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章節
虛圈黃昏的勁風吹得狂亂,他望着在銅色夜霞裏似乎要泛出血色來的地面,沉默不語。
之前的激戰,他愠怒于這種毫無前兆的挑釁,卻也享受這種無須理由的熱鬥,像是完美的刺激,令他每寸肌膚毛孔都變的贲張。
他至今不知道為什麽那只進化高端的基利安如此不要命地非要選擇他作為食物,明明知道毫無勝算。他們之間的實力差距在彼此交換靈壓的時候就已經非常明顯。
他以為很快就能分出勝負,他以為對方只是和所有的虛一樣因為空虛無聊貪婪所以找上他的。——迎戰,擊敗,殺死,他想這些對于一場突如其來的挑戰而言,已經足夠作為回應了。但是這戰鬥卻沒能像他想象的輕易,對方的求勝和求生意念讓他愕然。
巨鐮般的長刃斬斷了數條紫色腕足,然而瘋狂攻擊的對手也令他傷痕累累。黑發的六臂雅丘卡斯很惱火一只基利安居然能将自己逼得使出全力。激戰持續了許久,地面上灑滿了他們的血液。
“——我要讓你消失。”
這是那紫色的身軀倒下之前,望着他說的最後話語。
對手過于龐大的軀體要對付敏捷纖長的自己根本就是種奇跡。長時間的戰鬥已經讓那基利安等級的虛獸精疲力竭。他無法理解,虛圈那麽大,那家夥自可以安穩地占一塊地做他的主,為什麽看起來非要搶奪他的這一塊不可。
低級的家夥想法果然也低級,他想。然後拖着遍布傷口的身體站直起來,向那堆看起來像是醜陋的軟體動物的琉璃色走去,打算給他最後一擊。
狂風夾雜着粗砂粒打在他滲着血的臉頰上,黑發像吐着信的蛇一樣紛亂地飛舞,要遮擋他半面視線半面骨質。鍍着血色的月刃直直對向那玫紫色的眼神,對面卻沒有依稀的求饒,沒有絕望的垂死。他看到那居然令他開始生畏的視線,似乎裏面有一種光,要把他燒掉,把這整片白色世界燒掉。
那絕不只是争奪地盤或覓食的理由,六臂修羅想不起自己曾在任何時候結過這樣的私仇。
他眯起了紫色的細目,凝固了動作,很久很久。
然後,他放下了刀刃,轉身頭也不回地走去。
“老子讨厭軟乎乎的東西啊……”
收攏的刃尖碰撞作一陣巨響。
“——如果能活下來……等你變得好看一點了,再來找老子打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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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這還用說麽?”
斜靠在石英枝下的無目标地用修長的手指劃着沙地表面。冰冷的風吹得他傷跡斑駁的胸膛生疼。
那只紫虛已經拖着被砍得幾乎支離破碎的身體離開了他的領地。只有被染紅一路的地面沉默地作為着方才激戰的證據。
“雖然看起來已經無法反擊了……但是就這樣放過他也可以嗎?”
他搖頭,伸出被骨甲包裹的手臂将堅硬的刃枝插在沙石之中。闖入他的領地與他對峙卻還活下來的,那讨厭的軟乎乎的家夥是第二個。
而第一個——此刻就在他眼前,繼續羅嗦得令他厭煩。
紫虛沒有取得奢侈的食物,他也沒有殺死難得的獵物。戰鬥的結果,成為你死我活之外的第三種結局。
“……切,那麽大的食物,我怎麽能吃得掉啊!”
他給出這樣的回答後閉起紫色眼睛,想用足夠玩世不恭的表情讓那個時不時來騷擾他休息的家夥閉嘴。在這麽狼狽的時刻被那只虛獸盯着絕對讓他有被看笑話的感覺,他其實很想撈起某一柄鐮刃丢過去。
“這次……你傷得不輕啊。”
——果然!
他直接背過身去表示厭惡。他不需要這樣的關懷,一點也不。
天知道這只長着獠牙的家夥為什麽這麽喜歡在自己跟前轉悠,他明明可以憑借他的蠻力去尋找食物,或者符合他拙重的外貌去睡睡懶覺。
也許是像自己一樣……太無聊了。
他們都不再說話,整片天地寂靜得只剩咆哮的風聲和地表的沙被拂動時産生的喧嘩。
無聊。
他們都因為空虛而尋找解脫的道路,因為無聊所以屠戮惡鬥、貪噬行淫。沒有任何東西值得珍惜便只能及時行樂,想抓住自己在這無意義世界唯一留得下的點滴。
很奇怪在如此空虛的世界裏居然有一雙如此堅決的眼神,不同于他看到過的任何一只基利安渾濁茫然的血紅視線。那裏面的目标強烈得清晰映得出自己身影。
不覺讓他無聊到,好奇那其中深藏的故事。
這是一個背風坡,是他幾天前尋找到的合适的休憩地。
他苦惱于自己龐大的身軀是過于顯著的目标,在原野中移動和栖息都可能招致其他虛只的攻擊。固然他如今需要吸取大量的靈子來複原遭受重創的身體,但是如果在這樣的情況下與比較強大的雅丘卡斯遭遇,也是很難應付的事情。
先前的一戰造成的創傷,可能需要很長久,甚至是幾年的時間才能完全恢複。不過,自己沒有死,這倒是比較值得慶幸的事情。
巨大的目瞳無焦距地望向沒有盡頭的白色沙洲,只他一人知曉的飄渺牽挂。
他逼迫自己相信那孤傲一方的六臂領主可能并沒有傳說般殘酷霸道的威脅,相信那緋色身影是有足夠自護的實力才選擇舍棄依賴而獨行。
他深深地記得那個初遇的山谷隐沒在黯霾裏的足跡,卻向愈漸遠離的方向繼續游移。也許,去到那個叫做虛夜宮的地方,就可以離他比較近。
他也不知道那直覺是默契或是混沌,也許殊途同歸,也許背道而馳。
◇—◇—◇—◇—◇—◇—◇—◇—◇—◇—◇—◇—◇
吞噬的魂魄更漸積累膨大,多年前被斬斷的紫腕已愈合得不見裂痕。他依然清寂地向那似乎永遠看不見目标的方向移動流浪腳步,一路收集靈力與記憶糅合成通向白漠遠處的階梯。
咀嚼完最後一塊今天的晚餐。這具虛的屍體被抛棄在山谷的一側,看起來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刺穿了胸腔,但是不知什麽原因,獵主卻丢下了這獵物。
似乎有種熟悉的氣味,令那具已經因為數天的風化而變得口味不佳的虛能夠依然吸引他。他很高興這意外的不勞而獲。
靈子構成的肉體在口中融化的感覺在這數百年裏已經回味了無數次,吸收完所有能夠為他的進化帶來幫助的部分,然後閱讀它們的記憶當作空虛時光裏的消遣,幾乎已經成為他的習慣。他依然是懷着好奇與懼怕的心情去獲取那些像落葉一樣枯死後堆積的記憶片段。那種忐忑——只有他一個人知道緣由的潛意識。
來自他的食物的意識記錄,像是徐徐升起的薄霧昏茫重現。他百無聊賴地浏覽那些捕食與殺戮的影象,重複的血色和哀號,最後終于變成了不耐煩,像是電影的快進般迅速掃去——
一抹比火焰還滾燙的緋色在灰白映影中倏然劃過。一瞬間他的思維和慣性的殘像同秒定格。
沒有錯,那是他在記憶裏搜尋千次的身影。稱不上魂萦夢系的矯情,卻有反複噬咬的不舍。他忽然明白過來那虛屍周圍飄蕩的熟悉直覺,居然是來自這比初見更高傲的倔強。他感覺自己的身體像随着那不屬于他的記憶被向那抹緋紅拉過去,靠近得,令他要周身劇顫。
——“看起來是個上好的獵物嘛!”
他厭惡這令人不快的開場白打斷他真實思緒裏潮水般翻卷起的想念。這多年,因為再次見到這雅丘卡斯而驚異,因為确信這雙金眸仍然活着而狂喜。
——“哦?……看起來,誰成為誰的獵物……還說不定呢。”
他轉過臉龐望向“他”的映憶。原本記憶的主人體形要比自己小上不少,這令他奇跡地體驗從未想象過的珍貴——那雙琥珀金的眼神離自己是這般清晰,像雙華美寶石,他不禁想要伸出腕手擁抱面前空無一物的蜃氣。原來他的聲音那樣動聽,不遠卻遙遠的當時,卻沒來得及允許他聽。
紫虛凝固了動作和意識捕捉含在醜陋食物記憶中的高貴,像是從水銀鏡面努力攫取殘留的倒影。那不屑一顧的眼神、嚣揚的語氣和故作姿态的柔情意味,連同那身後血翼延伸向赤紅色的雲端。他幾乎要忘卻那不是屬于他的意志。
他們追逐,撕鬥,互相威脅。他想像自己與這失堕的天使不期而遇。卻找不到通道阻止利爪劃開他脊背上的肌膚的感覺。他感覺從未如此憎恨只懂暴殄天物的虛的本性,又嘲笑自己居然愚蠢到相信那可以成為自己記憶。
——“啊,被抓到了啊……”
意外地,不是艱難抗争,卻綻出妖豔笑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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