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虛烏有(5)
冰冷的溪水一擁而上, 将俞淮整個人包裹起來,水流過過的地方像是有細細密密的小針紮在皮膚上。
鮮血從俞淮手上的傷口處滲出,在水底拉長成一道血紅的絲線, 然後緩緩暈開。
沒有絲毫的猶豫,俞淮縱身向深處游去。
清渠和小溪的交彙處在城牆底下, 略顯狹長,不過幸好容得下一人通過。
因為不知道還有多遠才能換氣, 俞淮一刻也不敢放慢速度。
終于, 俞淮游了出去。
“隊長!在這裏!”
剛從水中探頭, 俞淮便聽到對面岸上傳來的呼喚聲。
一輛獵鷹掠過來,懸停在俞淮旁邊,車上的那人向俞淮伸出手,把他拉了上去。
俞淮渾身濕漉漉地跨上了車後座:“走!”
獵鷹貼着水面滑出一道弧線,飛上高空, 對面岸上的幾輛獵鷹也立刻跟上,朝着與北麓基地相反的方向去了。
俞淮的目光下意識地回望向那條小溪, 似乎想把平靜的水面給看出波瀾來。
可是直到小溪消失在俞淮的視野裏, 水面也沒有一點動靜。
俞淮說不清自己是在期待些什麽。
他覺得應該有人追出來,可是沒有。
一時間,俞淮的大腦裏像是塞滿了棉花,窒得他無法思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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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水面的那個瞬間, 他看見了向祁鮮紅的血液噴灑出來,濺到周圍潔白的白蘇花上,壓得花枝都顫了顫。
他仿佛親手觸到了那鮮血的滾燙。
兩槍打在觸須上,一槍打在肩上——如果準确命中了的話。
俞淮的準頭一向很好, 但此時他卻有些不确定。
或許情急之下打歪了, 或許自己記錯了, 不是瞄準的肩,而是像處理普通植物人一樣,條件反射地瞄準了胸口。
或許向祁此時已經倒在血泊之中。
不然怎麽會沒有人追出來呢?
俞淮的腦子有些亂,他擡手摁了摁太陽穴,蹭了一點鮮血在臉上。
那張好看得有些稚澀的臉,在鮮血的映襯下顯出幾分冷酷。
這是他第一次,朝活生生的、有意識的人類開槍。
那個人還是向祁。
——盡管向祁也不能算一個完全健康的人類,但總歸有別于失去自主意識的植物人,以及那些污染生物。
是的,一定是因為這樣,他才會感到難受。
擂鼓般的心跳在獵鷹高速行駛掀起的冷風中逐漸平息,俞淮深呼吸了下:“有毛巾麽?”
聲音已經恢複了平靜,讓人聽不出異樣。
“物資箱裏,自己拿。”一道陌生的聲音從前方傳來。
剛才出水的時候俞淮就注意到了,來接應他的并不只有那三個隊員,大概是他們向黎明號求援了。
現在載着俞淮的這個人,就是另一只救援隊的成員,俞淮對他的聲音沒什麽印象。
俞淮側身打開了身後的物資箱,他拿起一條毛巾,正要把手伸向旁邊的呼吸面罩,動作卻忽地一頓,而後若無其事地把它拿了起來。
簡單擦了一下身上的水,俞淮帶上呼吸面罩。
“沒想到我們大名鼎鼎的俞淮俞上校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天。”前座再次傳來那個人的聲音,語氣算不上客氣。
俞淮輕輕皺了皺眉,沒說話。
“怎麽,我們千裏迢迢下來救人,俞上校一句感謝都沒有?”這本是十分正常的一句話,但配合着這人的語氣,莫名顯得陰陽怪氣。
俞淮:“謝謝。”
“下次別這麽逞能了,凡事都要量力而行,不要因為自己靠着一些不明不白的關系得了肩章,就覺得自己什麽事都能行。回頭俞博士和莫博士又來找軍方要人,齊中将也不好做。”
聽着前面那人近乎刻薄的「勸告」,俞淮忽然想起這人是誰了。
他叫李林,是另一只救援隊的隊長,資歷比較深,一直看不慣剛歸隊沒多久,軍銜就蹭蹭往上漲的俞淮,覺得他的肩章是上級賣他的科學家父母的面子得來的。
畢竟,俞莫夫婦作為孢子疫苗研制的領導者,說是全人類的希望也不為過,聯盟非常重視他們。
李林經常對俞淮發表一些檸檬言論,有幾次也傳進了當事人的耳朵裏,不過都被俞淮選擇性忽略了。
在俞淮看來,李林的着這種行為實在是無聊透頂。
尤其這會俞淮心情煩躁,更是只當沒聽見李林的話,懶得同他多說什麽。
有些人就是喜歡以這種方式找存在感,只要你不理他,他自己跳着跳着也就沒意思了。
果然,李林說了幾句,連俞淮的半點反應都沒得到,像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自讨沒趣,也就閉了嘴。
恰巧俞淮身上別着的對講機中傳出聲音來:“隊長?”
俞淮伸手去拿,目光猝不及防地觸到了剛才使用過的那把老式手槍,槍柄上還沾着血。
俞淮垂下了眼睫,鴉羽似的睫毛投下一片陰影,掩去了他眼底的情緒。
他拿起對講機:“嗯?”
是柯樂的聲音:“隊長,向哥怎麽沒跟你一起出來,我們不等他嗎?”
沉默片刻,俞淮說:“他不會和我們回去了。”
柯樂吃了一驚:“啊?為什麽?”
“他和我們追蹤的神秘人是一夥的,剛才出來的時候,我……殺了他。”
對講機裏頓時陷入一片死寂。
前幾天還和救援隊一起生活、一起經歷危險的人,竟然是潛伏的背叛者。
一時間,向祁的背叛和向祁的死訊不分先後地沖擊了衆人。
反應了好一會,柯樂才支支吾吾地說:“那,隊長你沒事就好。他們沒對你做什麽吧?”
“沒有。”俞淮淡道。
“那就好,那就好。”
對講機再次安靜了下來,俞淮平靜地将它收好。
他并不是有意要騙柯樂,只是這會在場的不止他們隊的人,尤其是還有一個對他意見很大的李林。
回到黎明號之後,俞淮一定會被盤問關于利昂·科利爾,以及北麓基地的相關訊息,他還沒有準備好說辭。
但可以确定的是,在俞淮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之前,他不能将所有的見聞和盤托出,必須要隐瞞一部分事實。
不管從前怎麽想,俞淮不得不承認,他現在沒辦法對黎明號、對聯盟完全信任了。
所以其他人掌握的信息越少越好,這樣他即将編造的謊言才能越牢固。
幾分鐘後,北麓基地不遠處的某處平地上,一艘飛船轟然升空,化作一道銀色弧光消失在夜幕中。
與此同時,庫裏奇夫人的小花園裏。
向祁躺在白蘇花叢中,他的觸須已經收了回來,變回正常人類手的模樣。
鮮血從他身下緩緩淌出,染紅了那些白色的花瓣,從滾燙變得冰冷。
月光下,這副畫面竟顯出幾分妖冶的美感。
他胸口的起伏緩慢而微弱,半阖着眸子,眼底的瘋狂已經冷卻了下來,難得透出些平靜,注視着那道遠去的弧光,直至消失。
有腳步聲在身邊響起,然後停下,白大褂的一角出現在向祁的視野裏。
他似乎對這人的到來渾然不覺,一點反應也沒有。
利昂在向祁身邊蹲下,伸手探了探他的鼻息。
微弱,但是還沒死。
利昂露出一個溫和的微笑,伸手替向祁抹去了臉上的血污,指尖撚了撚:“親愛的「象」先生,我一直看不懂你的行為模式,或許你能告訴我放走他的理由?”
向祁含混地哼笑一聲——盡管這聲笑已經虛弱得難以分辨,他閉上眼睛,薄唇微微動了動。
他的聲音很低,還被喉間的血沫模糊了許多,但是利昂仍然聽清楚了。
他說:“我樂意。”
作者有話說:
沒有涼涼嗷;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