己的生物科學家父母嘴邊。
但什麽根冠、分生區,則是他失憶之後從未接觸過的名詞了,他只能根據每個字的意思,去聯想猜測整個詞語的含義。
“所以病情穩定之後,你們将他轉移到了這棟病房樓?”俞淮引導性地插了一句,他實在是不想再聽利昂醫生繼續講一些晦澀的名詞。
“是的,我們将他轉移到了這棟樓,就在這一層最靠南邊的一間病房。”利昂醫生對俞淮微笑了一下,順從地跳過了專業方面的解釋。
接下來利昂先生所講的內容,就與俞淮的猜測別無二致了。
聽着利昂醫生的講述,俞淮心中莫名地浮現出一種熟悉感,就好像他曾經認識對方一樣。
或許是利昂醫生的語調太過溫柔和緩,容易讓人心生親切感。
在聽的同時,俞淮順便将整間病房打量了一遍。
這是一間很普通的雙人病房,靠門口的那張床上躺着一具幹癟的屍體,純白的床單蓋過了他的頭頂,這應該是利昂醫生做的。除此之外,病房裏再沒有三人以外的其他人。
窗邊的桌子上,亮着一盞酒精燈,昏黃的光線正是從這裏散發出來的。
總覺得哪裏不太對勁,俞淮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
“所以,我懷疑這應該是一種基因病毒。俞長官,你在聽嗎?”講着講着,利昂醫生又繞回了他的專業領域。
“嗯。”俞淮的視線重新落到利昂醫生身上,“那麽,請問你是怎麽被困在這裏的?”
利昂微微一笑:“我當時來查房,我的病人渾身多處骨折,沒辦法移動,我想本帶他一起走,可惜最後都沒能走成。”
想必利昂醫生口中的病人就是病床上的這具屍體。
單憑這一點來說,利昂就是個值得人尊敬的醫生。
“這三年裏,你一直被困在這裏?”
“準确地說,是被困在這一層樓。”
“那麽你有沒有見到過會移動的植物人?”
“會移動的?似乎并沒有。”利昂醫生蹙眉思考了下,搖了搖頭。
沒有見到過?那外面那只變異植物人總不可能是憑空出現的吧?
對了!憑空出現!
電光火石間,俞淮終于将腦海裏漂浮着的零碎片段全部串聯起來,他尋找到了最接近真相的那種可能。
變異植物人當然不可能憑空出現,遙隔萬裏的南北兩座城裏也不可能同時發生一樣的變異。
除非,這個變異植物人是有人從拉蒙城裏帶出來的。
利昂聲稱沒有見過的變異植物人、穿了三年依舊幹淨筆挺的白大褂、放在窗邊的酒精燈、對救援隊的到來似乎早有預料的表現……
俞淮的目光跨過利昂醫生,和倚在門口的向祁交換了一個眼神。
畢竟不是共同經歷過千百次任務的隊友,俞淮當然不指望他和向祁之間能有什麽默契,但眼下他也不能明說,以免打草驚蛇。
只能看向祁自己能意會多少了。
片刻後,向祁擡手在門板上叩了叩,輕笑一聲:“抱歉,打斷一下,兩位不如等我們回去之後再聊?”
聞言,俞淮松了一口氣。
這會外面的天色已經徹底黑了,利昂往窗外看了一眼,笑容裏帶上了些歉意:“我好像講的太多了。”
“沒事,走吧。”俞淮壓下眼底的情緒,嗓音淡淡。
“不知道兩位長官是怎麽來的?”
“開車,車停在樓頂。”
利昂醫生了然颔首,他折身端起窗邊的那盞酒精燈,率先往門外走去:“我知道一條通往樓頂的安全通道,跟我來吧。”
俞淮并沒有質疑,快步跟了上去。
路過向祁的時候,食指指節輕輕敲了敲向祁插在褲兜裏的手槍槍柄,暗示他準備好應對突發情況。
向祁對他笑了一下,表示自己知道了,跟在俞淮身後,走在三人隊伍的最末端。
樓道裏的黑暗似乎比來時更濃重了,只有利昂醫生手裏的那盞酒精燈散發着微弱的光亮,讓前方的黑暗淡了些。
利昂帶他們走的路與俞淮他們來時是相同的,這更加深了俞淮對他的懷疑。
剛才過來的路上,他們已經将樓道上下左右都檢查過了,并沒有發現什麽所謂的安全通道。
幾人都沒有說話,空曠的樓道裏只餘下三人的腳步聲,氣氛一時間凝重得有些詭異。
耐心地跟着利昂走了一會,俞淮開口問道:“利昂醫生,我們之前是不是在哪裏見過?”
利昂沒有回答。
俞淮又問:“我記得不久前你們的回複上,自稱是「我們」,利昂醫生,你還有其他的同伴嗎?”
說話的同時,俞淮的右手已經悄然按在了槍柄上。
這次利昂醫生回應了,聲音依舊禮貌溫和:“是的,我的确還有同伴。”
“他們在哪兒?”
利昂醫生忽地頓住了腳步。
“就在你身後啊,小淮。”
利昂叫他什麽?小淮?
顧不得細想,一道勁風突然從身後襲來!正是剛才跑掉的那個變異植物人!
“向祁!”俞淮反應迅速地将向祁一把推開,自己迎上了襲來的觸須。
他這才從正面看清了那個變異植物人的樣子。
清晰的五官,正常的體型和膚色——這是分明就是一個活生生人!
可是這個人卻又有着植物人的特征,從手部生長出來的觸須毫不留情地揮向俞淮。
俞淮皺了皺眉。
這到底是個什麽東西?
俞淮不過走神了一瞬,觸須已然襲到近前,他不得已中斷了舉槍的動作,徒手将那觸須一把抓住,猛地向後一扯——
前方的「植物人」當即發出一聲吃痛的悶哼,怒目看向俞淮。
接着,「植物人」極有目的性地攻向俞淮。
俞淮也終于舉起了槍,食指扣上扳機。
可是預想中的槍聲并沒有響起。
就在俞淮即将扣動扳機的那一刻,幾條觸須從俞淮身後探出,縛住了他拿槍的那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