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章節

震驚來面對這出離意外的恩惠。那感覺難以名狀。

他張了張嘴也許想說什麽但終究沒有說出來,然後把自己整個身體倒在這特殊的栖息地中。他有理由相信除了自己以外沒有什麽人能擁有如此難以置信的經歷,如果這奇妙的仁慈确實不是危險的開端。

如果那只虛有意要殺他的話,他應該已經死了好幾次了——薩爾阿波羅這麽想。

他自認為他在冰窖般的環境和狼籍的石地之間被動地找到了一個完美平衡點,終于從惶惶不安裏略微平複。如果在死亡邊緣,地獄也可當作天堂,那麽暫且把恐懼驚詫懷疑和一切理智之內的東西丢掉吧。

他再也不想去思考過多東西,強烈的疲倦無力早已經讓他難以睜開雙眼,緋色的發枕上紫色巨軀。紫玉色開始糾纏絞繞,配合體恤地,粗壯腕手蓋覆上自己身體。可能因為靈子結構的特殊,或者難以解釋的原因,居然并沒有感到重壓份量。

遠離如刀割的凜冽,遠離被追趕的屠戮,遠離屈辱慌張。在漂泊的随時都會擔心被攻擊而時刻警覺,他已經有多少時間沒有安心入睡了,他不知道。或許記憶裏,從來就沒有。

只一分鐘——他便徹底失去外界知覺。

紫虛發出低低吟聲似乎作為告慰,體味着觸腕之間異樣的包容。微小卻似乎有溫度的雅丘卡斯身軀,不是獵物,并非敵手,也許是宿命精美饋贈,特殊到允許自己之外的生物如此直觸感官。

他覺得自己一定是發瘋了,居然因為一只有潔癖的奇怪的虛而用自己肢體為他架起幔帳。

企圖再次觀察對方位置的視線因為下低困難而告罷,嘆一口輕籲,巨大紫虛攏緊放松的蛸腕。是空前以來第一次,嘗試着實踐一種無關獵食和生存的活動。他覺得自己從不曾習慣在熟睡中守護近處的活物。為了避免在恍惚中将這對自己來說太過小巧的家夥弄丢甚至踩踏,他最終決定放棄接下來的休眠。

他想他永遠再忘不了那雙直直注視過他的倔強金瞳,深得到月光裏去,仿佛是一切陰謀的目擊者。

◇—◇—◇—◇—◇—◇—◇—◇—◇—◇—◇—◇—◇

他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

而後,他被一陣劇烈的搖晃驚醒。身體被什麽用力地揉撞了幾下,震動得傷處劇痛。

全身骨骼肌肉像散架般酸疼,軀體綿軟得幾乎捏不起拳掌。他費力地睜開眼,琉璃色劃過模糊視線。身體上方一條觸腕懸空搖擺,仿佛向他顯示自己正是方才侵擾者。

是要獵食自己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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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驟然一陣驚縮,下意識想撐起身,做雖然明知杯水車薪卻本能的躲避。

與他的恐慌發生同時,高處傳來低低自語,居然帶一絲欣慰——

“活着。”

……

詫異地看着那條腕足收回一旁,他忽然明白了那只大虛的意圖,頓時啼笑皆非。

重新躺回紫色波浪中,金色的眸子慢慢閉上。疲倦和傷痛包圍着的身體似乎還遠沒有恢複氣力。從來沒有嘗試過如此不設防備的休憩,感覺居然……還不錯。

自己一定是睡太久了……以至它擔心自己再也醒不過來。

在離開兄長之後,居然會有一只虛關心自己的死活……

還真是個有意思的家夥。

因為先前透支的一戰以及被重創的傷勢,又加上數天沒有攝食,他感覺自己愈漸虛脫無力。然而現在的處境——即使能從這裏走出去,拖着如此的身軀出去捕食的自己,也與自殺沒有分別。

他在那厚實紫色拍了幾下,似乎要表達剛才對它騷擾自己休眠的不滿。意識随着慢慢安心又漸陷入迷糊,想用繼續昏睡使自己忘掉饑餓和疼痛。他将身體與光滑觸覺貼得更緊,似乎這樣能汲取到一點溫度一般。

第一次……升起不可思議的信任感。

高處紫虛怔怔地看着腕臂纏繞中間一抹緋色,和因為垂直距離遙遠而勉強可以辨認的躺卧身軀。

他想自己一定是因為刻意堅持清醒保持庇護動作而疲勞得産生模糊幻像。因為他竟覺得那雅丘卡斯似乎露出一抹淺笑。

出離因果地,大膽嘗試唐突深情。他将一支腕足送到那傷痕累累的手臂可以伸展得到的地方。

“啧,真是可惜。”

眼眶綁着布帶的半破面大虛背靠着岩石,仍對幾天前的追逐游戲心存遺憾。

“你還在想那個不識擡舉的小東西?”

旁邊的同伴發出嗤笑。

“實在便宜他了。早知道就該在殺死他之前……”

“沒有親眼看到那家夥被撕碎的樣子,真是不夠樂趣啊。”

“無聊,本該和他多玩一會的……”

當天的參與者們似乎餘興未盡地談論着那讓他們耿耿于懷的事件。沒有參與的那些回想着那天同伴們惱火卻興奮的描述,在旁邊竊語和暗笑着。

他并不是他們投落山崖的第一份“食餌”,卻是第一次令他們覺得如此顏面盡失的家夥。雖然從結果看起來他們是勝者,然而那雙金珀的眼睛始終在他們面前閃爍着孤傲,嘲笑鄙夷般,數天來揮之不去,讓他們要發瘋。

那一天他們幸災樂禍地圍攏在高險的崖石洞壁上方,想等着欣賞傳來的凄厲哀鳴作為他們報複的成就。他們期待着,如他們所願地聽見——下方傳來那個雅丘卡斯被“怪物”強行交媾或殘酷撕食所帶來的垂死慘叫。

可是他們始終也沒有等到能令他們感到複仇心理得以發洩的動靜。

一雙雙渾濁的眼珠向下看到的只是岩石差忽之間,模糊的阒暗。

昏盲、壓抑,死一樣沉寂。

“我說……估計是已經死了吧。”

尤達克終于不耐煩地站立了起來。伏在洞崖邊緣的同僚們收起因興奮期待而伸出的指爪,聚到一起。

他們發出失望的唏噓和低聲的咒罵,傾豎着耳廓似乎是想在陸續離開之前等到些什麽。直到足跡踏着白沙遠去還不忘回頭看一眼那彌漫着腐朽氣息的死亡之地,想象那具鳳凰般華美卻野獸般傲強的身軀可能會有的凄慘下場。

“雖然沒有玩夠……不過也算是出了口惡氣。”

取足食飽的尤達克聽着同伴的自我安慰發出碜人的笑聲,在一群低低交談的同族中回蕩得顯著。

他們最終沒有選擇将瀕死的他作為食物整個吞噬,是因為他們和他的兄長一樣清楚地感覺到,即使是吞食上千只虛,也再感覺不到力量的繼續增長。既然是對自己沒有幫助的食物,欣賞它如何被更可怕的虛獸踐踏所帶來的死刑處決般的快感倒更能讓他們感覺到心肺舒暢。

“不肯老實做食物又不肯老實效忠的,就必須毀滅。”

似乎是說給被他宣判死亡的那個緋發雅丘卡斯聽,又似乎是告誡着那群身邊的部落成員——他們有相當一部分也是在死亡的脅迫下選擇了加入。

他們的人數也在減少。被其他虛攻擊或是為了統領的地位自相殘殺,讓他們急需新的同盟者壯大這個部落的力量。

“喂,今天捕獲到的那家夥,似乎是只母的呢。”

身後傳來一陣亵笑,看起來他們又找到了新的玩具。

這沒有溫度的世界的衆生,不會歷數每一天的風沙掩蓋多少骨骸。荒原裏一座座灰色孤崖像西院河邊的石塔壘成絕望的标的。

所有的人都一樣。

他們用每一天盡情屠戮斬殺撕裂,窮噬淫靡,極盡欲望。因為誰都知道,今日可能即是末日。

那叫做虛夜宮的地方隔他們成兩個世界,像所多瑪的城牆。從大虛之森穿破沙丘,在寂靜荒野遙望對岸,他們以為那是再無痛苦的樂園。傳說是否真實,從來不得知曉。

有幸去了那裏的人,驕傲得再也不會回到這沙洲。

只是從煉獄深谷傳來的是絕望慘呼,還是透明心跳,他們也許永再沒法得知。

就像是沙漠裏關于虛夜宮和“十刃”的那些飄渺憧憬,足夠讓他們争鬥得丢掉性命,卻看不到,也聽不到。

“真的不用回去找他嗎……”

蕭隆·庫方的聲音謹慎地在風嗚聲中響起。結伴而行的盟友像匆匆的旅人,向着同一個方向,默契地拉長背影。

“随他去吧……他的決定,從來沒人能改變。”

兄長的澄紫目光,透過骨質面具像是深邃得看不到焦距。蕭隆分不清那是漠然還是憂愁。

那個孩子,從來就倔強得拒絕任何人保護。

他們的豹王沉默着與他們一起向虛夜宮的方位前行,時而引領般踏足在他們的前端,時而未知路途地跟随在他們隊後。

他們恭迎他為王,他們讓他相信自己是王。他們結為同盟想實現自己的繼續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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