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子虛烏有（4）

此後一連五天, 俞淮繼續重複着早上被利昂叫去取樣，和向祁一起吃早餐，然後出去望風的生活。

向祁也果然按照約定, 每天都帶他去庫裏奇夫人的那座長滿了白蘇花的花園裏走一走。

也許是因為他每天都要去看花的要求，向祁似乎覺得他喜歡白蘇花, 連帶着俞淮房間的花瓶裏也被換成了這種花。

先不論俞淮究竟是否喜歡這種花，就向祁給他的花瓶裏換花這種細心的動作, 已經令俞淮感到不可思議。

按向祁的話來說, 這叫「禮尚往來」, 是俞淮順從态度的獎勵。

俞淮對此不置可否。

這天上午，當俞淮和向祁并肩走進庫裏奇夫人的花園時，許久沒有出現的威廉也在那裏，他十分高興地跟兩人打了招呼。

“哥哥，好久不見！”威廉手裏捧着一束盛放的白蘇花, 微笑着遞給俞淮。

俞淮俯身揉了揉威廉的腦袋，接過花：“這麽高興, 沒有人再欺負你了？”

威廉看了看俞淮身旁的向祁, 感激道：“最開始的時候還是有的，而且他們人很多，我打不過，後來這個哥哥幫我解決了。”

俞淮有些驚訝地看了向祁一眼, 這可不像這人平時的作風。

他莫名地又回想起之前在拉蒙城的時候，向祁幫那個小女孩帶糖的往事，似乎向祁對小孩子保有着難得的善良。

“不客氣。”向祁對威廉笑了下。

威廉也回以一笑，他很快注意到面前兩個大哥哥交握的雙手, 沖俞淮調皮地眨了眨眼, 然後跑開了。

俞淮莫名感到有些臉熱, 威廉恐怕是誤會了什麽。

他握着花束的右手緊了緊，隐約能感覺到，在那捆綁着的花束中央，他手握的位置，藏着什麽東西。

Advertisement

“我們回去吧。”俞淮催促道。

往常他們也只是來站一會就走，所以俞淮自認為自己這句話并不算突然，可是向祁卻似乎沒有要擡腳的意思。

向祁好像注意到了什麽，他的視線落在俞淮身上，準确地說，是俞淮懷裏的白蘇花束上。

接着，向祁朝那束花伸出了手。

俞淮握着花枝的手心泌出一層薄汗。

難道向祁發現了？可他自認為做得足夠隐蔽。

俞淮的手上暗暗加了力道，準備在向祁奪花的一瞬間，把那裏面藏着的東西拿出來。

可是，出乎意料的，向祁只是伸手從那束花上折下了一朵，然後別在了俞淮的耳後。

俞淮怔了一瞬，毫無防備地讓向祁得手了。

白蘇花海裏，長至腳踝的黑袍把俞淮的身形拉得愈發纖長單薄，他白皙的皮膚也在黑袍、白花的映襯下愈顯瑩潤，淺灰色眸子裏帶着些茫然，定定看着向祁。

看起來很好欺負。

——這是脫下防護服之後的俞上校很輕易給人造成的一種錯覺。

向祁喉間莫名有些幹澀，他先是目光灼灼地看了俞淮幾秒，然後移開了視線：“這小子挑的花還挺好看的，看來今天不需要我再費工夫去折了。”

像某種欲蓋彌彰的掩飾。

俞淮沉默片刻，再次要求道：“嗯，我們回去吧。”

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湧動起的複雜情緒。

這次向祁沒再拒絕，兩人一道回了實驗室。

進了房間，房門再次被落了鎖，俞淮還怕不保險，從裏面把房門反鎖了一道。

他将花束裏裹着的小紙條取出，然後把花插到了書桌上的花瓶裏。

五天前，俞淮讓威廉每天下午的時候到庫裏奇夫人的小花園裏，用空瓶子裝着一朵白蘇花，通過那道清渠送到外面的小溪裏。

如果他的隊友們看到，就一定能明白俞淮的意思，從而和他取得聯系。

而他斷定他們一定能看到。

雖然向祁給了隊友們錯誤的引導信息，但是以他們之間的信任，一定還是會來北麓基地。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

小紙條展開，是邱文海的字跡，上面寫着很簡潔的一串數字。

俞淮拿起對講機，按照紙條上的數字開始調頻。

對講機裏先是傳出一陣沙沙聲，當最後一個數字也對上的時候，驟然安靜了。

“喂？是隊長嗎？”邱文海試探的聲音從對講機裏傳來。

俞淮：“是我。”

對面瞬間一片嘈雜。

“聯系上了！太好了，隊長還沒死！”這鬼吼鬼叫一聽就是柯樂。

“別吵！”聽起來像是宋一然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往常煩不勝煩的打鬧聲，現在卻讓俞淮感到很親切。

邱文海：“向祁兄弟呢，在你旁邊嗎？他也沒事吧？”

“他……”俞淮停頓了一下，一時不知道該怎麽回答，“他沒事，出來再說。”

“好，我們現在就在庫裏奇夫人花園連通着的那條小溪邊，随時準備接應，隊長，你們什麽時候出來？”

“今晚，我會提前二十分鐘通知你們，保持對講機頻率。”

想了想，俞淮又道：“如果到時間我沒出來……你們就先回黎明號，告訴俞汀和莫莉博士，「背叛者」回來了。”

雖然不知道俞淮是什麽意思，但他的語氣十分嚴肅，邱文海從中聽出了事情的嚴重性，果斷地應了一聲，表示自己記住了。

接着，俞淮中斷了通話，将對講機調回原來的頻率，放在一邊。

好像剛才什麽都沒有發生，俞淮像往常一樣拿起了那本愛情小說，繼續看了下去。

小湖和小櫻的愛情故事很美好，但俞淮的注意力顯然沒有放在這上面。

他将計劃了無數遍的路線再次在腦海裏過了一遍。

這幾天裏，俞淮大部分時間都被關在房間裏，但也能收集到一點信息。

他曾在這棟小樓裏生活了很長一段時間，對于小樓的構造，他再清楚不過。

小樓一共有三層，一層、二層都是實驗室，三層則是起居生活的區域。

每天晚上九點左右，俞淮的門外會響起一陣雜亂的腳步聲，都很沉，應該是那幾個壯漢回房間了。

而直到十二點左右，門縫裏透進來的光就會消失，這是小樓總控被關閉，樓道裏的燈随之熄滅。

至于利昂和向祁晚上不上三樓休息——一個常年睡在實驗室，一個神出鬼沒腦回路異于常人。

如果說俞淮的逃跑計劃裏存在什麽變量，那恐怕就是向祁。

但俞淮也只能選擇性忽略這個變量了，他得抓住這次機會，不能坐以待斃。

淩晨兩點，俞淮就将采取行動。

等待的時間總是格外地漫長，俞淮盡力讓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手裏的小說上，以此捱過白日的時光。

黃昏降臨的時候，手裏的書也終于翻至尾頁。

書裏，小櫻和小湖的感情經歷了一路的起起伏伏，趨于穩定。

在兩人第一次約會的公園裏，小湖向小櫻求婚了，兩個人過上了幸福快樂的生活。

「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原來這就是愛情。

俞淮合上書，靠在椅背上，開始閉目養神。

暮色逐漸四合，滿天星鬥闌幹，門外響起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又漸漸遠去，不知過了多久，門縫裏的最後一絲光也消失了。

兩點，俞淮給對講機調整了頻率，接着，他從書桌抽屜的最深處，翻出了一堆零件，以及幾顆子彈。

飛快地組裝好，最後「咔噠」一聲，上膛。

這是俞淮從前淘汰掉的手槍，後來被他用來練習裝槍，拆得七零八落地扔在了抽屜裏，沒想到還有再次見光的一天。

“邱文海，準備接應。”

“收到。”

萬事俱備，俞淮将對講機和手槍別在身上，悄無聲息地翻上書桌，從敞開着的窗戶跳了下去。

他十指勾着牆上攀附着的爬山虎，這樣可以最大地減緩下落的趨勢。

但同時，爬山虎的藤蔓也被扯落大片，不可避免地發出了一些聲音，或許會驚動小樓裏的人。

但俞淮此時顧不得這個了，他對自己的速度有信心，只要和外面的隊員接上頭，就算向祁他們追上來了也無濟于事。

下落過程中，俞淮的雙手被藤蔓上某些尖銳的東西劃得鮮血淋漓，短短數秒，他即将落地。

俞淮索性放開藤蔓，腳在牆壁上用力一蹬，摔落在地面上，順勢翻滾了一截。

他也不看身後有沒有人追來，爬起來就跑，以最快的速度向庫裏奇夫人的小花園的方向沖刺。

即便是在盛夏，淩晨的風也帶着十足的冷意，呼啦啦從俞淮耳邊刮過。

他只能聽見獵獵的風聲，自己急促的呼吸和心跳。

背後似乎傳來了腳步聲，但沒關系，俞淮的目的地已經近在眼前了。

俞淮跑進了那座開滿白蘇花的花園。

他已經能夠看見那溝清渠，只要從這裏潛入水下，就能去到北麓基地外的那條小溪。

此時他離自由只有一牆之隔。

就在俞淮即将躍入水中的那一刻，幾條粗壯的觸須猛地從身後追來，纏住了俞淮的腰！

“你要去哪？”一道陰恻恻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俞淮回頭，撞入那人晦暗不明的目光中，淺灰色的瞳孔驟然一縮。

——向祁，追上來了。

月光下，花叢中，向祁的雙手自關節往下，全都化成了觸須，眼底病态的瘋狂幾乎要将理智吞噬殆盡。

他的聲音很冷，再也不複往日的慵懶散漫，充滿了凜然的惡意。

“你說，獵物不聽話……該怎麽辦呢？”向祁緩緩勾起唇角，一步步向俞淮走來。

身上的觸須逐漸收緊，俞淮咬咬牙，不再猶豫。

“砰砰——砰——”

槍聲接連響起，電光火石間，俞淮掙脫桎梏，躍入水中。

作者有話說：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